第4章 一節是語文,他可以在後排改試卷,等晨讀完就準備上課
裴灼捧着書一步步的慢慢走,在成列的桌椅間徘徊。
“We’ll see if he's clever as a wolf.”
學生們跟着一起大聲朗讀:“We’ll see——”
比起中文的字正腔圓,英文發音曲折迂回,細碎的音節攪在一起,容易變成含混的絮語。
裴灼握着書緩步逡巡,清沉的朗讀聲帶着一種電影旁白的質感。
低回,清晰,仿佛在訴說着一個故事。
是标準的牛津腔。
“It's amazing how much pleasure you get out of the simple things in life,especially if you can't have them for a while……”
有些學生在偷偷吃早餐,一瞧見他晃過來了,忙不疊把三明治小煎餅塞回課桌裏,抓緊了書跟着大聲讀:“It's amazing——”
老師似乎并沒有看見,經過時腳步不停,只餘下淡淡的海洋調香氣。
小女生紅了紅臉,把那半截煎餅塞到了桌膛的最裏頭。
陸凜坐在最後一排改着卷子,不知從哪一段起,開始在腦海中跟着他一起讀,連節奏也漸漸開始同步。
改一題,讀一句。
改一行,再讀一句。
婉轉輕緩,從容不迫,每一個音節的發聲都是享受。
“We’ll see……”他低低的重複了一句,聲音幾不可聞。
等早讀結束,裴灼和課代表交代了一聲等會的課前準備,抱着書出了教室。
陸凜起身走了過去,站在了剛才他久立的講臺前,不自覺地聞了一下。
似有若無,淺淺淡淡。
語文課上完,趙老師拎着三角尺進來準備上課。
老趙個子很矮,恐怕連一米六都不夠,是個很風趣的中年人。
他一進來,好些學生就湊過來跟他說笑話,陸凜在講臺旁和班長說了幾句話,轉身準備離開。
“對哦,你們感覺裴老師怎麽樣?”趙老師大大方方的問道:“他人挺好的哈。”
“裴老師就是我男神!”數學課代表一臉夢幻。
“對——男神男神!”
“呵,”趙老師摸了摸光頭,扭頭笑着看了眼陸凜:“你們以前男神不都是陸長官?”
陸凜冷着臉沒說話。
好幾個學生慫了,強行改口圓場,還有幾個繼續堅持己見:“裴老師他能脫口朗誦莎士比亞——而且笑起來特別好看!”
趙老師笑着給陸凜留面子:“沒事,反正是我老趙墊底。”
“趙哥我是你死忠粉!”
“趙哥下回考試簡單點成不成!”
……還是作業布置的太少了。
陸凜跟老趙點了個頭,轉身走了出去。
在見到裴老師之前,他很少,也可以說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男老師。
不陰柔,不嬌氣,獨活了一份從容和随性,給自己和他人都留了充足的空間。
陸凜在走回辦公室的路上,不自覺地又開始想和他有關的事情。
他在很長時間裏,只覺得香水是獨屬女性的東西。
濃烈,侵略性強,有時候開會時坐久了,會被熏得腦袋發脹。
但裴老師的存在,就和他身側的香氣一樣。
淺淡從容,似有若無。
讓人覺得很舒服。
裴灼中午帶霍鹿出去吃了個飯,挑的是附近的小日料館。
霍鹿算是這一屆最年輕的班主任,性子活潑跳脫,但清楚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
她先關心了下他在一班裏融入的怎麽樣,有沒有碰着什麽麻煩,又問了問最近過得是否還好,老爸老媽都很想他。
等一圈話都回來,才繞到八卦上頭。
“你……這兩天跟陸長官處的怎麽樣啊。”
裴灼掃了一眼包間緊閉的門,慢條斯理地嘗着唐揚雞塊:“沒怎麽處。”
沒有私下聯系,沒有閑散交流,也就是下午分零食的時候,也會順手給他一塊。
“啊?”霍鹿一臉失望:“哥,你之前咋跟我說的。”
“急什麽。”裴灼看了一眼窗外陰沉的雲,給她又續了一杯清酒。
“第一次接觸,要讓他先主動。”
他查過了會議表和晚自習表,老天給的契機也剛剛好。
正到了下班的時候,外頭的小雨就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辦公室公用的傘被借走了好幾把,最後一把折疊傘孤零零的豎在牆角裏。
小黃也沒帶傘,一想到還要回家做飯,心裏有點急。
“裴老師,”他試探着問道:“您帶傘了麽?”
裴灼揚眸一笑:“您拿吧,我有的。”
“成,那您走的時候關好門。”
“嗯。”
他看了一眼表,又等了六分鐘。
語文組的會差不多開完了。
他拿起包走下了樓,擡頭側望,剛好看見陸老師推門走了出來。
裴灼垂了眸子,抱着包緩步走進了雨裏。
雨不算大,但走進去沒一會兒,就可以淋濕頭發。
陸凜原本打算上樓找年級組長說件事,一低頭見裴灼站在雨裏,轉身就去辦公室裏把傘找了出來。
……怎麽也是新來的老師,總該照顧一下。
“裴老師,”他兩三步就追上了他,又喚了一聲:“到傘下來。”
裴灼腳步一頓,柔軟的碎發垂落下來,還在滴答的落着水。
陸凜原本想的是把傘借給他,自己回去找組長談教改的事。
他腳步一定,看見了裴灼臉頰和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鬼使神差的又改了口。
“裴老師住在哪裏?”陸凜往前走了一步,只當自己順路回家:“我送你回去。”
“錦緣路。”裴灼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忘了帶傘。”
開車過去只需要五分鐘,很近。
陸凜嗯了一聲,舉着傘帶他往停車場走。
單人傘并不算大,陸凜看見他已經被淋濕了大半,把傘又往他的方向偏了一些。
手背便離裴灼的耳側更近了一寸。
裴灼被淋的有些冷,耳朵尖都是紅的。
好在車停的位置很近。
一進車裏,上下暖氣湧流而出,外頭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淋漓的雨絲落在擋風玻璃和車窗上,猶如碎珠垂簾散落。
裴灼窩在副駕駛上,接過陸凜遞來的紙巾,把額側指尖的水珠一點點擦幹淨。
陸凜随手打着方向盤倒車變道,載着他駛入湧動的車流。
他很少開車載人,一時也無話可說,便開了車載廣播。
低沉溫柔的女聲在唱着英文歌,在雨天聽着有些暖。
男人開車的時候總是很性感。
掌控,駕馭,有力量感。
換擋,打方向盤,甚至是擡頭望着紅綠燈的樣子,好像都能平添幾分迷人。
裴灼看他的次數很克制,全程只瞥了兩眼側臉。
薄唇微抿,像是在等一個吻。
他沒有同陸凜攀談,只靜靜地坐在副駕駛上,等差不多快到了,才終于開口道了聲謝。
陸凜把自己的那把傘遞給了裴灼。
“陸老師還有傘麽?”
“地下車庫,不要緊。”
裴灼接了傘,低頭望着傘笑。
陸凜側頭看了他一眼。
“給陸老師添麻煩了。”
陸凜說了一句不麻煩,但車後傳來喇叭的長鳴聲,把他的話蓋了過去。
等長鳴響完,裴灼轉身欲走,臨開門時又回頭望了他一眼。
“陸老師,等天晴了,我請你吃飯。”
陸凜應了一聲。
裴灼前腳舉着陸老師的小黑傘回了家,後腳電話就打了回來。
阿毛繞着他的小腿轉着圈圈,還把毛絨球叼過來找他玩。
“厲害啊裴哥——”霍鹿在陽臺上抽着煙道:“剛開完會,我就瞧見人陸長官主動給你打傘去了?”
裴灼挑了塊幹毛巾擦脖子,去浴室鋪了張浴缸套子,往裏頭放着熱水。
“嗯,我欠他個人情,下回還。”裴灼私下裏說話很随意,聲音慵懶還帶着尾音,聽得有些勾人。
霍鹿早就對她哥這德性見怪不怪,啧了一聲道:“那你慢慢回味,我先挂了。”
“你等一下。”裴灼試了下水溫,把水龍頭又擰了兩下,坐在浴缸旁慢悠悠道:“有點事想問問。”
吃飯,不是為了單純填個肚子就走。
是為了讓對方看看,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你們語文組的陸老師,平時是個什麽樣的人?”
霍鹿又抽了一口煙,搓了搓指尖道:“挺古板,對你胃口。”
“他上網少,不玩梗,還問我彈幕是什麽意思。”
裴灼眯着眸子笑。
性子單純好啊。
談戀愛的時候,就可以一點點的教壞。
“平時不打游戲,不跟我們開黑,沒事看書練字,周末會去看話劇和音樂劇。”
裴灼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
“——你不也三天兩頭去保利劇院麽?”霍鹿啐了一口:“我怎麽就碰不着對胃口的男人。”
“還有呢?”裴灼繼續收集着情報,單手擰開蓋子,往熱氣騰騰的浴缸裏倒了些精油:“其他的愛好?”
“哦,有一個,我想起來了。”霍鹿琢磨道:“他喜歡搭模型,上回搭了個岳陽樓,還是會發光的那種,後來好像是送給班裏進步最大的學生了。”
“這個不錯。”裴灼颔首:“我等會去下單個埃菲爾鐵塔。”
“你得了吧。”霍鹿道:“上回我教你疊個千紙鶴教了三個小時,你先挑戰點低難度的。”
“誰說我想自己弄了?”裴灼用腳尖撥了下水面,看着蕩漾起的漣漪眸子一眨:“當然是等陸老師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