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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

這段話若是其它人聽來,自是突兀萬分,可水雲路心中有鬼,自然覺得意有所指。

剛開始,水雲路以為是自己露了破綻,可仔細一想,哪裏有可能呢,她的鞋子高了兩寸,産後又圓潤了些,特意以細嗓子說話,至于容貌,那日若不是她主動呼喚母親,連母親也認不出來。

一年多前生下孩子,等出了月,她連同孩子,牡丹,鹿草又回到馨州這地方,馨州最大的寺廟就是朝然寺,她命鹿草天天在這等,果然一個多月後,便見到母親。

李氏出門一向只帶着兩個嬷嬷,相處年餘,嬷嬷早知道這李夫人好相處,不愛別人過分伺候,所以每回出來上香,只要李氏說“我自己走走”,嬷嬷即識趣的不會再跟,朝然寺香火鼎盛,又是佛門之地,能出什麽亂子。

鹿草上前出聲相認,自是等李氏落單之時。

知道女兒還在,李氏自然欣喜若狂,主仆商議完,約定初一朝然寺再見。

水雲路回到馨州後,再也沒以真面目示人,那日出現在李氏面前,李氏居然沒看出那抱着孩子的陌生女子是自己女兒。

母女相見各有一番激動,當下便商議了遠親女乞之計。

端木琛果然如她所想,讓母親把“親戚”接了進來。

長星齋只有幾個婆子嬷嬷,她一來早已易容,二來從不出院門,是以都進來半年多,也沒多少人知道。

端木琛突然來訪,水雲路原本不想出去,可那華嬷嬷卻說既然端木家對她待之以禮,這時候人在卻不願相見,未免失禮,水雲路想想也是,若堅持不出,恐怕才惹人起疑,于是稍做收拾,便跟着華嬷嬷到大廳。

兩年沒見,他還是跟記憶中差不多,水雲路倒慶幸自己換了容貌,不然只怕要看出破綻。

母親回來後,她讓牡丹帶着兒子在院門口玩,鹿草則在裏面伺候,這便跟母親說起水四太太的後來之事。

李氏長嘆一聲,感懷道:“還以為這輩子得看惡人暢快終生,沒想到竟還有機會看到報應。”

“女兒也是這樣想,只是可憐了黃姑娘跟大哥的幾位妾室。”

“你大哥仁厚,斷不會虧待她們。”李氏喝了口茶,“那端木琛,可有看出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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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覺得沒有,只是他後來跟丫頭說的那番話,倒是讓我有些拿不得準。”

接着把端木琛跟桃香的對話轉述了一次,“母親覺得呢?”

李氏皺皺眉,“只怕是有點知道了……我在端木家住了兩年,跟端木琛也說了不下十幾二十次的話,他倒是從沒說些不着邊際的東西,今兒本是不想出門,可誰知那說書娘子一口咬定我是跟她約了,連金婆子也說确實如此,我以為自己最近日子胡塗,約人都忘了,這才出門,可現在想來,怕是為了要支使我出門,好親自跟你說說話——只是,既然心有所疑,只怕也想出平安是誰,竟能如此鎮定……”

水雲路皺眉想了一下,又笑,“母親不知,他可會演戲了。”

話說到這裏,兒子搖搖晃晃走進來,一下撲在水雲路身上,奶聲奶氣的說:“娘——”

一見小祖宗駕到,母女倆頓時都笑開了,開始逗弄起孩子,又哄又抱又親的,直到小娃兒打了呵欠,這才膩在水雲路懷中睡去。

小小臉龐,隐隐已經能看出端木琛的模樣。

水雲路笑說:“枉費我懷胎十月,竟是一點也不像我。”

牡丹疑惑,“小姐,要說那惡人起了疑心,那他也該猜到平安小少爺是自己的孩子,怎會到現在都沒動靜?”

鹿草噗哧一笑,“傻牡丹,便是端木少爺沒動靜,小姐這才沒動靜,要是他想搶兒子,小姐現在只怕早跑出馨州了。”

水雲路把孩子給了牡丹,“帶去後面睡吧,仔細別着了涼。”

看到李氏欲言又止,說道:“娘,有話直說吧。”

“雲路,這平安總會長大,這,且別說像不像的問題,我們大康雖然民風開放,可你這身分畢竟是買來,又是個被休婦人,平安将來^”

李氏沒說完,水雲路卻也懂,平安将來只怕被迫一輩子庸碌。

從官,仕商,都得查上父執輩,平安哪來祖先輩?她的銀子夠讓平安一輩子富貴,但也僅止于富貴,妻子無法娶名門,孩子一樣,無法從仕商,要到孫子,才能活得有名目一些。

當初因為舍不得不要,沒考慮就生下來,直到孩子落地,想起他的将來,這才覺得太沖動,這孩子如果普通也就罷了,可萬一有那麽一點聰明,卻因拿不出身分而必須平凡,未免也可憐。

“母親放心,我就是為了這孩子的将來,這才又入住到端木家……”

原本是想帶了母親就走,只是想着平安總歸要送回端木家才有好日子,這才使了借屍還魂之計,想探探端木琛哪房姨娘可親,便讓端木琛把孩子記在她名下,但卻是進了長星齋才知道,原來他只有一個妾室佩姨娘,還是許姨娘趁着他不在馨州時給弄進來的,給柳氏敬過茶,名分上已經是端木家的人。

端木琛本沒理她,那佩姨娘卻被許氏慫恿在司香院門口跪着求見,這一跪沒跪見丈夫,倒是激怒了端木琛,把姑侄兩人打發上了莊子,沒他命令不準出門。

李氏道:“鹿草,去守着門。”

見門關上了,李氏才繼續說:“雲路,那日我聽你說,在那二層閣上端木琛兄妹竟然這樣算計于你——善待你,只為了讓你心甘情願去偷信,母親聽了比你還恨,剛開始我也以為他接我來此是為了等你上門,好讓你替他扳倒廢太子,但半年前廢太子跟貴妃有私之事暴露,我已經不存在利用價值,大可趕我出門,可也沒有,兩年多的時間,他對我,實在無話可說,孝順又尊重。

“還有,那水四太太之事,你大哥的妾室服藥,這世界上也只有水四太太這出主意的,跟負責煎藥的我們知道,水四太太自然不可能說,我也未曾與人提,只怕是你曾跟他說起,他才讓人把事情透露給黃夫人跟黃姑娘知道,黃夫人這輩子就一個女兒,沒那樣多顧忌,自然會鬧到皇後跟前,我總覺得,他是在跟你賠罪。”

水雲路沒說話。

母親想的,她自然也是想過,只是回想那一年的甜蜜日子居然都只是戲,想來,還是心有餘悸,總怕信了,自己又要傷心。

“他自己把信偷了,好告訴你,不需要你去偷信了,又讓水四太太淪為賤民,給我們出了口氣,大好男兒,府上卻是一個妾室都沒有,對我卻是客氣的很,雲路,我現在想起來,他一直稱我為“母親”,那表示在他心裏,你還是他的妻子——

“若他真有心求和,你也別太責怪于他,要是立場交換,你也不會相信一個從太子府出來的人,何況那人的母親還在太子手中,雖然不知道端木家跟廢太子有什麽恩怨,但我在安側妃那裏住了幾個月,廢太子多想弄得端木家不得安生我是知道的,假若你是他,有一個方法可以很快弄到把柄,保得一家平安,你會用這個快速的方法,還是花上一兩年慢慢打入太子宅邸,慢慢買通,等到時機?”

“那也不能這樣對我……”

“娘自然不是說他是對的,他那樣欺負你,娘一輩子都會有氣,只是你要知道,有時候不管怎麽做,都是錯的,一定會錯,只是看你要承擔哪樣的後悔,也不怕你說我不知羞恥,我與鄰家哥哥感情甚篤,婚後也相處融洽,可水四爺要人,他也不過就是個鑲畫木工,為了保得高堂與弟妹平安,只能把我賣了,雲路你想想,若是他為了成全夫妻情意,不願将我賣出,結果會是如何?”

水雲路不語。

她爹就是個看上的女人一定要弄回府的個性,水家有地位,又與大官交好,結果還能怎麽樣,官府會上門,随意安個名頭,一家拉進大牢,速審,全家淪為賤籍,在官奴場發賣。

全家都沒了。

“若真如此,我也不會感謝他,平民百姓如何與官鬥?若他真的不願把我賣出,會被連累的不只公婆小姑,還有我爹娘,兩老會被安上教養過失,三五十大板是免不了的,我娘家又不是買得起人參靈芝的富貴之家,這三五十大板挨下去,我爹娘只怕也是要沒命。”

李氏頓了頓,“賠上一家的情義不是情義,是愚蠢,水家待了十幾年,我恨極了你爹,恨極了命運,但卻是不曾怪過我的第一個丈夫,要說,只能是自己命不好罷了。”

“娘……”

“端木琛讓你難過,這件事情娘會記一輩子,即使哪日你忘了,娘都會記得,到死都記得,可是雲路,我們女人在這世上有着各種艱難,不缺銀兩,這世道也未必就通達了,等到将來,你看到平安因為你的關系而被人瞧不起,就像娘看到你因為娘的再嫁身分而被水家人瞧不起一樣,會很痛苦——

“娘覺得他心裏是有你的,你若願意退一步,你跟平安的日子都會好得多,即使母親身世模糊,可端木琛的兒子,誰又敢去懷疑他的出身……娘不逼你,你自己慢慢想清楚,既然他裝作不知道,平安又還小,不急。”

幾日後,端木琛又帶着桃香過來,這次卻不是空手,是帶了食盒,說馨州街上開了新點心鋪子,便買了一些回來給母親妹妹,順便拿到長星齋。

李氏并不是愛吃點心的人,但水雲路是。

當然,這一天李氏又是被說書娘子給找走了——水雲路覺得母親是故意的,這根本跟前幾日一模一樣,只是之前母親以為自己記錯,不好推辭,這次卻明顯有意相幫。

而桃香跟以前的大丫頭也不同,活潑些,膽子也大,端了食盒,笑嘻嘻的跟她行禮問好之後,很快打開盒子,擺上點心,又讓婆子準備煮茶,等水雲路想阻止時,小亭子已經變成一種點心在桌,茶在煮的情況。

端木琛帶着桃香,綠茴跟吳嬷嬷,并不算逾禮,這,這如果她突然走了,也是很奇怪。

“李姑娘在這住了半年有餘,不知道可否習慣?”

“謝過三少爺,府中上下待我都很好。”

端木琛拿起白玉茶盞,慢慢道:“聽母親說,李姑娘是因為丈夫身故被趕,這才到馨州?”

“是。”他想說什麽呢……

“我的正妻也于兩年半前亡故。”

水雲路費了好大力氣才沒讓茶水噴出來。

仔細看了端木琛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整她,奇怪,怎麽說起這事情來?

“亡故,自然是對外的說法,我的正妻其實是趁過年前我忙得不可開交之時,攜着金銀跑了。”

怎麽講得一副她不守婦道的感覺……

“不過也難怪她跑,其實我對她并不好。”

這句還算能聽。

但也不能說他對她不好,其實很好,非常好,只是那些好是另有目的罷了,跟是否喜歡,完全無關。

“我的正妻說來,算是李姑娘的表姊妹,也是親戚,當初是廢太子請托讓她入府,再由廢太子設計,使她成為我的妻室,我上有母親,還有兩個妹子,兩個甥女兒和當時未出世的甥兒,太子視我為眼中釘,對于他送進來之人,我自是不敢輕忽,為了保全家平安,便想順着廢太子之計,收她為己用,本是一條好計策,可沒想到卻被她發現,她也沒來問我,自己逃了。”

“反正三少爺娶她不過是逼于時事,現下可另娶自己心儀之女子,豈不美滿?”

“真有那麽簡單就好了。”

吳嬷嬷陪笑說:“李姑娘不知道,當時三少爺生了好大的氣,幾乎要把馨州都掀過來,後來查出少夫人是走水路,派人快馬去前頭的河港攔截,可這陸路又怎麽快得過船,即使換人換馬,日夜不停一路追到京城,卻也還是晚了兩天,這京城交通四通八達,人一出了港,又哪裏追得上?”

水雲路想,吳嬷嬷,你還來啊,我都被你騙過一次了,什麽“恭喜姑娘,賀喜姑娘”,我絕對不會再相信你講的話了。

想到這裏,沒作聲,恰巧桃香剛給她添了茶,拿起杯子慢慢啜飲起來。

只是突然又想起,剛到京城後沒幾天,聽說有人在河港尋人,當時牡丹還說是不是逃犯,幸好沒搭到一起……

“她剛來時,是廢太子的棋子,後來,我想把她變成自己的棋子,我自然知道對不起她,可沒能選擇,我也只能對不起她,錯已鑄成,當時想着,讓她從通房的孩子抱合緣的過來養,我不納妾即可,後來,想把她當妻子了,心念已換,是我害得她此生無子,自己卻兒孫滿堂,無論如何說不過去,若是能找回來,既然她無後,那我便連通房也不要——可沒想到,我在這頭後悔得腸子要青了,她卻聰明的很,打一開始,便沒喝那藥。”

水雲路只是默默的聽着,她沒那樣大的個性跟脾氣,可也沒辦法缺心眼到那種地步。

這世道對女人來說是很嚴苛的,女人無子,那還要做人嗎?就算她是正妻,只怕還得看着生出庶長子的通房臉色,何況,她以為他是真心喜歡她,以為除了母親之外,總算有人喜歡她了,結果也不是。

可是,跟他相處一年多,水雲路很清楚他是什麽樣的脾氣,他對了是對了,他錯了,也是對了,挺霸道的一個人,這番話對他來說,已經十分低聲下氣了。

他在告訴自己,成親時對她是沒有感覺的,後來想與她真心相待,已經做過的事情卻是再無法修改,他後悔了。

後來,端木琛隔三差五過來,好像回到她住在桃花苑那時,有時候只說幾句話,有時候會在李氏的詢問下一起吃個飯,直到入了冬,開始降起雪,也還是一樣。

身為端木家的一家之主,他的一動一靜,自然是整個宅邸的一動一靜,長星齋沒有廚房,他要吃飯,這大廚房自然得加菜,她們母女吃東西都簡單得很,每頓飯一個葷菜一個素菜即可,可端木琛完全不是,他出生時家裏已經十分富貴,吃飯一定是八道菜,兩個湯,茶水點心都有規矩,天氣冷,菜冷得快,四五個小厮拿着司香院的食盒從大廚房往長星齋沖,這就算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麽回事,連大管家都來長星齋埋伏過幾次,就等着端木琛回家時,第一時間跟他禀告重要的事情。

水雲路原本擔心動靜太大,會惹得柳氏跟端木明珠上門,萬一她們誤會這客居的李夫人用自己被休的表甥女勾引端木琛,想攀豪門,母親即使言詞不弱,可卻也是有理說不清的狀态,但許是有交代,倒也沒人來這院子,祖孫三代依然在長星齋過着清幽的小日子。

平安才一歲多,自然無法跟他商量什麽,有時端木琛過來,平安剛好追着貓穿過前庭,又或者撲過來跟水雲路撒嬌,他總只是微笑看着,從沒說要抱——但想也清楚,他什麽都知道,畢竟平安長得跟她真的沒一點像,跟他倒十足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母親倒戈了,鹿草倒戈了,就連跟她一起偷聽到那番話的牡丹,最近也隐隐有倒戈趨勢,連稱呼都從“那惡人”變成“端木少爺”,最近偶爾會夾帶幾次“姑爺”。

姑爺!

牡丹一臉無辜,“奴婢是看端木少爺真的挺有心的,明明知道小姐在這,也知道小少爺是自己的骨肉,竟能忍住不拆穿,要是家裏那幾位少爺遇到這種事情,早就直接發話帶回去了,不,當初就會說小姐偷跑,要水家給個交代。”

水雲路自是知道這點,所以他來,話她會說,吃食也會收,只是要再講起其他,總還是會有些排斥——雖然清楚自己對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也沒有什麽事情她能替他做的,但總覺得,就是有哪裏怕怕,總怕這又是一場局,總怕那樣的話會再聽到一次,唉。

随着除夕接近,端木琛也忙碌起來,所有的船只貨物在小年夜一定要出船,除夕一早,河港就關閉,因此進入十二月後,他每次都來去匆匆,進入中旬後,竟是一次也沒來過,只遣吳嬷嬷跟綠茴來過幾次,看她好不好,就回去複命。

“這端木少爺也真奇怪,要說他不想見小姐嘛,卻又讓人來看,要說他想見小姐嘛,我們長星齋明明就跟車軒沒多遠,怎麽走過來也不肯?”

其實,水雲路也有此疑惑,但每次吳嬷嬷跟綠茴來都說忙,她總不能揪着兩人道,給我說清楚。

有天晚上,都要睡了,平安卻喊餓。

長星齋雖然沒有廚房,但點心卻還是有,可小家夥餅子不要,果子不要,水雲路看兒子模樣,知道他想吃鹹食,便讓鹿草去大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湯粥,盛一碗過來。

鹿草大概半炷香時間回來,食盒裏裝了一碗肉骨頭湯,水雲路見她欲言又止,笑說:“有話不說,小心憋死你。”

“那……是小姐讓我說的,可不是我多嘴。”鹿草小心翼翼的說:“婢子剛剛去廚房要東西,廚娘說剛好有肉骨頭湯,便盛了一碗給我,婢子一時好奇,哪有人這麽晚還煮肉骨頭湯,順口問了一句,那廚娘也順口回答說……三少爺從馬上掉下來,太太吩咐煮的。”

水雲路一呆,“你沒聽錯?”

“沒有沒有,何況,這宅子裏,除了三少爺也沒人會騎馬了,那廚娘說原本還好,可這兩日發燒,吃不下東西,都是飲湯。”

跌下馬了,難怪最近都不見……

不過他既然遣人來,傷勢應該不會太嚴重……

可都從馬上掉下來了,又怎麽會是輕傷……

“牡丹,你看着平安,鹿草,拿披風跟燈籠過來,跟我去司香院一趟。”

憑着一股擔心,水雲路沒想太多的就到司香院,在看到守門小厮時,這才想起來,自己要怎麽進去?可是,不親眼看看,又怎麽放心。

“鹿草,你說自己是長星齋的丫頭,想找桃香。”

小厮聽說是長星齋,十分客氣,讓她們等會,沒多久,桃香就出來了。

桃香自然是認識鹿草,“燕兒,有事情讓嬷嬷來通傳就好了,怎麽自己過來,最近下雪地濕得很,不小心便要滑倒呢。”

“我家小姐聽說三少爺從馬上跌下,想過來瞧瞧,請桃香姊姊幫忙問問。”

“哪用得着問呢,我要是不明白三少爺對李姑娘的心意,那真沒資格在司香院伺候了。”桃香笑咪咪的,“李姑娘,這……李,李姑娘?”

見桃香從笑容可掏瞬間一臉詫異,水雲路這才想起,因為要睡了,自然是卸了裝扮成李彩兒的海綿膠水跟顏料,又聽得端木琛受傷,一時沒想起,便就素着臉過來。

正想着要怎麽解釋,桃香已經恢複神色,“李姑娘裏面請。”

水雲路自是不知道,端木琛詢問歐陽大夫那日,桃香也在一旁伺候茶水,聽得人可以改變相貌,只是下巴處會有疤痕或者胎記作為掩飾,又見三少爺對那位容貌平庸但下巴就剛好有胎記的李姑娘十分上心,心裏隐隐有數,只是沒想到李姑娘卸了那假面容,竟是桃花含露般的絕代佳人。

桃香詫異的卻是一般姑娘有這相貌,誰舍得藏起來。

守着書房門口的是個小厮,小厮見有桃香身後有陌生女子,自然低下頭不敢多看。

桃香輕扣房門,“三少爺,有客。”

“不見。”

“是李姑娘。”

“快請。”

桃香開了門,水雲路微一欠身,走了進去,桃香便把門關了起來。

端木琛就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原本是他小睡的地方,卻因為左腳有板子夾着,成了取代書桌的存在,仔細看,臉上也有一些淤青,可大概年關将近,事情實在耽擱不得,休養也不成。

水雲路走了過去,看他一副慘像,有些不忍,但又有點想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狼狽,“怎會掉下來的?”

端木琛卻像是沒聽見她說話,直勾勾的看着她,直到她問第二次,才回過神笑說:“地太濕,馬兒自己滑了。”

“大夫有說多久會好嗎?”

他卻沒回答她,笑問:“你今日怎麽沒換容貌?是不是聽得我受傷,一時心急,這便忘了?”

“才不是。”

水雲路被說中心事,覺得不太好意思,剛好看到他茶盞空了,伸手欲拿,卻被他一把拉進懷裏,呆了一下,便掙紮起來,“端木琛!”

卻聽得他抽氣,似乎動到傷處,水雲路這才聞到,他的胸口處都是藥味,當下不敢再用力亂蹬,只用手輕輕推了一下,“放開。”

沒想到一向威風凜凜的他卻耍起賴來,“就一下。”

“一下也不行,萬一有人進來……”

“沒我允許,誰也不會進來。”

“再不放開我,我就不管你傷處了。”

“讓我看看你,一下就好。”

水雲路突然覺得不太對,剛剛她問他什麽時候能好,他沒回答她,而且突然抱住她,根本就不像他會做的事情,“一下就好”,為什麽是一下就好?永遠不能走了嗎?可,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水家唯一把她當成妹妹的那個哥哥,也是從馬上掉下來,就沒了,當時她才十歲,很難接受一個朝夕相處的人就這樣沒了,不會回來,從此聽到墜馬,總有相當害怕的感覺,聽到鹿草說“三少爺從馬上掉下來”時又喚起記憶中的恐懼,那個瞬間沒辦法想到太多,只覺得記憶與眼前重疊,怕他也要沒了。

待整理好思緒,鹿草又說在發燒,深怕自己看到的是一個躺在床上胡言亂語的人,現下看來精神不錯,身體也只是微熱,沒她想得那樣可怕,腿,好不了也沒關系,人還在就好。

廢太子已經被他扳倒了,她這顆棋子再沒有作用。

水四太太虐待她們母女多年,他也給出氣了。

知道她挂心母親,除了把人從太子府接出,竟連賣身契也弄出來了。

他是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可是,也很努力的用實際行為來取得她的原諒,不喜歡一個人,誰費這樣大的力,他在府裏,連個通房都沒有。

吓得一吓,倒是把自己曲曲折折的心思都拉直了,人生苦短,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情也不知道。

他既然有心,自己又還沒放下,沒有什麽理由不能言歸于好。

端木琛自然不知道她已經想了這麽多,見她安靜下來,便抱緊了些,只覺得片刻溫存也好。

許久,只聽得她輕聲道:“你自己說過的話,可得記得一清二楚。”

“我說話自然算話,只是你這般沒頭沒尾,指的又是什麽事?”

“‘若是能找回來,那我便連通房也不要’。”

端木琛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大喜,“你肯回來了?”

“可你要答應我,有事,不能瞞着我。”

“自然,只除了一件——父親交代,此事只能傳給掌家人,連我母親跟妹妹也是不知道的,等平安長大我會告訴他,只是,卻不能讓你知道。”

水雲路說的“有事”是順着通房的話題,怕他将來對年輕的大丫頭動了心思,與其偷來暗去後讓她知曉,不如一開始就告訴她,可沒想到他完全沒去想這方面,倒是跟他說有個掌家秘密。

“既然是掌家人才能知道的事情,自是不用告訴我。”

他摟住她,對外喊道:“來人,送酒。”

她吓了一跳,連忙往旁邊閃,端木琛知道她臉皮薄,斷不可能在知道有人會進來的狀況下,還坐在他懷裏,便松了手。

“你什麽時候喝的藥?大夫可有說要禁酒?”

“藥要按時,其它倒是不妨。”

橙兒很快把托盤送上來,兩只杯子,一壺酒,斟好,又退下,門,自然是順勢關上了。

端木琛拿起其中一只杯子,又示意她也拿起。

水雲路奇怪,怎麽突然想喝酒了?但看他樣子很高興,也就跟着拿起,正想喝,他卻喊等一下,這下她完全摸不着頭腦了。

端木琛對她招招手,讓她近一點,再近一點,再接近一點點。

他拿着酒杯的手對着她拿酒杯的手伸過去,手腕與手腕相疊,輕輕勾了起來。

她突然懂他要做什麽了。

他們的大喜之日,他掀起喜帕就睡,他們沒有喝交杯酒。

“雲路,我知道你願意原諒我很不容易,我,會對你好的。”

“嗯。”

窗外大雪,室內卻是暖融融的,燭光搖曳下,見他一臉笑意,水雲路也跟着一笑,兩人雙手交疊着,喝了手中的酒。

很快的,他便纏了上來,伸手解她衣服。

她雖然心軟,但理智還沒喪失,連忙阻止,“哎。”

“雲路,我都說會對你好了,你也該對我好一點,這都快三年了,我房裏一個妾室都沒有……”

聽他說得可憐,“可,可是……”

“交杯酒都喝了,接下來當然就是圓房了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咦,你的腿……怎,怎麽能動?”

“只是皮肉傷,又不是斷了,怎麽不能動?”

“那你半躺在羅漢床上幹麽……別解……”

“便是坐着看賬冊看累了,才過來躺一下,沒想到你剛好進來……”

一年後。

春天才剛到沒多久,江南旋即熱烈的傳出了八卦——馨州府上的傳奇姨娘李彩兒,因為又産下一子,已經被扶為繼室,成為端木家的女主人。

雖然只是個女人,但要說傳奇,卻一點也不為過。

據說原本只是朝然寺旁的乞兒,卻因為長得跟端木琛早亡的少夫人水氏十分相像,被前往上香的夫人柳氏帶回府,梳洗幹淨,俨然是水氏模樣,占了這樣的便宜,居然讓通房都沒收的三少爺一下收為姨娘,生下一子後,扶為貴妾,今年再度産下一子,端木家沒二話的扶正了。

又有一說是,水氏亡故後,母親李氏被休,顧及與水氏的夫妻情誼,三少爺派人把李氏從京城接到馨州,李氏還帶着自己的侄女兒一同——後面也是一樣,因為這侄女兒相貌與水氏神似,三少爺便收為姨娘雲雲。

無論那李彩兒是無名乞兒,還是李家旁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真的跟水氏長得很像。

大康民風開放,端木琛在婚前,也常帶着水家姑娘外出,不少人見過她容貌,也都記得是個清雅絕倫的美人,待李彩兒出現,這真的只能說是緣分了,長得還真像,只不過這李彩兒高了一些,比起水氏,也愛笑許多。

這當然該笑了,無論她是乞兒還是蓬門女子,能進入端木府這富貴之家,都是好命,何況才短短兩年,便成為正妻,也沒姨娘通房來争寵,不知道羨煞多少人。

又道這李彩兒手段極好,知道自己跟水氏相像,竟是連水氏的喜好習慣都特意模仿,而且個性小心,竟是沒有一絲破綻——

茶館的說書先生講得口沫橫飛,卻沒注意角落一戴着面紗的女子笑得肩膀發抖。

背對說書先生的男人道:“早跟你說了很誇張。”

“就是誇張才要聽呢,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得出來走一走,不然要悶壞了。”

女子俨然樂不可支。

“被說成妖魔,還這麽樂?”

“那是自然,當初只怕自己不小心會露出馬腳,容貌相像就算了,怎麽連其它都一樣,該不會是同一人吧,沒想到你居然想了這個好方法,讓說書先生編故事來散播,這不,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就算有人懷疑,也會馬上想到,是學的,為了模仿姊姊,為了讨好夫君。”

“笑夠了?夠了就回家。”

“待會,我要聽一下我如何厲害。”

等這李彩兒傳奇說完,已經是一個時辰過去,女人終于心滿意足站起來,随行的丫頭很快結了茶資,又給了賞錢,主仆一行人這才走出茶館。

那說書先生見這行人賞錢大方,頗為喜悅,心想當初那婦人問起,自己憑着多年說書經驗亂說了一段,那天茶資居然頗豐,于是便開始固定在某幾天說起這李彩兒的故事,這不,今天又得了一定碎銀。

這段子果然受人喜愛,回去得好好想想,再多編幾個。

至于剛剛給賞錢的一行人已經下了樓,馬車早在茶樓前等着,男女上了前面的紫檀大車,丫頭仆婦則上了後面的小車,二則一後,在夕陽中遠遠去了。

——全書完

新月二十歲生日快樂 簡薰

十二月中的時候,報紙旅游版大力推薦石門水庫的楓葉,記者的文字配上美美的照片,真的很讓人心動,隔天剛好薰姊休假,于是乎,薰姊就帶着薰媽與我一起去賞楓。

經過收票亭,拿出身分證,直接過大溪人進石門水庫是不用收費的,雖然只是小錢,但莫名愉悅(噗)。

車開進去,立刻在右手邊看到幾株轉紅的楓葉,疑似就是報紙上的模特樹,葉子橘紅得很好看,加上天氣好,萬裏無雲,陽光燦爛,從鏡頭中看出去完全就是明信片風景,一堆人圍着拍照,攝影,這時候,有個阿伯引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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