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甘泉山莊
謝衡月吩咐下去讓用飯,一時長長的隊伍緩緩停了下來。大隊人馬開始用飯。
墨染和綠绮捧着飯食回來的時候,吸取了剛才的教訓,先在外面詢問,才敢掀簾子。
墨染綠绮在車中為他們擺上了一個黑漆滿面葡萄瘿木方案,擺上了蜜茶并各色清淡小食。
墨染一邊擺一邊說:“王爺王妃慈悲。方才随袁統領去放飯,那百姓們有捧着幹糧便落淚的。”
蘇雪遙臉上依然留着紅暈,她轉動手中的佛珠,心中更定了主意,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收留這些人。
謝衡月知道墨染這是觸動了隐痛。她是他母後随父皇南巡路上帶回來的,亦是因家中遭災,被賣做了丫頭。
謝衡月低聲道:“你不忘自己的出身,這很好。到了山莊,勤謹一點兒,多為王妃分憂。”
墨染笑道:“那是自然。”她望着蘇雪遙敬佩道:“王妃仁義,王爺忠勇,可知月老牽紅線的時候,也是看準了人的。”
謝衡月和蘇雪遙聞言,不由齊齊望着對方,目光膠着在了一起。
謝衡月平日裏對蘇雪遙百般癡纏,都不見手軟,然而不知道為什麽聽了墨染這句話,此時面皮卻有點微紅,心中一甜,居然覺得熱意上了面皮。
綠绮自從宰輔府回來,便有點兒害怕謝衡月,然而今天見謝衡月忽然臉紅,顯得那般清秀俊逸,還帶着幾分純良,竟移不開眼睛。
綠绮心中不由又一跳,已經打消大半的妄念,又開始蠢蠢欲動。
謝衡月自覺失态,面色一沉。
墨染何等機靈,早在他變臉開口之前,便笑說:“王爺王妃慢用,我們且不在跟前礙眼了。”一拉綠绮,就迅速從車中退了出來。
只聽簾子裏王妃輕輕笑了,謝衡月咬牙道:“這丫頭要反了。”
他們的車隊過了晌午之後,終于遙遙地看到了甘泉山莊的大門。
山莊建築恢弘古樸,遠遠望去一片灰色的屋瓦連綿不絕。蘇雪遙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十分新奇。
謝衡月沒有看甘泉山莊,而是擡頭看着山莊遠處矗立的那座高峰甘泉峰。
青碧的天空下,滿山黃栌橡栎紅了,金黃翠綠火紅,五色斑斓絢爛無比。他說:“汾陽書院就在那座山上。”
蘇雪遙聞言,也扭頭望着那座高峰:“原來那便是甘泉峰麽?小時候爹爹帶哥哥們來學宮,卻從來不帶我,我很生氣。沒想到離得并不遠麽。”
謝衡月聞言笑了:“娘子要想去,我們明日便去玩。”
她望着遙遠的山峰,從這裏卻看不到學宮,她輕輕嘆了口氣:“這汾陽書院,本是前朝的官辦書院,然前朝覆滅後,高祖在汾水随遠橋上對書院山長說,官辦書院本為寒門學子求學開方便之門,結果已然為貴族子弟所壟斷,成了一個買官賣官的祿蠹之所。因此高祖下令,我朝不再官辦書院。”
謝衡月驚訝地看着小嬌妻:“果然是首輔千金,娘子居然知道這段秘聞。”
蘇雪遙心虛地轉開了眼睛,這卻不是她父親告訴她的,而是普善寺的囚徒士子們告訴她的。
此時山莊已近在眼前,流民們已經到了山莊門口。可山莊依然大門緊閉,沒人出來迎接。
謝衡月臉一沉,便要發作,忽然想起了他派出來的哨探被害了,甘泉山莊的人,恐怕沒有接到他們要來的消息。
王府侍衛分開流民隊伍,拍馬上前,扣動那沉重的門環,大聲叫門。
等大家耐心快要耗盡的時候,才終于聽到了沉重的門栓抽動的聲音,高大的黑漆大門,咯吱咯吱緩緩開了一條縫,一個未受戒的光頭小尼姑探出頭來,生得十分可愛,她怯生生地問:“是誰呀?”
她看到門前這麽多人,吓了一跳,待要縮回頭去,王府侍衛哪容她再關門,一邊推開大門,一邊問:“山莊的人呢?”
他們已經開始指揮身後的百姓們依序而入。
那小尼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吓得躲在一邊,眼看要被裹在進門的百姓的人流裏了。
蘇雪遙看得清楚,認出來那是靜慈師太帶着的小尼姑,她不知道山莊的人哪裏去了,怎麽會讓她來開門?
她急忙對謝衡月說:“夫君,那小女孩兒有危險。”
謝衡月也看到了,他喊袁騰義,讓侍衛将她帶過來。
高大的王府侍衛,俯身便将小尼姑從洶湧的人流裏抱起來,她不再被人流沖擊得東倒西歪快站不住了。
小尼姑進到蘇雪遙的車子裏,一副受驚了模樣。
蘇雪遙看她瑟縮的模樣十分可憐,便伸手将她摟在了懷中,拿了一塊棗糕,遞給她說:“很甜,吃一點罷,小妹妹。”
那小尼姑只覺得蘇雪遙的懷抱溫暖,她又香又美。小尼姑終于不發抖了,她在蘇雪遙懷裏直起身子,有板有眼地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謝謝施主。”
她便接過棗糕,狼吞虎咽起來,似乎餓狠了的模樣。
蘇雪遙柔聲道:“慢一點,當心噎着,靜慈師太呢?”
小尼姑使勁兒把棗糕咽下去,不含着東西說話,看起來十分守禮,頗為可愛,她說:“師父在做飯。”
謝衡月和蘇雪遙對視一眼,疑窦叢生,她便軟語問小尼姑:“那你帶我們去找你師父罷。”
流民卷起煙塵陣陣,人馬嘶鳴,車駕隆隆,山莊已經如此嘈雜,可現在,山莊都沒有出來一個人。
謝衡月他們的車駕駛入大門的時候,謝衡月招手讓袁騰義過來,沉着臉道:“帶一隊人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這邊袁騰義一揮手,一小隊人就跟着他走了進去。
山莊地上鋪滿了落葉。
晌午剛過靜悄悄的,袁騰義朝着主院最大的房舍走去,落葉在腳下破碎發出輕微的聲音,他們握緊了手中的刀。
蘇雪遙這邊拉着小尼姑,跟着她去找靜慈師太。謝衡月越走眉頭皺得越緊。
山莊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滿是塵土,鋪着一層厚厚的落葉,牆邊的石縫裏長出了半人高的蒿草,在秋風中晃動着。
這山莊看起來竟然有點荒涼。
袁騰義的人走了幾個院落,終于看到一個院子沒鎖,一進院子就聽到鼾聲如雷。
袁騰義在院中喊了一聲,卻沒人應答,他便推門而入。一進門酒氣熏天,大屋桌上橫七豎八躺着十多個空空的酒壇子。
炕上地上頭腳相疊,滿滿睡了一屋子人。他們推門進來,幾個人翻了個身,接着睡。
那開賭局的骰子,牌九,還攤在桌子上。杯盤狼藉,一片混亂。
袁騰義眉毛擰了起來,道:“潑涼水,喚他們起來!”
謝衡月和蘇雪遙也終于跟着孩子到了地方,一進院子,剛剛除下來的野草整整齊齊,捆在一起,碼在牆邊。煙囪裏冒出了袅袅炊煙。
小尼姑高聲喊道:“師父,有人找你。”
聞言,正房的藍布門簾撩起,靜慈師太一只手固定着夾板,一只手拿着水瓢,走了出來:“阿彌陀佛,哪位施主在找貧尼?”
蘇雪遙雖然因那毒的事情,對師父心裏有了一些芥蒂,然而,見到此情此景,還是非常震驚。
她轉身輕輕道:“紅鸾,這山莊是怎麽回事兒?”
紅鸾從進了山莊,就知道要糟糕,此時見蘇雪遙問起,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身子顫抖,卻不說話。
蘇雪遙對師太躬身行禮道:“本是為了讓師太來此休養,不想竟讓您操勞了,是妾身的罪過。”
靜慈師太卻不以為意道:“施主,一箪食一瓢飲,但有所施,皆是福報,施主着相了。貧尼風餐露宿,行走山野,原不慣被人服侍,如今正好。”
蘇雪遙只覺得師父還是前世的師父,慈悲為懷,豁達睿智。她合十道:“師父教訓得對,是弟子着相了。”
她與靜慈師太相視一笑,臉上淡淡的笑容都一模一樣。
謝衡月見此情景,心中還是十分不安。
他的父皇,年輕時候也是勵精圖治的明君,自從迷上了神仙方術,煉丹煉藥,便不理朝政,越來越昏聩。
謝衡月原本也愛談禪,現在他除了不像和尚的萬了和尚以外,看見僧尼道士就煩。
怎知他千辛萬苦才娶到手的小嬌妻,居然也被神棍看上了。然而解毒還得靠這尼姑,他竟不能得罪。
謝衡月忍住了性子,哼了一聲,轉身問紅鸾:“這山莊怎麽回事兒?這是甘泉山莊還是幽靈山莊?人呢?”
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騷動起來。
袁騰義的小隊壓着一群人走了進來。他們面色驚慌頭上皆濕淋淋的。一進門便跪在地上,哀求道:“小人罪該萬死啊!王爺王妃恕罪!”
蘇雪遙和謝衡月大吃一驚。蘇雪遙凝神一看,發現她前兩天發到莊子上的陪嫁管事馮力等人也跪在後面,各個面如死灰不斷地磕頭。
袁騰義怒道:“王爺,這些奴才昨夜聚賭酗酒,末将進去的時候,他們都喊不醒!”
衆人皆一驚,不想山莊居然風氣如此頹廢。謝衡月面沉似水,冷哼一聲,衆人皆覺肺腑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