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狹路相逢
蘇雪遙忽閃着大眼睛望着他,她的臉頰微紅,看了看四下。
只見碧空如洗,稻浪金黃,秋陽高照,王府衛兵們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軍容整肅,他們皆目不斜視。
蘇雪遙便飛快地湊了上來,在謝衡月唇上輕輕一點,她正要迅疾地離開,謝衡月卻嘴一張,輕輕咬住了她的下唇,不等她着急,他已經将她壓倒在厚厚的絨毯上。
蘇雪遙只覺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照着,而他的目光卻比陽光更為熾熱,她白嫩的臉上紅暈加深了。
她的眼睛在陽光下似乎蕩漾着一波明淨的秋水,她羞澀地低聲說:“王爺現在能說了麽?”
謝衡月只覺他的王妃那般可愛,這世上無人能及。
他心中一熱,差一點要忘記他要說什麽。
這些天來,他只要靠近他的小嬌妻,便自動在丹田運轉清心訣。他甚至不厚道地想,萬了和尚武功那麽高,搞不好也是這般修來的。
“夫君。”蘇雪遙見他怔怔地望着她,那眼神比前世更熾熱十倍,她不由也覺得臉頰發燒。
她輕輕喚他:“夫君告訴妾身,這中間是什麽緣故?這甘泉山莊很富庶麽?為什麽我聽父兄抱怨,說莊子雖大,但是進項少,有時候還需要家中倒貼錢。”
前世這陪嫁山莊便如此,到了她手上,境況就更糟糕了。她那時候只一心一意地跟謝衡月幹架,賬目什麽的一塌糊塗,她也不想管,每次看到山莊來人就心煩。
然而最終山莊落到了謝清商手裏,她後來在佛前苦思,總覺得其中必有蹊跷。如今她很想弄清楚,甘泉山莊到底如何敗在她手上的。
謝衡月見她似乎有些煩惱,他伸手捏着她的臉頰,只覺觸手之處,一片滑膩,猶如軟玉。
他心中一蕩,輕輕笑了說:“你說的也沒有錯。甘泉山莊雖然土地富庶,但的确入不敷出。因為它養着學宮的三千學子,收入大半皆歸了學宮。”
蘇雪遙十分驚訝,這事情她第一次聽說。她知道天下三大學宮之一的汾陽書院便在他們甘泉山上,但是她從來不知道這學宮居然需要他們蘇家供養。
想到汾陽書院,她不由想起了前世普善寺隔壁便囚着幾位汾陽書院的士子,某一清晨他們消失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正在此時,謝衡月忽然放開她坐了起來,沉着嗓子道:“王妃莫怕。”
蘇雪遙這才發現,那緩慢行駛的車子停了下來。車前的駿馬一陣嘶鳴,車子竟向後退了幾步,她急忙抓着謝衡月坐了起來,向外望去,不由大吃一驚。
金黃的稻浪一望無際,秋陽臨近中午,熱力十足。在田埂的盡頭,遠遠出現了一條灰色的人流。那樣多的人,卻沒有發出嘈雜聲,他們行進着,只待片刻,便要跟王府衆人狹路相遇了。
謝衡月一撩車簾,冷冷地問前面的王府侍衛頭領袁騰義:“不是派前哨在前面探路麽?前方出現流民,為什麽沒人回報?”
而此時在不遠處的小山崗上,一個帶着鬥笠,遮住了面孔的人站在那裏。他周圍圍着一圈兒精悍的男子,皆穿着破舊的百姓衣物,而身上卻背着弓箭,腰間別着長劍,看起來身份十分可疑。
而在他們的不遠處,赫然倒着一個探路的王府侍衛,胸口中箭,已然沒有了氣息。
那戴鬥笠的人冷笑兩聲,摸了摸他的肩胛,那日夜探宰輔府,在假山旁,被謝衡月的鋼彈打中,他碎了兩塊骨頭。他出生以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傷。
他暗恨之時,又憶起宰輔府月夜桂花樹下,那絕色女娘的模樣,心中又一熱。他的聲音有點低啞說:“記住了,一會兒那覆着輕紗的車駕中的女子,不要傷害,抓住了,蒙着眼睛帶到別院去!”
他周圍的那些漢子,齊聲應諾:“是!”
王府的衛隊停了下來。
一時廣闊的稻田中,只聽馬匹們在輕輕噴着鼻息,原地踏着步。風從稻穗中吹過,吹得飽滿的稻穗搖晃起來,嘩啦啦。
蘇雪遙只覺得眼前的景象如一種預示。一邊是太平盛景,人人衣飾鮮明,面帶笑容。而另一邊卻是滾滾而來的灰色人流。走得近了,便看清楚了那隊流民,足有三四百人,煙塵滾滾中,他們扶老攜幼,破舊的衣衫盡是補丁,面黃肌瘦,一臉空洞的麻木。
蘇雪遙只覺得這和平與變亂交織在一起的景象,十分奇異,好像連太陽都失去了剛才的光芒,變得暗淡下來。
謝衡月将她摟在懷裏,低聲安慰說:“不要害怕,今年大旱,京畿附近幾省皆開始鬧饑荒。”他嘆了口氣:“都不過是普通百姓,要讨口飯吃罷了。”
蘇雪遙微微顫抖着撫上他的胳膊,輕輕道:“有郎君在,妾身什麽都不怕……”
謝衡月心頭一熱,不想他的小嬌妻如此信賴他。
謝衡月回眸望着她,雖然他對她說得輕描淡寫,然而卻遠非如此簡單。
饑荒在蔓延,連京畿腹地,都能碰到這樣的流民,可知情形更壞了。
謝衡月知道大皇子正領着兵部的人,四處鎮壓流民。
昨日謝衡月回門路上碰到大皇子的傳令兵,便是送加急奏報的。說朔方郡有一支流匪十分兇悍,已然殺官造反,卷了當地長城腳下衛所的一隊士兵,一路上官兵彈壓不住,越剿越多,正在朝南面帝都而來。
謝衡月心中冷笑,這消息京中人皆知,這也是他決定同意蘇雪遙回山莊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最該知道這消息的人,他的父皇,卻待在萬壽殿裏煉丹,沒有接見使者。
謝衡月望着眼前的流民,輕輕嘆道:“這八十年太平盛世,恐怕已經到了盡頭。”
蘇雪遙瞪大了雙眼,原來他的夫君在此時便有了明悟麽?
流民的隊伍已經跟王府的打頭軍馬相遇。
袁騰義坐在高頭大馬上,運上了內力喊話,讓聲音穿過了整個流民隊伍,他說田埂狹窄,讓流民們讓出一條路來。
與此同時,他做個手勢,讓王府衛兵們警戒。
士兵們皆握緊了手中的刀劍,盔甲摩擦着,刀劍發出微響。他們身後便是王爺和王妃的車架,容不得有半分疏忽。
袁騰義看那些面色麻木的人們已經開始動了,緩緩走下了田埂,走到了稻田中的時候,他心裏不由一松。
而此時在不遠處的山崗上,那戴着鬥笠的人,冷冷道:“就是此時,放箭!”
流民們正在緩緩朝田裏進發,然而忽然碧空之中,射來一支利箭,流民裏為首的一個中年男人應聲倒地,衆人大驚,流民隊伍後方有人大喊一聲:“官兵殺人啦!”
一時方才沉默的人流,忽然喊叫起來,孩子和婦人的哭喊聲連成一片。田埂上的灰色的人流瞬間亂了起來。
謝衡月和袁騰義皆看得非常清楚,那箭根本不是從王府隊伍裏射出的,而且是一支十分有威力的遠程箭,分明是攻城時候才能用到的專用箭支。
謝衡月捏着拳頭,知道這是被暗算了。他緊緊盯着面前動亂的人群,将蘇雪遙摟在了懷裏:“王妃莫怕,有我在!”
袁騰義在馬上立刻傳令:“盾牌手!”一時從騎兵身後,湧出了一隊盾牌手,他們迅速豎起精鋼盾牌,結成了大陣。精鋼盾牌在陽光下泛着烏光,如同一道堅實的牆,硬生生地抵擋住了人群的沖擊。
然而袁騰義知道那盾牌陣只能抵擋一時,他長劍刷地一聲,拔出了鞘,他扭頭望向後面的謝衡月,如今的情況,恐怕不能善了了。
蘇雪遙一直被謝衡月緊緊摟在懷裏,她也看到了袁騰義的請示目光,忽然明白他想做什麽。她一時大驚。
此時卻聽前方流民裏,又有人大喊一聲:“沖啊!朝廷殺人了,闖過去才有活路!”
一時盾牌陣在猛烈的沖擊下,變得搖搖欲墜,那鋼鐵城牆,眼看便要瓦解。
蘇雪遙看到了袁騰義長劍的寒光,以及他望着謝衡月焦急的目光。
蘇雪遙不由握緊謝衡月的手,急切道:“夫君,你剛才告訴妾身,他們亦是普通百姓,只是年景不好失了家園。夫君!”
前世她在普善寺中,亦常見這樣的流民,深知他們的苦楚。如今狹路相逢,她萬萬不能看着人對他們揮刀。
謝衡月不想他的小嬌妻,居然如此有見識,瞬間便看懂了眼前的局勢。他輕輕吻了吻蘇雪遙的雲鬓,道:“別擔心!”
他松開了她,一運氣,便沖開輕薄的紗簾,他白衣翩遷,如一只白鶴一般優雅地落在了最前面的王府衛隊的盾牌尖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變亂的人群,運起丹田之氣道:“都住手!我們只是借道,無意殺傷人命!”
袁騰義大吃一驚,他不想謝衡月居然自己沖了出來。
袁騰義忙一招手,另一隊盾牌手硬生生地從後方插上,如一道黑色的閃光鐵流,豎起了一道新的城牆,将謝衡月護在中間。
蘇雪遙心中亂跳,吓得臉色蒼白,沒想到謝衡月竟事事身先士卒。
她情急之下,慌亂地帶上面紗,掀開了簾子,高聲喊道:“我是眼前這稻田的主人!秋收時節,我需要人手,各位可願意留下為甘泉山莊收秋?管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