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吼吼
柳府的一衆府兵也盡數遣了回去,只餘柳淮鳴德叔一行輕裝上陣,路倒是趕得快了一些。
芣苢先行一步,東來客棧大夫溫方獨自躲在客房裏不敢出門,只叫人嘆息一句,溫大夫可是越發的惜命起來。
天将擦黑德叔便喚了停,官道旁的天和客棧叫了幾間上房,一為歇夜,一為等一等滞留身後的溫方同芣苢。
大夫溫方同芣苢趕來的時候恰逢晚飯時分,道是溫大夫辛苦,特地點了一桌子的精致吃食外加幾壺美酒佳釀,大夫溫方拍了拍一身風塵仆仆,便是瞧着這一桌子好酒好菜,仍舊是沒個好臉色,惱得緊。
柳二爺也不理會,只由沈魚伺候着,胃口還算不錯。
溫方瞧着這廂只覺得的心中更是惱火,他那裏叫人仍在個荒郊野外的野店裏提心吊膽了生生待足一天一夜,未了回來柳淮揚卻沒事兒人一般,怎能不叫人生氣一回。
只想着便膽子長了毛:“好你個柳二,招呼不打一回便将大夫我扔到個野店裏,現下竟是連句抱歉安撫的話也沒一句,實在是叫人心寒!”說着只啪的将個筷子往桌上一拍,對着柳家二爺怒目而視。
柳淮揚接過沈魚遞來的素帕拭一拭水,又喝了口溫茶漱一漱口中油膩,方才瞧他一眼,淡淡道一句:“心寒的豈止溫大夫一個人,昨日栖意園裏何等兇險,溫大夫不若得空問一問芣苢,也好過在這裏發這一通邪火,說一番不識好人的刻薄話。”
大夫溫方愣上一愣,又把個頭轉向身後的芣苢,得了自家爺的準許芣苢只把個頭點了一點,又瞧着柳三爺一同在席,有些話也不好細說,只湊到耳邊提點一二。
溫方這才算清楚個中原由,只想得再清楚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般,又去哪裏收得回來的呢。
谄媚的笑容堆了一臉,直瞧得柳二爺皺了皺眉頭,溫方不覺只幹巴巴道一句:“我便知道,你雖一貫沒有人性了些,但自小一道長起來的情份,也不至如此坑我一回。”
一句話成功将柳二爺惹了個黑臉,大夫溫方再是後知後覺也曉得大事不好,只伸手扯下個雞腿,一邊打着呵氣一邊再自然不過的道一句:“昨兒擔驚受怕了一晚上,愣是沒合一回眼,實在是撐不住,容大夫先行告退。”
說罷便拉着芣苢叫帶路回客房去了,只順帶再八卦一回昨晚種種詳細。
柳淮鳴由自覺得的好笑,禁不住嘆一句:“溫大夫這性子……還真是有趣。”
只又看柳二爺似乎沒有話家常的*,便将面前的飯菜稍吃一吃,杯中的酒喝上一喝告了退,只回房裏養精蓄銳去了。
柳二爺由德叔陪同一道回了二樓上房,似乎有事兒要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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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衆人都散了去,沈魚這才得已坐下解決自家的晚飯,将一端立在一旁的白術拉了一把,便也一并坐在身側。
夾了塊雞肉放在他面前的碗中,笑吟吟道一句:“你現下正值長身體的時候,莫要餓着肚子,有好的便要可勁的吃了。”
少年白術有些羞澀內向,只紅着臉點了點頭,頭快低到個碗裏去了,接過沈魚遞來的筷子便大口的往嘴裏扒着飯。
沈魚瞧見禁不住莞爾,不期然的便想起小她七八歲的弟弟,原是因着她實在無心中醫,無奈之下才不得不生下個傳承衣缽的繼承人。
當年她離開之前他也不過十多歲模樣,同現在的白術何其相似,一樣是個內向羞澀的男孩。
沈魚跳脫,她弟弟卻是內向沉靜,每每她祖爺都搖頭笑的一臉和藹,只說定是托生錯的性別。
又想現在的自已,沈魚便又有些唏噓起來。
“姑娘?”少年白術見沈魚便是瞧着他愣愣的出了好一會子神,禁不住開口喚他一句。
沈魚回了神,笑了笑輕輕道一句無事兒,便開始努力吃着碗中的飯菜,一邊将生出來的傷感的負面情緒壓了回去,只在心裏安慰自己一回:好在她還有個弟弟能替她在父母祖父身前盡一盡孝道,那她也能的在這個地界安心活上一世。雖說原先日子過得并不如意,只眼下瞧着也是越發好了起來,交心的好友也有一個,喜歡的人也心悅自家的,通房沈魚如是一想,便覺得的也沒什麽不滿意的,先前一點子惆悵便一掃而空,整個人便又活了過來。
白術小心的瞧着沈魚一會變上幾回的臉色,免不得有幾分擔心,張了張嘴卻也不曉得說此什麽當作安慰。
沈魚姑娘心眼好,待人更是和善,栖意園裏一衆下人也曾悄悄讨論一回,竟是無人不待見她的。
只眼下瞧着她一副無限惆悵的模樣,有心想勸慰一回,卻也不知從何處說起,好再倒是情緒生的快去得急,一會的功夫便緩和了臉色。
沈魚并不知道一旁坐着吃飯的白術将她個臉色瞧了個仔細,只當她自個隐藏的極好,不過一瞬的事兒罷了。
卻說大爺淮安同李管家快馬加鞭的奔回柳府,門前白色的帆帳已經挂了出來。
柳淮安從個馬上跳下來,來不及穩上一穩便往東院急急奔了過去。
景春閣裏如今倒是熱鬧,一衆人全聚了過來,床前阮大奶奶哭成了淚兒,尤靜婉同玉墨兩也是架不住的。
老夫人打頭的一衆女眷也是恸哭的恸哭,低泣的低泣。
柳淮安才跨入東院的大門便只聽着內室傳來的陣陣哭聲,擡頭着望上一望竟是覺得天旋地轉,若不是李管事扶的緊,堂堂七尺男兒怕是要倒在了地上,只未倒下又覺得神思清明了起來,自家母親已經是回天乏術,這般情形也容不得他這裏軟弱一回。
柳大爺只将扶着他的李管理一把搡開,只整了整衣冠,三步一叩首,由院門口生生叩至床前。
躺在床上的柳大夫人安靜的睡着了一般,同平日裏仿佛無甚區別,她躺了這二十多年,倒是叫衆人瞧的習慣了。
柳淮安恭恭敬敬的床前叩上三個響頭,只把個前額磕出了血印子,方才叫雪松扶着起了身,紅着眼回身朝阮大奶奶問上一句:“可曾留話?”
阮大奶奶哭的幾次昏死過去,抽泣着幾次也未說出一句。
倒是一旁的柳大老爺擡了擡手,那原先床前伺候的婆子雙手奉上一方白绫布。
柳淮安抖了抖自手中張開,還未細瞧上一回,只覺得眼睛一酸,豆大的眼淚便砸了下來,只将個白绫布打出了一片水花。
那白绫上寥寥數語,字字泣血所書……
“我兒淮安:
為娘不慈,原早便生了厭世之心,只忍辱偷生多年,不過想親眼瞧瞧我兒成家立業。心願已了卻因不舍我兒才,又拖着殘生病體蹉跎幾年,反累得我兒為不慈娘親受盡百般委屈……我兒見信也不必憂傷,半生折磨娘親只一心求個解脫,只一事囑咐,待他日見你舅父便将此書同他瞧上一回,已免去許多紛争。
不慈娘親柳紀氏絕筆。”
大爺柳淮安将個信讀完,早已淚同雨下。
大約沒有人的娘親能同他的娘親比上一比,年輕時她想他能有個好身份不惜代價的賭上一把,終是食了惡果病榻上一躺二十多年,到了到了又是因着怕他為難生生将個命舍了進去……
柳淮安強自忍着淚意,只拿個衣袖将臉上的淚痕拭盡。
他母親生前一輩子未曾過幾天痛快日子,只身後事兒便由她一心只為的兒子的盡心張羅一回……合該風光大葬才能顯一顯孝心。
景春閣花廳大爺淮安同柳大老爺那裏知會一句,柳大老爺仿佛一瞬老了十許個春秋一般,半晌只擺了擺了手示意他瞧着意願辦便是。
他能如何說?恨了二十幾年又有什麽用?林娉婷終于還是回不來了,他自心中對她的愧疚之意随着歲月的流失只增不減,只年輪越長便越是活的明白,他這一輩子終是甩不開柳氏一門的榮辱前程……一味的委屈求全只一味的屈服,再意的人便也一直失去……
栖霞山下,林府門前。
柳淮鳴親自将二爺扶下馬車,待站定才開口道一句:”家還有喪恐不詳,為弟不便登門入府,便将二哥送到此處罷了。“
柳淮揚點了點頭道一句辛苦,沉吟片刻又叫德叔換一匹快馬牽來給他。
這便算是道了別,只林府的人并不知曉人要來,柳淮揚便偕了沈魚直接入府。
芣苢上前扣了門,守門的老管事兒将個朱紅大門開一條縫,伸了伸頭瞧着小哥面熟,再往後瞄一眼,只瞧見一張冷臉,不是柳家表少爺還能有誰,慌忙将個門呼啦一聲打開,只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位活閻王!否則保管叫你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柳淮揚溫方一衆人入了府,德事兒那裏牽着馬又備下路上一應需要的水同幹糧送了過來。
柳府長房大夫人出了事兒,怕是柳三爺需得急着趕了回去,路上需得日夜兼程也沒個歇腳的空檔,備得齊全些才是妥貼。
德叔将個裝了幹糧的包袱遞到柳淮鳴手中,又抱拳恭身道一句:”二爺身子不好,受不得舟車勞頓怕是無法回去奔喪,待三爺回去煩勞大老爺那裏代二爺多開解兩句。“柳淮鳴自是沒有不應的理兒,不提舊事兒,只眼下柳家出這般事兒于情理他也該盡力為家中長輩分憂一回。
便也未有旁的寒暄,柳淮鳴翻身上馬,朝德叔拱一拱手,喝上一聲那馬便疾馳開來,只揚起柳府前的青古板路上細小的微塵。
林府內,柳二爺此次來得不巧,大夫溫方原想緊着告狀的想法也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