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私心
尤靜婉覺得她好似從來未認識過沈魚一般,以前在清平坊裏,沈魚并不受人待見,也不見她刻意讨好哪位管事嬷嬷,成日只跟在她身後笑的沒心沒肺。
尤靜婉原也是大家裏出來的小姐,從雲端跌至地面,人自然也更通透些,坊裏的一衆女子,誰沒個幾分花花心思彎彎繞,平是裏雖是姐姐妹妹,卻又是作不得真。若是有了好去處,一個個恨不能眼冒綠光,明搶暗争,無所不用其極。
她看得出沈魚是真心對她,也是有幾分感動的。
當然最要緊的是沈魚一個雜活丫頭跟她自是沒有利益沖突的。便也放心大膽的同沈魚作個姐妹,常常照拂她一二。
沈魚極懂得感恩,她待她一分好,越發想着二分還回來。不過幾件舊衣,人前幾句維護的話罷了,便叫她死心踏地的對她好。
寒冬臘月她還未曾起身,熱水便已經放至她的床前,一應衣物漿洗便是包攬了去。泡好的茶也總先放到她手裏。便讓凡管事兒嬷嬷支使着去外面跑腿,也總過來招呼一句,且問她需不需要捎帶東西。
從未有人真心待她這般好,沈魚便是第一個。
尤靜婉自是用了幾分真心回報的,卻也是有幾分私心的。
憑她資質容貌,總歸是要離開清平坊的,出路也只有一條,便是去個官家府裏做個通房姨娘。她雖是不足十歲便已經家道沒落,卻也是生在宅院,其中龌蹉更是再清楚不過。況且,官家內宅哪一處不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界,身邊若沒個死心塌地的人扶持,怕是走不遠的。
沈魚——便是個絕佳的好人選。
沈魚在清平坊裏這些年做個雜活丫頭,人是再機靈不過,又慣會看人臉色。
當然,還有一點也是重要的,她容貌并不出衆,也不必擔心他日生出別的想法。雖是有幾分主意,好在十分信她,只要哄得緊,拿捏起來也至于太費力。
于是柳府來要人的時候,她便拉着嬷嬷到一旁,開口要了沈魚,遞了一個赤金的镯子,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那管事兒嬷嬷原也是個人精,尤靜婉這般出挑,到了柳府還怕沒有出頭之日,日後怕就是個主子的命,如今不過是臨走要個雜活丫環罷了,如何不能許了她。況且她颠了颠手裏沉甸甸的镯子,撇了沈魚一眼,笑得越發燦爛,憑她個黃毛丫頭便是發賣也值不了幾個銀子,單只這一只赤金镯子,買沈魚這樣的丫頭,買上一打也是夠了得,如是一想,便屁颠颠的跑去柳府大管事面前讨巧去了。
可憐沈魚還記恨着當年她奶娘的混帳兒子将她一個千金小姐五兩銀子便賣了出去,如今若是知道,她覺得唯一待她好的姐妹懷着別樣的心思,用一只赤金镯子同當年五兩銀子買了她管事嬷嬷作了交易,又是怎樣一副心情?是高興這些年她的身價暴漲呢,還是沮喪自家用十分的真心只換人五分呢?
尤靜婉自己如何不知,且看沈魚如今在二爺那裏得寵的成度,她當日的想法便只能當成個她自己知道的笑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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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能不羨慕抑或嫉妒?
她去霜楓園中幾月有餘,說是通房不過生生作了大奶奶應付長輩的擺設罷了。大奶奶同大爺成親六年,統共只出一女。又是産後體虛,身上不大好,便有些難再受孕,大爺房裏這些年沒添個人,一是大老爺不插手,二是大爺自己不願意,這一次卻是老夫人鐵了心想讓長房人丁興旺一些,才将她硬塞了過去。
大爺淮揚安同大奶奶感情慎篤,哪裏又是旁人能插得進去的?
況且她又是二房送将過去的,大爺更不會收用她。最最可恨卻是大奶奶阮明君這般人,人前一朵盈盈解語花,人後偏生是個笑面虎。
初見大爺,她也是歡喜一過一陣子,那般溫潤的翩翩佳公子,叫人如何不喜。總比侍候個幾十歲的老頭子要好得多。
可是這歡喜卻是持續幾日,便漸漸轉成心涼,大奶奶防得緊,指了一間,美其名約不能錯待了二夫人親自送過來的妙人,而選得景致最好的一間屋子,實則卻是霜楓園子裏的一處角落,離大爺的書房遠得緊,更莫提寝室,除了大奶奶自己同跟前的兩個陪房丫環,旁人是進不去的。
大爺自己心思也淡,便是平日裏在大奶奶房裏見過她幾回,也沒表現出別的意思,每每話說不得幾句便将人揮退下去。倒是累得大奶奶每每歉意的看她兩眼,隔天上好的料子再送到她房間裏,這算什麽,安撫麽尤靜婉銀牙咬碎也不敢表現出來,身邊指過來的兩個小丫頭無時無刻不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她這裏但凡有不恭之事兒,怕是上趕着便傳到了大奶奶房裏,整治一個不聽話的通房,還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
除了只不讓她沾大爺房裏的事兒,旁的倒是從來不曾苛待。
衣物首飾從來不短缺,但凡府裏有甚應酬,也總将人打扮幾分,帶着出去。
尤靜婉如何不知,這是作給人看的,顯得她大奶奶的好氣度。
知道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陪着笑臉同她演這一出,妻妾和睦的大戲。
她一個連主子爺都不能得見的通房,哪裏又有機會誕下子嗣。
尤靜婉原本已經死心,什麽勞什子姨娘,生子,榮華富貴,這些她原本進府時的美夢,已經盡數化成了泡影。
大爺身着的小厮雪松卻是在她房外言一句:“大爺請姑娘去書房敘話。”‘尤靜婉當時只覺得一愣,又禁不住問一句仔細:“你是說大爺讓我去書房?”
雪松瞧着一臉不至信的尤靜婉,心道美。人就是美人,作甚表情都能美得讓人驚心,只可惜大爺心裏便只有大奶奶一人,這般想着又有些同情起來,面上便帶了兩分笑意,重複一遍:“是大爺是遣了奴才,引了姑娘去書房。”他這般心思尤靜婉卻是半分不曉。
雪松又說一回,她這才相信,轉身望了一眼身旁的丫環,見兩人皆是茫然之色,心下道,大奶奶倒是不知情,心裏便有些期待跟雀躍,卻又面上不顯,只拉了拉衣袖,撫了撫頭發,回身同兩個丫環道一句:“你們便陪着我去一趟罷。"生怕二人一不注意便去大奶奶處通風報信,才這般,寸步不離,嚴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