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小夥伴皆不願與他親近,更因有這奇異的胎記被村民謠傳為被神魔詛咒過的怪物,隐隐以此為恥。在恩州驿見到那南極仙翁之弟子崇林子肩膀有類似的胎記後,已是大覺親近,奈何當時情勢緊迫,根本不及詢問,想不到此刻又發現寄風亦有此胎記,暗忖莫非并不是什麽可怕的詛咒,而是異人族天生而來的異相?但崇林子若是異人族,又怎能瞞過南極仙翁習得軒轅族的法術,卻是猜想不透了。
姜惑百思不解,伸手摸向寄風足心,口中尚笑道:“這可真是巧了,看來你我兄弟果然有緣……”一語未畢,寄風那紫色胎記剛剛接觸到姜惑手指,宛如活物般驀然一縮一放,竟從姜惑指尖中鑽了進去,随即消失不見。
兩人皆呆了一下,剎那間仿佛覺得彼此體內産生了一種神秘的聯系,相知、信任、溫暖、感動等等情緒紛湧而至。這是一種男兒間坦蕩入骨的情懷,能為之兩肋插刀的友誼,足令人熱淚盈眶,直把性命交托。
怔了半晌,寄風才從這種神秘的情緒中恢複過來,忽然拉住旁邊一頭霧水的淺:“姐姐,你身上也有那胎記,快讓姜大哥摸一下。”
淺聽寄風口不擇言,羞紅了臉,低聲斥道:“你再胡說八道,姐姐以後再不理你。”
姜惑服用過試煉果,感應極強,心頭震撼更勝寄風,呆呆看着淺因一抹羞澀而美麗不可方物的臉龐,脫口道:“淺姑娘不要誤會,若不介意,小弟确實想試一試。”又想若有機會重遇崇林子,定要試試他肩頭的胎記是否也能引起自己相似的感應。
寄風心直口快,嘿嘿一笑:“幸好姐姐的胎記在臂上,讓姜大哥摸一下也無妨。哎喲……”卻是被淺狠狠捏了一把,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姐姐你不知道,那滋味前所未有,快意至極。”
淺經不起寄風百般勸說,心頭亦十分好奇,她畢竟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一咬牙爽然卷起衣袖:“也罷,我就讓姜……大哥試試。”說到“姜大哥”三字時,面上羞色更濃了幾分。
只見她的左臂臂彎處有一條紫色胎記,粗若小指,比寄風的胎記略短一分,襯着欺霜賽雪的肌膚,分外嬌嬈。
姜惑道一聲:“得罪。”緩緩伸手探去,但覺觸指光滑細膩,嬌嫩若嬰孩,心頭不由一蕩。然而那道紫色胎記卻全無反應,依舊好端端地留在淺的臂彎處,并未鑽入姜惑的掌心。
淺長舒了一口氣:“你們兩個家夥這下子總算死心了吧。”異人族崇尚意志,追求心性自由,族中少女亦不似神農、軒轅兩族早早定下媒約婚嫁,淺今年年方十七,除了父親與弟弟,之前還從未有任何男人碰觸過她的身體,此刻被姜惑粗糙的手指輕觸臂彎,面上雖努力不動聲色,一顆芳心卻早已怦怦亂跳,幾乎忍不住要用手按住。
寄風見淺與姜惑之間顯然并無自己想象中的“緣分”,大覺沮喪,仰天長嘆道:“豈止是死心,簡直是傷心欲絕啊。”
淺哪知道寄風的心思,白他一眼:“有什麽可傷心的?這印記得之于天地,來之于父母。你倒好,認了一個大哥就忘本了。”
姜惑讪然一笑,轉過話題:“我們還是先去找武成王吧。”
淺沒好氣地問道:“你為何要找他?莫非想拿他入朝歌邀功麽?”
姜惑正色道:“武成王盡忠報國,世人皆知。如今卻被朝歌大軍追襲,我只想替他稍盡綿薄之力,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被奸人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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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風撫掌贊道:“這才是我的好大哥。武成王既然欲去西岐借兵,我們幹脆一路護送他入西岐。男兒在世,本應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姜大哥既然不被纣王所用,不如投入西岐效力,也不枉這大好身手。”
姜惑淡然道:“我還有些俗事未了,不便投軍。”
寄風毫不猶豫:“無論姜大哥意欲何往,我與姐姐總會跟着你。”
“休替我作主。你也哪都別想去,乖乖跟我回家。”淺對寄風一瞪眼,嬌柔的面上平添了幾分英氣,喝道,“你離家幾年,只顧在外面逍遙快活,難道就不挂念在家中的父母嗎?”
“我不回家。”寄風急得大叫,“爹爹總誇姐姐最明事理,自然聽說過好男兒應該志在四方,又怎忍心讓弟弟做一個安守家中、碌碌無為之輩?依我看倒不如我們随姜大哥一起闖蕩江湖,若能做出一番事業後再回家去,也好讓父母顏面生光。”
“我才不聽你胡說八道!”淺低叱寄風道,“就會花言巧語,倒不見你真做出什麽事情來。”
寄風急得跺腳,拉住姜惑道:“大哥,快幫我勸勸姐姐。”
姜惑輕咳幾聲:“寄風兄弟言之有理,淺姑娘不妨三思。”他的聲音越說越低,不知怎麽,望着淺那張雖神情淡漠卻依然俏麗無雙的容顏,既盼她留下,又有些不願忤逆她心意。
淺把姜惑的神态瞧在眼裏,嘴角忽又露出一抹笑意,微咬紅唇,對寄風嘆一口氣:“也罷,權且再由你胡鬧一次,待救下武成王後就随我回家,不許再耽擱了。”
寄風歡呼一聲,複又眨眨眼睛:“聽說西岐地博物豐,定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兒,姐姐就不想見識一番?”
淺一瞪眼:“你真是得寸進尺啊。”寄風吐吐舌頭,連連告饒。心中卻另有計較,暗忖只要到了西岐,總不至于再讓姐姐把自己綁回家去。
姜惑聽淺終于答應同行,心情莫名暢快,大笑道:“待你二人争執完,恐怕武成王也早被朝歌大軍追上了。”但望着面前的三條岔路,卻不知應該往何處走。
淺垂首沉思。事實上她起初對姜惑頗有成見,完全是因為鄙視姜惑投身費府,認蘇妲己為母等等舉動,加上寄風把這位“姜大哥”的本領吹得天花亂墜,不免生出逆反心理。待聽說姜惑獨闖聖劍居、當街約見聞仲與黃飛虎、又從虿盆萬蛇之口脫險等種種事情後,态度已大有改觀。今日初見,竟發現姜惑原來是洚州城外那救百姓脫困的少年,又親眼目睹他在萬軍叢中從容不迫的矯健身姿,再聽到他一番義正詞嚴的話,對寄風的判斷更無懷疑。不過她天性矜傲,雖已在心底承認這位“姜大哥”确是一位俠肝義膽的少年英雄,但仍帶着些許防備。
寄風在岔路前徘徊不定,皺眉道:“這三條路雖然都可去西岐,但大雪遮去了行跡,要想順利找到武成王可要大費一番周折了。”
淺亦道:“而且此去西岐,途經五關,皆有大商重兵把守。武成王不過率幾百家兵,恐怕……”
姜惑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顯出我們的本事?”
寄風見姜惑信心十足,豪情蓋天,鼓掌叫好。口中發出呼哨,正要催狂風随意選一條路,卻被淺止住。
只見淺忽沉眉凝目,口中發出低吟之聲。
姜惑不明所以,寄風在他耳邊低聲道:“我這姐姐面冷心熱,已在幫我們尋找武成王的去向了。”
姜惑偷眼望去,但見淺此刻雖是神色端嚴,唇邊卻依然挂着那淺淺的笑意,在紛揚大雪中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腦中忽又閃現出不拘茍言笑的青妍與嬌俏頑皮的聞笑笑來,若論容貌無疑以淺為最,但乍見青妍時的瞬間動心、與聞笑笑城頭夜話時的寧靜愉悅,都是姜惑記憶中最美麗的風景。三姝身姿在他腦海中浮現不休,一時竟有些癡了。
随着淺的吟聲,忽從山林中飛出一只全身純白的鳥兒,它飛翔的速度極快,在漫天風雪中幾乎難用肉眼察覺,來到岔路口微微一頓,竟在空中停留片刻,但見它個頭僅如麻雀般大小,尖喙雪羽,利爪短翅,鳥頭憑空數點,猶如對三人施禮般。
淺口中吟聲略變,那小鳥兒仿佛得到號令,展翅疾速朝左邊那條路飛去。
淺緩緩登車:“此鳥名為雪晴,整冬不眠,最擅長辨認行跡。我已讓它幫我們帶路尋找武成王。”
寄風笑道:“此乃家傳召喚之術,小弟能召走獸,姐姐可召飛禽。”
姜惑此刻方知淺這些本事皆緣于家傳絕學,想到那時在洚州城外還懷疑她是什麽山林鳥神,不免搖頭失笑。
淺在車廂中坐定,瞅一眼凝思含笑的姜惑,只道他驚訝于自己的本事,掩嘴一笑:“雕蟲小技,姜……姜少俠必不會放在心上,還不快快上車。”看來她仍是不習慣稱呼姜惑“大哥”,忽又想到車廂狹窄,路上難免身體磕碰,恨恨地對寄風道:“你這破車也該修得寬敞些吧。”
姜惑回過神來,身體探出車廂,仍是手扶車門半挂于外,呵呵一笑:“便由淺姑娘獨占車廂吧,小弟倒更喜歡讓風雪吹出一腔豪情來。”
寄風大笑:“待日後創下一番事業後,我請姐姐坐花轎。”
淺早領教過弟弟的口無遮攔,懶得與他理論,只是把車廂跺得砰砰作響以示抗議。寄風口中發出呼哨,狂風拉着小車随雪晴鳥飛走的方向而去。
狂風一路疾馳狂奔,不過一個時辰後已來到孟津渡,風雪肆虐,黃河河面盡皆凍住,過河後已至渑池縣境內。但見左右皆臨高山,後有黃河阻路,只有一條狹窄的道路從兩山間穿過,情勢險峻。而那雪晴鳥則在谷口盤旋不休,依然不見武成王黃飛虎等人的蹤影。
“大哥你看。”寄風指着地面道,“此處蹄印雜亂,黃将軍一行應該經過不久,我們馬上就可追上。”
淺猶豫道:“此路雖是去西岐的必經之路,但蹄印四散,加之雪晴鳥躊躇不前。依我看,恐怕是他們兵分數路,所以難辨去向。”
姜惑眼望兩山夾路,沉吟道:“此谷易守難攻,一旦中伏插翅難飛,武成王精通兵法,應不會輕入絕地,我若是他,必會化整為零,從山中穿過。”
寄風細查雪地蹄印,點頭同意:“瞧這些蹄印或淺或深,輕重不一,大有可能是武成王令部下棄馬入山,故示疑兵。”
姜惑問寄風道:“兄弟可熟悉此間地形麽?”
寄風眨眨眼睛:“小弟馬虎慣了,哪會知道道路。不過有一個人卻是自小熟讀典籍,胸藏韬略,天文地理無所不曉,與她同行我們絕無迷路之虞。”
淺望着寄風,語氣略帶責備:“自己不學無術,只會胡吹牛皮。你既不懂兵法,又不識地理,還偏偏自誇要做什麽大事業,豈不惹人恥笑?”
寄風笑道:“這些事都有姜大哥和姐姐作主,小弟自然不必操心,只要你們一聲令下,我沖鋒陷陣就行了。”
“将帥無謀,徒害千軍。”淺淡淡道,“你既然立下大志,就應該早做些準備,只知逞匹夫之勇,又豈能行安邦之志?”寄風辯不過淺,只得苦笑着連聲讨饒。
姜惑不料淺身為女流竟有如此襟懷與見地,不由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淺默想一會兒道:“由此去西岐,途必經五關。分別是臨潼關、潼關、穿雲關、界牌關與汜水關,各駐重兵。這裏左山名為白莺嶺,右邊乃是僻靜山,翻過僻靜山西行十裏後便是臨潼關了。”
姜惑道:“既然如此,我們若穿過僻靜山,就算不能及時找到黃将軍,也可在臨潼關接應。”
計議停當,淺默念召喚咒語命雪晴鳥在僻靜山中繼續找尋黃飛虎等人下落,三人随之前行。山路崎岖,雪滑林密,只得棄車步行。寄風力大,索性負車于背,口中尚調笑道:“小弟果有先見之明,若是找個大些的車子,現在豈不是累死了。”姜惑與淺聞言相視而笑。
翻至山腰處,眼前忽現一道高達數丈的峭壁,壁滑如削,難以攀越。寄風随身備有搭鈎,射入壁頂的一棵大樹上。
正欲攀上,忽從壁頂上傳來一個男聲:“來人止步!”聲音雖蒼老,卻是渾厚平正,激蕩飛雪,懾人心魄。
寄風提聲道:“上面可是黃将軍麽?”姜惑卻記得黃飛虎的聲音,緩緩搖頭。暗想此人憑地利之便占據高處,不知是敵是友。
那人也不報明身份,只是冷然道:“速速回頭,不然莫怪老夫無情。”
寄風不以為意,只道是黃飛虎帳下将官,笑道:“我等誠心相助,将軍又何必拒人于千裏之外?”當即放下小車,牽繩而上。
寄風才攀上數尺,忽然一陣狂風刮來,卷起千堆積雪,遮迷眼目,與此同時,峰頂上一道寒光閃過,寄風一聲驚呼從半空墜下,幸好姜惑眼疾手快,上前半步接住他。
但見寄風面上一道半寸長的淺淺傷口劍痕宛然,幾絲鮮血緩緩滴下,竟被壁頂暗藏之人所傷。距離峰頂之人尚遠,加上大雪紛揚,以姜惑的眼力竟也未看出對方用何法傷人。
淺平時雖對寄風冷言冷語,動辄責罵,心底深處卻是十分疼愛這個弟弟,此刻見寄風被壁頂之人所傷,暗蘊怒意,冷哼一聲,騰身而起,在空中一把抓住搭鈎,複往峭壁上攀去。
壁頂之人寒聲道:“老夫剛才已手下留情,莫要不知死活。”淺不為所動,依然咬牙攀登。
劍光再閃,這次卻是一劍斬斷搭鈎。淺身體下墜,卻在空中一抖纖腰,腰間紅绫射出纏在橫于峭壁的一棵大樹上,腳尖點壁,借力騰空,一襲白衣如纖塵不染的素蓮,清勁飛動,迎風飄舞,恍若淩波飛仙。
壁頂之人仍不現身形,只從峭崖邊緩緩伸出一柄寶劍,劍華冷冽,劍尖處隐罩半尺白氣,吞吐不休。此刻風雪更急,卻無法接近劍華五尺之內,仿佛在那柄寶劍周圍有一道看不見的無形屏障。
壁頂之人并無言語,但這寶劍上勃發的殺氣已足令人膽寒。在高空盤旋的雪晴鳥亦經受不住凜冽劍意,長鳴一聲,不顧淺的召喚,匆匆飛走。
那人見淺并無退意,輕嘆一聲,劍氣沉凝,電殛而下。漫天風雪驀然一滞,猶如被這一劍吸去了全部能量,随即潰堤般爆發開來。
姜惑大驚,此人竟已練成無形劍氣,只憑那一夫當關、氣吞山河的澎湃劍勢,劍道上的修為恐怕不在蓋天華之下。莫說淺此刻身體淩空,就算腳踏實地,亦難抵這一劍開山裂石之威,不假思索高高躍起,人在空中左手攬住淺的纖腰,右掌已擎劍在手,虛擋往對方劍氣。
“锵”的一聲大震,有形之劍與無形劍氣的相交,發出一記如中敗絮的悶響。剎那間姜惑與淺如墜漩渦,在空中旋轉數圈後方才落地,又連退數步方始化去對方淩空劍氣之威。淺掌中的七尺紅绫全被劍氣絞碎,在空中飄揚而下,仿佛下了一場紅雨。
淺美麗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但覺全身酸軟乏力,靠在姜惑身上,竟無力推開他。
“好小子!”壁頂之人贊道:“竟能硬接下老夫這一劍。”
姜惑怒道:“對弱質女子也動辄下此辣手,豈不有失高手風範?”
峭壁頂上現出一個青袍老者,須發皆白,豪然道:“小子錯了,這一劍名為‘藏拙’,你若不擋,便無殺意。不過引發劍氣後尚能全身而退者,天下不過三五人。嘿嘿,小子當非無名之輩!”
姜惑也不知老者所言真假,但見他須發飄蕩于風雪之中,巍然挺立如山,神威懾人,亦不由心生敬重,朗聲道:“晚輩欲助黃将軍脫困,如果前輩是友非敵,還請讓路。”
老者看清了姜惑的相貌,聲音忽轉驚訝:“你可是姓祁?”
姜惑一怔,想不到這老者竟會問出與蓋天華相同的問題,難道兩人之間有什麽聯系?
姜惑尚不及回答,老者仗劍平胸,深吸一口氣,聲音驟冷:“再接我這一招‘傾城’!”言罷凝神聚氣,手中寶劍緩緩劃過半圈,停在頭頂,劍尖上已激起尺餘長的劍芒,随即竟從數丈高崖上一躍沖下,在空中人劍合一,猶如離弦之箭般徑刺姜惑前胸。老者運功極快,雖提醒在先,卻是變起頃俄,跡近偷襲,全無前輩高人的風度。
姜惑大驚,慌忙一把推開懷中的淺,挺劍相迎。
老者這一劍集全身功力而發,又加上由數丈高崖俯沖而至的力量,勢如萬馬奔騰,沛不可擋。姜惑知道厲害,不敢硬接,微退半步,劍走偏鋒,以攻代守,反刺老者右頸。
但這老者顯然是江湖上的絕世高手,身在空中仍有餘力變招,寶劍劍鋒輕顫,劍路已恰恰對準姜惑寶劍劍尖。雙劍未及相交,姜惑掌中寶劍竟如朽木般已被那銳利的劍芒一劈為二……
姜惑處變不亂,窺準老者劍招,棄劍出掌,正拍擊在老者無鋒劍脊上,竟将這一劍硬生生夾在雙掌之間。然而這一劍勢沉力猛,千軍辟易,劍路全不受阻滞,依然如附骨之蛆般追襲而至。姜惑被震得雙臂發麻,腳下連退十幾步,砰的一聲,他背心一緊,已撞在一顆大樹上,再無退路。水桶粗的樹幹斷折,上半截遠遠飛出。而姜惑衣衫霎時全裂,喉間更是寒意沁膚,夾住寶劍的雙掌掌心火燙如遭雷炙,催動全身潛能,掌上的力道卻如泥牛入海、蚍蜉撼樹,雖可勉強抵擋一時,卻無法阻止老者那緩緩逼近的劍尖。
以姜惑的能力,本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擊。但老者實在出劍太快,已令他失去先機,無從發揮靈動的身法,迫不得己與之硬拼,剎那陷入絕境。這固然因為姜惑急于照顧淺而錯過了閃避的最佳時機,亦緣于老者精于判斷形勢後果而不留餘地地出手。
老者這一招“傾城”毫無花巧、純以力度取勝,縱然姜惑丹田內貯騰龍之膽将人體的潛力提升至極限,猝不及防之下自身功力也僅施出六七成,無法與這老者數十年的精純內力相抗。若非他這些日子服食了言庚精選的數枚蛇膽,吃下無數蛇羹,悟修陰陽合一,又得宗華昭傳下獨門心法後武功大長,只怕已被老者一劍穿喉。
寄風與淺見姜惑遇險,雙雙搶上相救。老者瞠目豎眉,一聲大喝,左掌猛擊地面,激起的勁風卷起漫天風雪,竟然将兩人一齊逼開。眼裏神光乍現,集全身功力于右手,寶劍一彈已強震開姜惑雙掌,複往他喉間刺下。此時姜惑已是強弩之末,暗嘆一聲,閉目待死。
千鈞一發之際,崖頂上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聲:“師父劍下留情。”一道青影忽從崖頂沖下,疾落在老者與姜惑之間,徑往老者劍鋒上撞去。
老者大驚,卻已不及收勢,眼看這一劍勢必将那女子與姜惑一齊釘住,幸好圈回的左掌及時拍在右手上,令劍鋒稍偏一線,從那女子與姜惑的頸邊掠過,險至毫厘,女子的幾縷斷發從姜惑眼前悠悠飄下。
姜惑本感覺自己猶如海面上的一葉小舟,在狂風暴雨中飄搖不定,随時都有可能沉入海底,唯有苦苦掙紮。此刻壓力忽散,自身力道反撲上來,喉頭一鹹,半口鮮血盡噴在那女子的背上。
老者自重身份,一擊不中不再出手,怒道:“你來搗什麽亂?”
那女子大叫道:“師父息怒,他就是徒兒給你提過的姜少俠啊。”匆匆回頭望向姜惑:“哎呀,你吐血啦,受傷重不重?”這女子正是聞笑笑。此時她眼中盡顯慌急與關切,全無半分太師府千金的驕縱之色。
姜惑此刻方覺喉間澀然,疼痛如百針攢刺,老者的劍鋒雖未刺中他,但那淩厲的劍意已在他喉頭畫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哦,原來這小子姓姜不姓祁,你為何不早說?”老者自嘲般一笑,上前兩步,細細查看聞笑笑頸邊,長籲一口氣:“還好,要不是老夫變招的快,你這小丫頭豈不是死得冤枉透頂。”
聞笑笑見姜惑喉間血痕,只道他已中招,急得轉身指着老者大叫道:“我沒事,但若是他死了,我就把你……”忽醒悟到老者是自己的授業恩師,頓時再也說不下去,悻悻垂下手指,雙眼泛紅,幾乎落下淚來。
老者顯然十分疼愛聞笑笑,也不惱她無理,只是冷哼一聲:“放心,這小子福大命大,還死不了。”
聞笑笑霎時眉開眼笑,拉住老者的手:“剛才徒兒口不擇言,師父不要生氣。”老者略一颌首,神色冷竣,目光依然鎖緊姜惑,若有所思。
寄風與淺一左一右護在姜惑身邊,防備老者再度發難。姜惑回過氣來,望着雙掌各留下的一道赤紅劍痕,知道自己方才可算是從鬼門關口走了回來。他天生越挫越強的性子,一把從寄風手上搶過寶劍,遙指老者,眼中憤意狂燒,冷笑道:“不知祁姓之人如何得罪了前輩,竟要殺盡天下姓祁之人麽?姜惑不才,願承其責,還請指教!”
聞笑笑急道:“你這木頭找死麽,他是我師父啊。”口中雖不客氣,一面卻朝姜惑連使眼色。
姜惑狂性大發,仰天長笑:“你師父又怎樣?就可以如此蠻不講理嗎?”
聞笑笑一時語塞,挺身擋在兩人中間,咬着唇使賴般道:“我不管,反正不許你們再動手。”
寄風認得聞笑笑,卻想不明白她為何會一力維護姜惑。他氣惱老者方才出手狠辣,昂首揚聲道:“前輩雖然劍法通神,但我等亦決不會束手就擒,你若要殺姜大哥,先過我寄風這一關再說。”淺并不說話,只是與姜惑、寄風并肩而立,以示态度。
聞笑笑急得拉住姜惑:“姜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
姜惑想到聞笑笑剛才舍身相救,望着她青衣上自己嘔出的那一口鮮血的痕跡,再念及那幾日與她在朝歌城樓夜話的情景,心頭不禁一軟,劍尖已垂下幾分。
老者卻對姜惑與寄風的挑畔不以為忤,反而呵呵一笑,口中喃喃自語:“難怪,難怪……”
聞笑笑見氣氛稍緩,撒嬌般拉住老者的手不停搖晃:“師父說話講清楚,難怪什麽啊?”
老者撫掌道:“如此紛揚意氣,如此英雄少年!難怪蓋天華見過姜少俠面目後依然放你一馬;也難怪笑笑會舍身相救……”說到最後一句時,老者似笑非笑地望着聞笑笑,臉上露出一分慈愛之意。
聞笑笑聽出老者言中別有深意,臉上一紅,垂頭不語。
淺淡淡道:“不知前輩與聞姑娘為何來此,莫非也與武成王有關麽?”
老者慨然道:“武成王被奸人陷害,老夫自然不會坐視不救。”
寄風拍手叫好:“原來大家都是一路,可謂是不打不相識了。”
聞笑笑乍見到淺秀麗絕俗的容顏,微微一怔,露出恍然之色:“這位姐姐想必就是青妍姑娘吧?”
淺一呆:“青妍是誰?我叫淺。”
聞笑笑這才知自己認錯了人,斜眼瞅着姜惑,鼻中輕哼,低聲罵道:“你這小子豔福不淺嘛。”
姜惑啼笑皆非,他與聞笑笑初見時針鋒相對,但經過那幾夜在朝歌城樓的相處後,已不知不覺把她當做一個知心的朋友,暢所欲言全無避忌,連自己對青妍的思慕之情都毫不隐瞞,想不到竟被她借機嘲諷。此刻瞧聞笑笑嗔怒交加的暧昧神情,似乎對自己大有情意,一時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眼前忽又浮現起青妍的容貌來。
當下介紹諸人相識,方知那老者複姓宇文,雙名乾澤,乃是太師府中的一名客卿。
姜惑與寄風也還罷了,淺熟知江湖人物,卻也從未聽說過宇文乾澤的名字。憑他那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只怕相較朝歌第一劍士蓋天華也不遑多讓,如此屈指可數的人物,想不到竟藏身太師府中,做一名默默無聞的客卿。
事實上宇文乾澤已在太師府近十年,府中上下皆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文士,直到聞笑笑無意間發現他身懷絕世武功,這才纏着拜師學劍,并答應決不洩露其身份。朝歌中人人皆以為聞笑笑劍術得傳家學,卻不知乃是出于宇文乾澤所授。
賈氏墜樓、黃妃遇害逼反武成王黃飛虎,黃飛虎在午門與纣王大戰後逃出朝歌。聞笑笑向來行事我行我素,一意相助黃飛虎,率着旋風營中一些崇拜武成王的騎士随之殺出朝歌。宇文乾澤敬重武成王忠心為國,又擔心聞笑笑闖禍,亦與之同行。
渡過黃河後,黃飛虎率部下化整為零逃入僻靜山中,宇文乾澤便留在此處斷後。正巧姜惑、寄風與淺尋至,宇文乾澤不辨敵友,只恐洩露武成王行蹤,本意只想阻三人于峭壁下,卻因見到姜惑的相貌後突施殺手,幸好聞笑笑及時趕來,舍身相救,方才讓姜惑逃過一劫。
姜惑聽到黃飛虎的消息,急于相見,幾人翻過峭壁,往峰頂行去。聞笑笑本以為姜惑葬身于虿盆之中,如今知他無恙,驚喜交集,一路上問起姜惑脫險過程,姜惑把遇蛇王、見妖蓮等情形盡皆說出,只隐瞞了言庚與宗華昭之事,聽得聞笑笑目瞪口呆,寄風與淺亦是咋舌不已。宇文乾澤江湖經驗豐富,聽出姜惑言語中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也不說破,只是皺眉沉思,偶爾望一眼姜惑,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上到峰頂,已遠遠望見數百兵士駐營休整,除了黃飛虎胯下五色神牛可攀山越嶺外,其餘皆是步行。
武成王黃飛虎率四弟黃明、大将周紀來迎,見到姜惑亦是十分歡喜。
才寒喧數句,忽聽山下號炮連連,隐隐可見三路大軍分從左右中路行來,将前方下山路徑盡皆封住。姜惑眼利,搶先認出三軍的旗號,報與黃飛虎。
黃飛虎驚道:“中路應是臨潼關總兵張鳳。而左軍必是青龍關守将張桂芳、右軍乃是佳夢關的魔家四将,想必得到了朝歌號令阻截于我。這幾人皆是骁勇上将,獨自一路尚可匹敵,三軍齊至,卻是難以抵抗。”
周紀道:“不妨,我們就守于僻靜山中以靜待動。若是他們搜山,兵力分散,便有隙可乘,或可破圍而出。”
一言未畢,後方鑼鼓齊鳴,又是一路大軍追至,足有數萬之衆。當先大旗上繡着一個大字——“聞”。卻是太師聞仲率朝歌大軍趕至。在黃河岸邊擺開戰陣,同時派出探馬四處搜尋。
黃飛虎仰天長嘆:“罷了,聞太師率軍親至,末将何忍與他為敵,這就縛身請罪,任太師擒回朝歌吧。”
聞笑笑咬牙道:“我去勸爺爺收兵。”
宇文乾澤止住聞笑笑道:“聞太師必得纣王授命,就算因你一言退兵,亦是欺君大罪。”
聞笑笑跺足道:“這可如何是好?”
姜惑忽道:“我有一計,可絕處逢生。”衆人朝他望來,姜惑不慌不忙,手指山下道:“聞太師在午門點兵,盡率精兵而至,此刻朝歌空虛,若是黃将軍返殺而回又如何呢?”
黃明眼睛一亮,細查地形:“聞太師雖有數萬之衆,也難以封鎖黃河沿岸,更料不到我們會殺回朝歌。反也反了,索性殺了昏君纣王給嫂嫂和妹妹報仇,另立明主;不過我們若不能一舉攻下朝歌,大軍合圍之下絕無生路。此計雖然行險,确實值得一搏,縱然戰死當場,也要吓那昏君一大跳。”
誰知姜惑卻搖搖頭道:“黃将軍雖有數百名忠義家将,但要攻下朝歌亦勝算不大。”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緩緩續道:“不過只要派數百家将打着黃将軍的旗號奇襲朝歌,聞太師得知朝歌有難,必會退兵救援,屆時黃将軍即可率餘部趁隙殺奔臨潼關。”
衆人皆是一呆,這才明白姜惑的用意。如此一來聞仲雖會退兵,但奇襲朝歌的人馬必會全軍覆沒。黃飛虎決然道:“不行。豈能為我一人害死這些忠義的家将,我寧可舍去自家性命。”
姜惑嘆道:“以纣王的暴虐成性,既已犯下反叛之罪,就算黃将軍束手就擒,這些家将亦難逃一死。事不宜遲,還請黃将軍定奪。”衆人皆沉默。
黃明與周紀對望一眼,一齊對黃飛虎跪下:“姜少俠所言極是,我二人願請命回攻朝歌,只求大哥平安。”
宇文乾澤忽道:“兩位将軍皆是武成王得力戰将,此去西岐尚需協助,便由老夫與笑笑率些家将走這一趟吧。”
黃飛虎道:“怎能讓先生與笑笑侄女冒險。”
宇文乾澤胸有成竹:“無妨,只要引開聞太師大軍後我們便分散而逃,老夫與笑笑則以旋風營名義回朝歌,應該可以救下大部分家将。”
聞笑笑也道:“黃大叔放心,最多讓爺爺打我一頓罷了。”
黃飛虎無奈,亦知這個方案是目前最妥善之計,只得權從。
那些家将皆對黃府忠誠,紛紛請命。當下選出五百家将,與聞笑笑帶來的三十餘名旋風營兄弟一齊,計劃先偷偷下山,尋回藏在山下一處隐秘谷地中的馬匹,然後由宇文乾澤與聞笑笑率領,打着黃飛虎的旗號,尋薄弱處沖開聞仲大軍的封鎖,大張旗鼓殺往朝歌。
計議停當後,聞笑笑來到姜惑面前,神情黯然:“依目前形勢看來,恐怕朝歌遲早會與西岐交兵,若是姜大哥投入西岐,下次相見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