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宇沒舍得用那一把精致的雨傘,他緊緊的抱在懷裏,反而怕被淋濕了,低頭沖進了雨幕中。
還好現在的雨已經小了許多。
顧宇回家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這是一棟四層樓的別墅,他的房間在最右邊,只有是十個平方,緊挨着雜物房,采光不好,白天也需要開燈。
房間一目了然,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擺着幾本書和一臺舊的電腦,旁邊還有個簡易的衣櫃。
顧宇把桌子上的東西掃到一邊,把傘放到上面,找到了幹淨的布,小心翼翼的擦幹淨了疊整齊。
他一直記得她離開的畫面,傭人幫她撐着傘,她的皮膚很白,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仿佛一個局外人。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因為自己滿身的污垢更覺得窘迫。
她是那麽好心,又是那麽勇敢。
想到明天把傘還給她的時候,兩個人能說話,顧宇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仿佛外面不是雨天,而是晴空萬裏,自己也變得有希望和期待了。
顧宇熟練的從抽屜裏找出了碘酒和棉球,開始處理身上的傷。
因為她,自己今天少受了很多皮肉之苦。
顧宇父親是個包工頭,後來取了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女兒,靠着關系拿到了幾個工程後積攢下身家,開了公司後越做越大。
他不是夫妻倆的孩子,而是魯勇私生子。
魯勇和他生母相識于微末,哪怕他結婚了,兩個人也沒有斷了往來,後來才有了孩子。
一直到母親去世,自己無處可去,才被魯勇接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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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嬌嬌不喜歡他,平時少不了冷嘲熱諷,不準和他們一起吃飯,指派他做家務。
不要說不如她的一雙兒女,連着家裏的寵物狗都比不上。
魯勇也不會多過問,覺得能把顧宇接回來,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而且他的老丈人在仕途上節節攀升,更不能得罪老婆。
所有他跟着母親姓顧,一直也沒改名,那對夫妻倆對外宣稱他是收養的。
顧宇做完了作業,又搗鼓了會兒電腦就關燈睡覺。
不知道多久,有人用力的踢他的門,整個房間都仿佛在振動。
門外的人鬧了好一會兒,沒有得到應答,這才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黑暗中,顧宇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
他當然知道剛才踢門的是誰。
魯世安高中畢業就不讀書了,每天跟着一群富二代厮混。
學校裏經常找他麻煩的那群人,就是受到了魯世安的授意。
大概是對方知道小弟被主任逮住了,這才來問罪。
顧宇閉上了眼睛,他長大了,不像是年幼害怕得睡不着,當然現在也可以一走了之,不過他要忍耐。
等高中畢業就好。
計算機老師誇他編程很有天分,他要用對方的錢讀書,有天讨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
顧宇周末還有工作,他給人游戲代練,家裏的電腦設備跟不上來需要去網吧,報酬其實還不錯。
魯勇準許他讀書,那是因為要面子,免得被人說苛待養子。
不過因為葉嬌嬌盯着,對方平時不會給他錢,所有都靠他自己掙。
葉嬌嬌當把允許把他接回來,就是要放在眼皮子下面。
在看到顧宇性格孤僻,每次故意考得低分後這才放松了警惕,認定人被養廢了沒有前途。
他中考故意考得不太好,寧市四中還是交了擇校費才進去,葉嬌嬌奚落他腦子有問題。
而在外人看來,這對夫妻對養子無可指摘,也因此博取了好名聲。
顧宇從網吧回來已經六點了,他還沒有進門就被傭人指派去修建外面草坪。
家裏雇傭的保姆聽了葉嬌嬌的交代,經常會安排他做事情。
一直到天黑,顧宇才幹完活兒,心想幸好回來之前就吃飯了。
累了一天,他決定洗個澡就睡覺,沒想到走進去,卻發現自己的門是開着的。
他的門經常被魯世平踢壞,大約是今天他走得早對方沒找到人,這才把門踹開。
顧宇早就習慣了對方發瘋,他買了不少的鎖,馬上就能修好,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直到看到房間裏亂七八糟,本來好好放在桌子上的傘不見了。
他轉頭就去找到了那個保姆,聲音焦急的問:“你拿了我房間裏的傘嗎?”
“我沒有啊。”保姆皺眉,不太高興對方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汽車的聲音,是魯世安回來了。
顧宇也來不及多想,快步往外面走,看到人問:“你是不是從我房間裏拿了我的傘。”
魯世安表情有些不自然,馬上嗤笑了一聲:“不懂你再說什麽。”
“還給我!”
魯世安:“我拿了又怎麽樣,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拿你把一傘不可以?”
“那把傘不是我的,你馬上給我。”顧宇拎住了人的衣領說。
魯世安有些意外……顧宇還從來不敢這樣看着他!而且自己居然有些害怕。
他把人推開,冷笑着說:“難道是你偷回來的贓物?那你更應該感謝我了,我扔了。”
魯世安最近輸了不少錢,手頭有些拮據,剛好打得火熱的有個姑娘過生日,本來他打算給人買個香奈兒的包,直到今天早上看到那把傘。
他平時揮金如土,一身名牌,看東西的眼力還是有的,這把傘做工精巧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剛好最近下雨,送姑娘一把傘還能體會自己的貼心,于是他就把順走了。
魯世安沒有看走眼,不過他直覺不便宜,但是游走在富二代之中的女人,都有一雙火眼金睛。
這把傘出自奢侈品牌,絲綢傘面系列的起價都是1500美元,而且這把又是定制的,價錢翻倍不說,主要是稀缺性。
魯世安雖然詫異顧宇如何能有這樣的好東西,不過既然能哄姑娘開心,那也沒有計較。
顧宇自然不相信對方扔掉了,逼問之下兩個人就動起了手。
保姆尖叫了起來,葉嬌嬌從二樓下出的時候,兩個人打的不可開交。
顧宇下手更狠,占了上風,葉嬌嬌不敢上前,于是叫保姆把兩個人分開。
家裏平時的雜事是顧宇做的,保姆是個四十歲的女人,只負責做飯、洗衣服,自然是不敢上前。
顧宇一直在克制,今天仿佛找到了宣洩口,等他回過神,對方已經被他打得鼻血流了一臉。
葉嬌嬌把地上的兒子扶起來,惡狠狠的說:“真是個白眼狼,現在就從我家滾,等世安他爸回來這事情沒完!”
顧宇麻木的看着對方的人,轉身往外走。
這會兒已經快十點了,冬天的深夜街上沒有什麽人,他在大風裏走了二十多公裏路,仿佛渾身都是冷的。
這裏不是主幹道路,連着路過的車都很少,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指尖的涼意能直達心髒。
他又想起了七歲那年才去那棟房子,保姆讓他把湯端出去,他不小心沒拿穩打翻了,熱湯了潑在身上,當時葉嬌嬌說他是故意的,把他趕出去,大冬天他在臺階上坐了一夜。
顧宇走到了校門口網吧開了臺機,然後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他模模糊糊把手探入衣服,當年腰上燙傷的疤痕現在還在,他覺得自己還真是賤命一條。
當初臺階上坐了一夜沒半點事,今天頂着大風走了三個小時也沒事情。
———
姜寶真不想來學校,太無聊又沒有挑戰性。
不過班主任都交代了期末最後一周必須全勤,考慮到林燦。還有她現在的名譽,姜寶還是準點的到了。
總不好落了一個不務正業,怠慢功課的标簽。姜寶很在乎別人對自己的印象,這并不影響她鄙夷別人對自己的差評。
姜寶被困在這裏,拿着ipad看文件的時候臉上毫無笑意,旁邊坐的人也不敢惹她。
誠心想問作業的,或者打着問作業幌子來搭讪的……都半路打道回府了。
下了中午,姜寶去吃飯的路上,被人意外的攔下來。
顧宇今天沒有去上課,他左思右想,還是要把弄丢傘的事情告訴她,認真道歉。
昨天顧宇臉色沾了泥,姜寶對人毫無印象,不解的看着人:“你是誰?”
顧宇怔了下,幾秒後回過神才說:“前天,你給我了一把傘。”
姜寶經人提醒這才想起來了,她那天也只是一時心軟才多管閑事。
怎麽還被纏上了,要她一直管下去嗎?姜寶有些不耐煩,但是注意對方衣服上的泥巴草屑,還有隐約的血跡,開口問:“怎麽,他們居然敢變本加厲?”
這都說是顧宇昨晚打架弄上去的,他一直也沒換衣服。
顧宇怔了下,沒有立刻回話。
這麽說也沒錯,他今天上午沒來學校,但是昨天鬧成那樣,魯世安一定會授意那幾個人報複,只怕是以後日子更難了。
他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把傘我弄丢了,我以後會賠給你的。”
姜寶不在意一把傘,她腦子轉了一個圈,很快有了主意,吩咐旁邊的人:“你跟我過來。”
顧宇:“……”
姜寶走了幾步,見對方沒有跟上,不耐煩的又說:“聽見了沒有,如果你想那幾個人以後不能找你麻煩。”
她耽誤了吃飯的時間,這個家夥最好知道好歹。
顧宇回過神,連忙跟了上去,雖然不知道對方要坐什麽,卻心裏很踏實。
姜寶讓Alva拿出了四萬的現金,剛好四跌,轉頭遞給了人:“拿着吧。”
顧宇:“我不要你的錢。”
姜寶把錢放到對方懷裏,顧宇連忙伸手把摟住。
“拿着吧,這不是給你的,是給他們的。”姜寶話音一頓又說“等下你去找那幾個人,告訴他們如果可以不找你麻煩,你就能給錢。”
顧宇:“我不會給他們錢的!”
他才不要用錢去讨好那幾個混蛋。
姜寶看了一眼人:“聽我說完,你要把人帶到這邊,然後再把錢給人,我會讓Alva換一輛不起眼的車,開個生面孔,一直開着行車記錄儀,拍到了他們勒索你的視頻,你就能報警。”
這些人哪怕家境不錯,也只是小富,不然哪裏會這麽膚淺張揚,高中生正是用錢的時候,難保不為財帛動心。
顧宇:“……”
姜寶:“你放心,只要他們進了警局,我保證沒有那麽容易銷案,退學是一定的,聽懂了嗎?還有,你不要告訴我不敢做。”
顧宇驚駭的看着人,回過神聲音定定的說:“我敢。”
姜寶點頭:“那就這樣吧,記住了,不是他們走,就只能你走了。”
她倒是不意外,這個人看着老實。但是低垂的眼裏藏着恨意。
而且被欺負成這樣兔子也該咬人了。
姜寶交代完就去食堂吃飯了,雖然難吃但是她已經克服了。
倒是顧宇被背包裏放着的幾沓錢,弄得心砰砰的跳。
她居然這麽大膽,又這麽的聰明。
這是自己沒有想到的。
不過這的确能化解他的困境,比那些不痛不癢的安慰好太多。
她是為了自己才想了這麽個法子,光是這麽想整個胸口都熱了起來,從來沒人對自己推心置腹過。
顧宇按照計劃,主動找到了其中帶頭的人,主動說可以給錢買平安。
對方果然很快上當了。
他把人約到了校門口,在鏡頭前故意說了很多示弱的話,這才哆哆嗦嗦的把錢給人。
幾個男生很滿意對方的孝敬,畢竟四萬塊是很大一筆數目了,可以揮霍好久。
不過魯世安的交代不能不顧,他們商量過把這點錢花完了,再開始找這個家夥的麻煩,看在錢的面子上。
四萬塊錢五個人分完就去網吧。
只是這次他們的錢還才捂暖和,警察就找上了門。
姜寶不能讓警局幫自己抓人,但是要個公道還是可以的。
再說了,行程記錄儀“偶然”拍到的畫面很清晰,可以清楚的證明,絕對不是受害者先提出給錢,而是被幾番敲詐之下的無奈之舉。
顧宇身上的傷也佐證了經常被人欺負,警方走訪調查後,也有看不慣同學支支吾吾的說,那幾個人是常常沒事故意去別人宇的茬。
幾番佐證下,這是無可抵賴了,辯解的話變成了狡辯。
在學校裏打人、霸淩不算大事,不過是老師批評幾句,也許連着批評都沒有,但是年滿16周歲,敲詐勒索應就要承擔刑事責任,案底是留定了。
四萬是個很妙的數字,上了三萬就是屬于‘數額巨大’是一定會判刑的,雖然說法官會考慮到沒滿十八歲酌情減輕處罰。
姜寶想收拾這群人很久了,這次剛好撞在槍口上,那就不管她順手推舟了。
林燦在寒冬裏因為林嚴重的抑郁症和PTSD死在了浴缸裏,他們這些施加者卻無動于衷,他們的簡歷清白,家庭圓滿過得開心。
生命平等,但是人生從來不是,有她在,清白的簡歷不可能,圓滿更是想都不要想。
知道這些人做的事,姜寶最初只是氣憤,但是現在林燦和她生活在一起,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更覺得不可原諒。
三年太少了,她希望能關一輩子才好
何況不是林燦,那還有其他的受害者,他們能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也就要接受設定,有天會被颠覆,他們成為痛苦的一方。
而現在全案唯一的疑點,就是顧宇怎麽能問校友借到這麽多錢,畢竟是高中生。
這筆錢是姜寶的,她很主動地去配合調查。
警察看着人問:“你們應該不是很熟吧,為什麽借錢給他?”
姜寶:“如果不熟的話,昨天那幾個人圍堵顧宇,我就不會通知教導主任過來,不過就是普通同學,沒必要昭告天下。”
警察又問:“普通同學……你還能借給人這麽多錢?”
“多嗎?”姜寶眼底有些倦怠,她舉起了手,“我這塊表一百八十萬,還有今天的鞋也不簽約,紮頭發的發圈四千。”
警察:“……”
姜寶:“不過就幾根發圈的錢,如果不借,那幾個人就要打死他,我本來也是不想管的。”
“……”
說得好有道理,兩位詢問的警察面面相觑,他們仿佛不認識錢了,你說的單位是人民幣……不是日元或者越南盾?
媽的,想一想自己工資,這境界都不一樣,算是問不下去了。
姜寶的供詞,剛好完美的閉合了這個案件的疑點,讓顧宇的說辭更完美。
她從警局走得時候,很順利的拿到了三萬七千塊,這才半個小時,那幾個人就已經花掉了三千。
不過空缺肯定要由着對方父母補齊的。
姜寶從警局出來,讓顧宇和她一起上了車。
她開口問:“你家在哪裏,我送你。”
顧宇:“……不用了,我不回家。”
姜寶:“随便你,接下來我會讓我家的律師更進,你只要記住不要改口翻供,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知道嗎?”
顧宇:“我知道,謝謝你。”
“不用謝我,我和那幾個人本來就有過節,順手而已。”姜寶想了下,把裝着錢的紙袋放到身邊人的懷裏,“這是給你的,拿着吧。”
顧宇連忙推拒:“我不要!”
姜寶:“這是你應該得的,再說了,你應該很需要這筆錢。”
顧宇愣了下,回過神整個耳根都紅了,他看着車窗倒影裏自己的樣子,衣服髒兮兮的,暴露在外面的皮膚有淤青。
就比乞丐好了那麽一點,和昨天一樣狼狽。
兩個人簡直是雲泥之別。
顧宇的額錢頭發遮住了眼睛,他度數才一百多,卻還是每天帶着眼鏡,不過是為了讓人覺得他軟弱,更加不起眼。
其實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姜寶見人沉默了起來,又說:“錢給你的時候,我就沒準備收回來了,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你拿了錢我才會安心。”
顧宇看着身邊的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收,兩個人會更疏遠。
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做到對方的程度,她聰明的過分。
姜寶見對方不說目的地,便在路口把人放了下來,除了交代Avia停車,她便沒有再開口。
顧宇站在原地,一直到載着她的那輛車消失在洪流中,這才收回視線。
她是高高在上,奪目耀眼的千金小姐,兩個人的距離那麽遠,為了能接近她一點,自己可以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