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星選手
電競俱樂部, 是否就是湊幾個選手一起比賽，打完了大家一起瓜分獎金那麽簡單？如果有這麽簡單那倒好了，但事實上，在現在的電競圈子裏, 如果你只能湊足五個選手, 哪怕就算是打過了資格賽, 也通不過之後的背景審查——所有的資格賽, 都只是讓你擁有被審查的資格而已, 如果通不過的話, 聯盟是有權力取消隊伍的資格, 從下依次取名錄取的。
當然了，這是最極端的情況, 一般說來, 就算你什麽都沒有, 只要能打過資格賽，聯盟還是盡力會為你這支隊伍撮合金主，搭建出整套運營班子。但這也說明，聯盟中并不存在純粹的‘我只是來打比賽’的電競俱樂部，也不存在不配合聯盟進行各種物料宣傳的選手，因為聯盟組建的意義并不是決出誰是這游戲打得最好的五個人，這對主辦方來說是毫無意義的。每一個電競比賽存在的目的, 往小了說是為了盡量吸引觀衆和贊助商, 取得盈利, 往大了說是要給游戲玩家提供多重層次的娛樂體驗, 盡可能的延長游戲的生命周期——對大爆游戲來說，延長一年的壽命就是多賺一年的錢，哪怕只是讓游戲的下降曲線和緩了一點，這裏頭的經濟利益也不是電競比賽所創造的利潤能比較的，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上。
“比賽獎金什麽的，就算是對選手的獎勵了，但聯盟每賽季的分成不可能白拿。就算咱們半年以後要賣，這方面的事情也還是要認真去做，不然和聯盟的關系搞壞了，俱樂部也賣不出去的。”李經理實實在在地給天秀講，“配不配合聯盟的宣傳還有各種文書需求，看似是小事，其實是很重要的細節。說白了就是給不給聯盟面子，也關系到将來的一些重要時候，聯盟給不給你們面子。”
文書工作是什麽呢？其實說穿了，有一些是給聯盟贊助商看的大餅，比如說本賽季的商業計劃書，對本賽季的流量變現、周邊販售的盈利計劃等等，這些東西做出來可以有多種用途，首先可以給聯盟看，讓聯盟去忽悠他們的贊助商、轉播權購買方，甚至是在游戲運營方那裏獲取更多的資源投入，其次，可以給自己的贊助商和投資商看，方便俱樂部進行下一輪融資，畢竟，說白了，沒有人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一個月幾萬大幾萬的供着除了打游戲什麽都不會的青少年，還要管他們的衣食住行，比賽獎金也是選手拿大頭，俱樂部是做慈善的？花錢就為了聽個響，拿個冠軍獎杯看一看？不存在的，沒有盈利模式就不可能有人來做俱樂部，這聯賽也就不可能吸引到高水平的選手來參賽：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脫産準備考試肯定比不脫産更專心，如果大家都是随便組組的野雞戰隊，這比賽注定也就只有路人五排的水平。
俱樂部要賺錢，是不可能指望比賽獎金的，風險太大了，沒有人會把寶全壓在隊伍的成績上，最開始當然是賺聯盟的扶持資金，分成和補貼，但聯盟也不是做慈善的，總是要追求最小的投入，最大的産出，所以它會拼命驅使俱樂部找到直接從他這裏領補貼以外的盈利方式，甚至設立激勵制度，譬如說，賺得越多補貼越多、分成越多等等，這都是可能存在的規定，RNL這塊好一點，沒有赤裸裸地搞這種強者通吃的模式，但也非常瘋狂地想要找到除了賣轉播權和找贊助商以外更多的盈利點，這盈利點在哪？想來想去，當然也就只有造星運動，還有流量變現了。
“這也是肯定的事，以前EG怎麽賺錢的，不就是靠雪飛的人氣嗎，雪飛先在賽場有了Carry的表現，解說幫着一吹，那些游戲營銷號再發一下小視頻什麽的，取一些有噱頭的标題，在各大社交媒體上往外一發布，雪飛一下就紅了，然後休賽期去走穴，商業活動站站臺，我們這邊賣點隊服啊，毛巾啊紙巾啊什麽的，真的沒少賺的——哦，還有直播平臺的簽約費，也是因為雪飛，一下就水漲船高了。”李經理掰着手指給天秀講，他面有得色，“當時我就是俱樂部運營，真是看着雪飛被做起來的，他應該算是王者戰役推過的最好的明星選手了，影響力是最大的，就看這一點就明白了，游戲裏賣的選手禮包，雪飛的禮包購買量一直是最大的，這也是俱樂部的收入來源，當然他本人也拿了不少的分紅。”
“但是，明星選手這個模式，也不是沒有弊端，因為一個隊伍最多只能有兩個明星選手，但是比賽卻是五個人在打，要贏下比賽，五個人都要付出差不多的努力，這種模式其實是很不公平的——為了造星，聯盟會毫不考慮地把榮譽給到明星選手，比如說每場比賽的MVP，可以給雪飛也可以給老炮，但雪飛是明星選手，那肯定就會給他。就是成年人也不可能對這種差別待遇無動于衷，更別說還有真金白銀的利益在裏面，更別說這些選手年紀都還小，哪怕就是去一些商業活動站站臺，這種拿不到分成的活動呢，很多選手也會因為沒帶他去不開心的，就喜歡換上西裝去那種高大上的場合，聽主持人變着花樣的吹你，但是，也沒什麽好責怪的，這就是人性啊。”
搞個電競俱樂部，還說到人性上了，聽着怪好笑的，但不論是天秀還是郎和怡都沒有發笑，臉上都露出了沉思之色，天秀更是對李經理多少有了些改觀：這個李經理，人少了那麽點能扛事的魄力，管不住底下人，這是讓她想要換人的最大原因，但不得不說，他其實是很踏實的，也有眼光，至少對俱樂部的很多人事傾軋有自己的思考。
“就像是KG吧，若花雨和初晴的事情，雪飛應該是從若花雨那裏聽到的一些內情，從雨娘的角度，他不可能知道初晴的心情，甚至于他也不好和人說他自己的一些猜測，因為那就顯得他特別陰暗了。”李經理給他們分析，“實際上，我可以大膽斷言，初晴和若花雨鬧不和，至少40%是因為若花雨的人氣起來得很快，據我所知，Kine G第一賽季只報了一個明星選手，就是初晴，第二賽季就報了兩個，就是初晴和若花雨，還想搞什麽天氣組合，晴娘雨娘，叫營銷號拿這個概念去推。初晴對此非常的反感，這要是帶到訓練和比賽裏還怎麽整？最後三方都沒落着好，好好的隊伍就這麽散了，若花雨可能是最無辜的，就因為人氣起來了，直接就給得罪了大腿，長期的矛盾爆發，現在多了個仇家，想要往外跳槽都不容易。”
“這要是人人都在乎這些，那不是沒法訓練了。”郎和怡此時也不禁認真起來，指出其中的悖論，“隊伍要是不推明星選手，就沒法賺錢了，聯盟那裏也繞不過去。但要是推明星選手的話，隊內別的選手就會覺得不平衡，這不是完全自相矛盾了嗎？”
“這就要看各隊是怎麽處理了。”李經理說，“甚至還不止這些呢——明星選手也不僅僅是榮譽多，錢拿得多，還有就是在工作和生活中難免會有點特殊待遇的，就說訓練賽和複盤吧，如果他本人還是隊內的大腿，那還好，給了特殊待遇，別人也不會說什麽，但如果他本人從來就不是隊內的大腿，或者以前是，現在不是了呢？這讓隊內真正的大腿怎麽想？還有生活中——所有電競俱樂部的選手都是嚴禁随意外出，更是嚴禁外宿的，按照道理來說，沒有報備，不準出園區大門一步。當然，如果你是去附近吃個夜宵，在休賽期或者比賽期放假的時候去看看電影，那也沒什麽，但是如果是夜不歸宿呢？如果明星選手夜不歸宿也沒人說，你只是跑出去吃個夜宵沒和領隊講，然後就被領隊BB了呢？你心裏就不會有什麽想法嗎？”
“這……就不能對明星選手一視同仁嗎？”郎和怡入戲地問着，已經俨然把自己代入到俱樂部經營者的角色裏了。
“這又要說回明星選手的心理了，郎總想想，如果你是明星選手，今年就十六七歲，以前大概也就是讀完初中就不念了，或者高中讀到一半辍學來打的職業，本身成績也不可能太好，說難聽點，有些選手以前真就是個吊兒郎當的小混混，就算不是吧，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游戲還都打得好，本來就呼風喚雨的，一群徒弟誇你牛逼，滋養你的虛榮心，然後你來打職業了，還成明星選手了，一下子名利雙收，就算在成年人看來都是眼紅的巨額收入拿着，從網上的粉絲群到網下的Coser、網紅、主持人甚至是外圍女勾着……”李經理露出苦笑，他也不必再說了——兩個聽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就算是成熟的社會人，在這種環境下也難免膨脹，更何況是本身思想就還不成熟的小孩子？他要不覺得老子天下第一那才奇怪了呢。
“如果你管得嚴了，他覺得委屈了，想要轉會，俱樂部怎麽處理？轉會是選手的權力啊，不可能阻止的，但是俱樂部的投入怎麽說？就算他不走，但萬一他一直和隊伍鬧矛盾呢？萬一他不好好打呢？成為隊伍突破口呢？——就算教練有魄力，真的板凳了這個明星選手，怎麽應對聯盟？要捧一個明星選手，聯盟和俱樂部都要投入很多資源的，所以聯盟非常注重明星選手的出場率，甚至會因此對俱樂部施壓。但，如果這個選手上場就贏不了比賽呢？如果他的粉絲到處去罵隊友，把隊友心理罵崩潰了呢？”李經理說，“明星選手，就像是灰堆裏的熱豆腐，吹不得、拍不得，可能俱樂部的痛點是在輸比賽上吧，至于生活中一些瑣事，不可能因此和他發生沖突的啊，他不就要個面子呗，小孩子都這樣，那就給他咯。”
至此，這個怪圈算是完成了閉環，按照常理來說，每個俱樂部都會陷入捧出明星選手——給予種種特權——隊內矛盾激化——開始輸比賽的惡性循環，“所以說，沒有隊伍是不吵架的，按照常理，只要你能把首發五個人擰成一股繩，就沒有贏不了的比賽，但是問題就在于這五個人并不是麻繩啊，大家都有自己的思想、性格、利益和訴求。按照常态去發展的話，每個俱樂部都是矛盾重重。”
“歸根結底，職業聯賽本身，與其說是大家各自帶領着一支完美的隊伍，比拼着戰術啊，版本理解啊什麽的，其實倒不如說是大家都在一條不斷漏水的船上，就拼誰往外舀水的速度快而已。”李經理心滿意足地合上雙掌，下了自己的結論，這大概也是他浸淫職業圈多年的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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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結論讓辦公室陷入沉默——非常的合情合理，其實沒什麽好質疑的，但對郎和怡這種本身喜歡游戲，對電競圈也有憧憬的人來說，這合情合理的現實也讓他有種難言的失落，是，人性的确就是這個樣子，但好像圈外人總是不由自主地抱着美好的幻想，總是期望着現實并非如此。
“難道……就都這樣？難道就沒有不這樣的俱樂部？”他還是不禁問道，好像還報着一絲期望。
“當然不是，其實，歷屆能拿到冠軍的隊，大多都是跳出這個怪圈的，至少跳出的部分比別的隊伍要多吧。”李經理搖搖頭，“其實EG也還好，主要是我們的明星選手性格好。雪飛從來不搞特權，非常自律，你們也熟悉他了，他是個非常專業和懂事的孩子——家裏條件好，到底是不一樣的。”
他有點遺憾地搖了搖頭，“前幾屆，我們真的很有希望的，可惜……唉！”
可惜，那時候管事的是她媽媽，選手關系這裏跟上了，管理層掉了鏈子啊……
天秀和郎和怡對視一眼，郎和怡的唏噓是明顯的，“可惜了啊，這麽說的話，雪神真是個完美的明星選手，他轉會真的是俱樂部的一大損失啊——”
他沒明說，但規勸的味道是明顯的：雖然已挂牌，但EG還是有反悔的餘地，只要能勸動雪中飛的話……
天秀心裏也不無惋惜，雖然她早感覺到雪中飛不同尋常的地方，但那認識現在看還太膚淺的，随着對這個行業了解的加深，雪中飛的優點這才慢慢浮現，确實，他去STG，對EG來說是極重的創傷，如果能留下他的話……
“算了。”她搖搖頭，卻仍是放棄了規勸雪中飛的想法，“第一個，他主意已定，第二個，正因為他這麽優秀，這麽好，對俱樂部做了這麽多的貢獻，才要成全他去追他的夢，他就是想要一個冠軍——這賽季的EG能不能給他，我們自己心裏沒點逼數的嗎？人家有情有義，我們也要送他一程，別做不可能的夢。”
這……的确，天秀這麽一說，李經理自己也萎了，“也是，也是……那，這樣的話，下賽季我們到底主推誰做明星選手，就得老板您來決定了。”
作為老板，俱樂部運營中的方方面面都要了解，給她介紹情況是李經理工作的一部分，一些瑣事當然之後他會去操心，但有些事項就只能由老板來決定了，他沒有這個魄力代為做主——恰好，天秀也是個喜歡事必躬親的強勢老板，對于這個至少價值700w的風險投資，目前她非常的關心。有些事她甚至不用李經理給出詳細的建議——這和他自己做主又有什麽差別？
雙方也算是一拍即合，因為李經理就缺乏這種下決定的能力，當晚，送走了郎和怡，隔壁的隊伍還在打訓練賽，但天秀卻已沒有參與，雖然她也很有興趣再去打上幾把——還是很喜歡打訓練賽的感覺，但，作為老板，此時此刻，她只能坐在辦公室裏，孤獨地面對着成噸的文檔，陷入沉思：那些商業變現的騙人PPT，李經理他們會做，這也不是EG這賽季的重點，她可以不管。但是，下賽季的明星選手該怎麽選，這卻是馬上要下的決定——轉會大致敲定以後，聯盟的造星部門就要開始運作了，這轉會的身價怎麽吹，重點報道怎麽寫，可都和他們有關，轉會期也是造星的黃金時段。
如果選了李老炮的話，他會膨脹嗎？若花雨有人氣基礎，但是選他的話李老炮會怎麽想？一個新人轉會進來就做明星選手？還有，之後給明星選手的待遇呢？對選手的管理風格呢？領隊的人選呢？李經理還提示她，最好要注重維護和直播平臺的關系，畢竟，雪神馬上就要走了，轉會進來的雨娘可沒那麽多流量，還有，他手裏是不是有一批優質的商業活動資源，她到底要不要找一個新經理，找來的話該怎麽安排李經理……
真要接手一個俱樂部的時候，天秀發現自己最缺的就是時間，但，時間也不會因此停止，很快的，為期一周的轉會競價時段進入尾聲，之前各俱樂部也完成了自己的青訓選秀環節，雖然大名單還未對外公布，但選手們也陸續往新俱樂部報道，可以說，新賽季的篇章，已悄然揭開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