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段景文成為沈遙光的經紀人和助理,已經有三年多的時間,他對這人的了解顯然比普通人更多一些,性子沉默,古怪,說話不留情且從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的軟弱,他第一次察覺到他還會有別的情愫,是那一刻,那位叫做周沉星的男人穿過田埂,遠遠的和何姍說了一句話:
“小山河呀,我可想死你了。”
一句帶着些戲谑的玩笑話,他卻明顯感覺到沈遙光扶着他肩膀的那雙手有些顫抖,借着昏暗的燈光,他瞧見沈遙光的黑色眼眸像是月色下的潭水,在黑夜裏浮浮沉沉,那眼神裏透露出來的,不是憤怒,不是讨厭,是恐懼。
是被人看透了內心的威脅。
沈遙光的心裏很清楚,自己不是害怕周沉星,是害怕周沉星介入的那段感情,再一次破滅。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和他一樣陪伴了她很長很長的時間,哪怕是沒在的那些年,也依舊守在她的身邊。
他能做到的,周沉星一樣能做到,這個人并不比他差。
這是一種致命的威脅。
周沉星早就看到了在山坡上駐足的沈遙光,他的步子邁的大了一些,先跑到半山坡和何姍打招呼,而後挑着眉,看了一眼沈遙光:
“喲,好久不見,沈二公子。”
他早已看到他黑色衣服上被泥土沾染的痕跡,本意是想擡起手幫他拍拍灰以表示親近,沒想到手剛剛擡起來,還未摸上去,沈遙光就往後稍微傾斜,擡手掃開他的手,挑着眉說了一句:
“昨晚我才見過裹着一塊浴巾的小騷雞,不算好久不見。”
段景文默默把目光落到了周沉星那邊,這人穿着一件淺咖色的西裝,典型的一副職場人士打扮,但因為太過張揚不羁的臉型,配上那一頭棕黃色的短發,倒是真的很像一只小騷雞。段景文噗嗤的笑了一聲,下一刻又聽到周沉星回怼:
“小騷雞總比某些性冷淡好吧?”
何姍看這兩個人一直以來都是天雷勾地火,擡手打斷這段毫無意義的對話,自己先往山上走,問周沉星:
“小星星,你怎麽會來這裏?”
“說來話長,回去慢慢說。”
周沉星說着,幾步就跑到何姍的身後,把沈遙光和段景文甩在身後,還是像那時候一樣,習慣性捏了一把何姍的丸子頭,和她說話:
“你的頭發又少了?”
“你造嗎,我快禿頂了!”
何姍話音剛落,就聽得身後的段景文低呼了一聲:
“沈老師,你小心。”
她停下來,站在山坡上往下看,腿腳不便的沈遙光早已落下很長一截路,許是剛剛摔倒弄傷了腿,這會兒他正停在半山腰低着頭,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這人搭在段景文肩膀上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一定是傷到了腿,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叫一聲疼。
何姍的腳剛剛換了個方向,就被周沉星拉住手腕,強行往山上走:
“哇,齊米師姐,你也在啊。”
沈遙光停在山腳,目送何姍被周沉星拉走,這才皺着眉一步一步往山上走,段景文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經泛白,彎腰準備把他擔上去,卻被沈遙光強硬的拒絕:
“我自己能走上去。”
在周沉星面前,哪怕是少了兩條腿,也絕對要靠自己的本事爬上去。
——
齊米和何姍還是同門那會兒,周沉星就總是三天兩頭跑來找何姍玩。三個人之間并不陌生,只有這次齊米新收的徒弟秦應楓沒有見過,周沉星本來就是個自來熟,落座之後接過秦應楓烤好的土豆,和他寒暄:
“我早就聽說小老鼠收了個新徒弟,就是你吧,我周沉星,你呢?”
“我出生在十一月,應是楓葉紛飛時,秦應楓就是我的名字了。”
周沉星總覺得秦應楓有些眼熟,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笑着摟住了他的肩膀,開玩笑的問:
“小徒弟,我看着你有點眼熟,家裏是幹嘛的?”
“爸媽都是老師。”
“難怪,書香世家,這名字還挺詩情畫意。”
這幾天何姍總是在念叨怎麽把視頻素材發給小星星,秦應楓好奇的打緊,今天終于得以見到才發現周沉星的性子有些像何姍,都是自來熟,且十分熱情。
難怪是發小了,畢竟連個性都如此相近的兩人,一定也有着很深的緣分。
四個人圍坐一桌,聊得都是陳年舊事,只有何姍時不時的往山坡下看上一兩眼,不知道第幾次往那邊看過去,她終于在秦應楓和周沉星的笑聲中看到了沈遙光的影子。他和段景文肩并肩的爬上來,臉上早已沒有剛剛和周沉星說話時的傲氣,如同覆蓋着一層冰霜,看起來有些疏遠,齊米先開口喊了他一聲:
“沈老師,吃宵夜嗎?”
“不了,沈老師準備休息了。”
回答齊米的是段景文,沈遙光并未說話,小院子裏的昏黃色燈光把這人的大半張臉覆蓋在黑暗裏,看的極不真切,像是一尊雕塑,他連走路的姿勢都顯得十分僵硬。
何姍目送他進了屋子,最後被周沉星遞過來的飲料打斷,和她說:
“我已經找到借宿的村民家了,明早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随便吧。”
何姍有些心不在焉,收回目光之後擦了擦自己的手,準備回屋睡覺,到底是相處過些歲月的師姐,齊米往她手上塞了半盤蘋果:
“何姍,這蘋果還挺甜的,給沈老師送點嘗嘗。”
何姍看了看手上的蘋果,還是拿着進了沈遙光那一間屋子,外面的堂屋一直都是開着門的,走到卧室門口,何姍還未出聲,便被從裏面跑出來的狗子打斷,小狗子對何姍叫了兩聲,有些抵觸她。
段景文探出半個腦袋看了她一眼,聲音大了一些:
“何小姐有事?”
不等何姍開口,沈遙光的聲音便從裏面傳了出來:
“不訪客了,我要休息了。”他的聲音明顯比剛剛還要冷淡一些,不帶有絲毫感情。
何姍心裏在意他的腿,也知道這個人的脾氣,把果盤放到段景文手上,她本是不準備進去的,奈何那小狗子突然舔了一口她的腳脖子,礙于前次的心理陰影,何姍叫了一聲,一下子沖進卧室裏:
“臭狗子啊!”何姍把心裏的怨氣發洩完,轉過身才看到沈遙光就坐在卧室裏的那一把椅子上,他的那只殘疾左腿就耷在床沿邊,假肢已經取下,結合的地方流着血,看起來格外的滲人。
類似這樣的場景,何姍從小到大就只見過一次。
何姍知道他的脾氣,轉過身搓了搓手,全當沒看到,吞吐的轉達了師姐的原話:
“我師姐說,這個蘋果很甜,你嘗一嘗,要是沒什麽事情……”
“何姍。”
何姍聽到他的聲音就在耳後,轉過身去,突然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力量撞到牆上,背貼着冰涼的牆壁,一下子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沈遙光是扶着牆壁,僅僅憑着一只腳挪到她身後的,此時此刻,他的一只手還搭在她身後的牆壁上,将她圍在小小的圈子裏,背貼着冰涼的牆壁,何姍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突然間被這人抵在牆角,何姍怕傷了她的腿不敢動彈,過了許久才敢直視他的目光,說道:
“沈遙光,你的腿不疼嗎?”
沈遙光看她的目光刻意不落在自己的殘肢上,擡起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貼着她的耳朵,努力壓制住心裏的那些情愫,說到:
“比起腿,我覺得心更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