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像是聽懂了她的話, 任建華終于不再繼續爬,吃力地擡起頭來, 只能看見一雙套着鞋套的皮鞋。
能看得出, 裏面的皮鞋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我小時候有一次, 趁着你喝醉在衛生間嘔吐,悄悄的把你的頭浸在了浴缸裏面。”任真移了移步子, 讓自己離他遠了一點, 回憶起以前的事情,目光有些懷念:“我看着你逐漸缺氧掙紮, 就差那麽一點點時間就要死了。我想如果你死了, 我們所有人都會更好。可惜那時候, 我媽闖了進來, 還打了我一巴掌。”
那時候的李蓉還沒發瘋,但是蠢啊。
“你就是個垃圾。”任真偏了偏頭,看着任建華慢慢爬了過來, 哆哆嗦嗦抱住她的小腿,目光冰冷。
“救救……”任建華艱難發聲,喉嚨仿佛破了個口子一般,說話之間風聲穿過:“救救爸……”
任真微微笑着, 接着直接擡腳, 像是踹一條野狗似的踢開了任建華。
她聲音冷漠:“李蓉以前拿你當命,我不殺你。但現在你把她逼瘋了,那麽就是你自己找死。”
而現在, 就是償還的時間。
“當時沒完成的事情,我現在繼續。”任真蹲下了身子,手裏拿着的那把刀反射着幽冷的月光,目光平靜:“爸你應該知道,我做事情很不喜歡半途而廢。”
只是間隔的時間太長,即使讓壞人得到了懲罰,造成的傷害也無法挽回,痛苦宛如刺目的暗紅色血跡,永遠印在了人的瞳孔裏。
任多多毫無預兆的大病,那個發給楊慎行的威脅短信,甚至此刻的死亡之地。
都是任真……!都是她計劃好的!
楊慎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大限将至,周身反而敏感了起來,像是突然靈魂出竅升在了半空,清晰地看着任真把刀高高舉起,見到她的眼神恍若堅硬鋒利的寒冰,接着用力刺下——
沒有聽見刺進血肉的聲音,就只差了那麽一點。
任真回頭,目光陰冷地瞪着楊威,用力掙紮了一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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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威是一路跑過來,頭發被汗水黏在了額頭上,大口喘着粗氣。他的手臂爆出了青筋,緊緊握住任真的手腕,接着一點一點的,把她要砍人的手拽開。
緊握的手瞬間松開,利刃猛然落地,任真飛速地換了另一只手撿起來,不由分說往任建華臉上砍去,卻被人單手勾着腰,用力往後面拖,瞬間遠離了地上的那個将死之人。
媽的!
楊威從後面抱着任真,将她兩只手臂全部禁锢住,而後大力掰開了任真的手,搶過那把刀,随後用力抛開,他手臂旋即被狠狠咬住不放,血絲滲出。
楊威‘嘶’了一聲——還真他媽是貓,開始咬人了。
刀尖朝下落了地,‘叮’的一聲,仿佛還帶了點餘震,聽得人心間發顫。
這聲響像是大腦的開關一樣,任真忽然就不動了,松開緊咬的牙關,一直亂踢的腳也停了下來。
接着她伸出舌頭,無意識般地一點一點的把楊威滲出來的血跡舔掉,瞳孔裏的光有些渙散。
不知道什麽時候,任建華死了。
她還是半途而廢了。
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皮膚上面,一滴接着一滴。楊威還維持着禁锢住她的姿勢,力道也沒松開,他大口地喘着氣,意識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片刻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松開手,張了張口,卻沒有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任真背對着他,走過去撿起了那把刀,擦幹眼淚,語氣冷靜地說道:“別讓血滴下來。”
她戴着薄薄的手套和鞋套,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買的。
手臂被咬的傷口被舔幹淨,卻還是在往外滲着血絲,楊威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接着掀起衣角胡亂擦幹淨。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問道:“楊慎行殺的?”
任真擦了擦沾了灰塵的刀,接着收了起來,看也沒有看他,漠然答道:“是啊。”
很好。
楊威沒再說什麽,飛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發現了地上深深的車轍痕跡,看了一會兒。
的确是楊慎行的奔馳車。
任真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屍體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了相機,對着傷口仔細拍攝。
她一點都不害怕,也一點都不難過,也許是想到了以後提交證據的時候,嘴角還輕輕揚起,看起來宛如一個具有特殊癖好的變.态,津津有味地欣賞着藝術品。
一個只知道執行程序的機器人。
楊威頭皮發麻。
他頭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怖。
“這是你的親生父親。”喘不過氣似的,楊威胸口發悶,腦子裏像是被人敲打過,一片亂響:“就因為抛棄了你……你就可以設計讓他去死?”
“不是啊。”任真聳肩,低頭看着自己拍下來的一張張照片,漫不經心道:“我一點都不在意他抛棄我這件事情,但是他的死,至少可以讓我掌握楊慎行行兇的證據。”
她已迅速恢複如常,口吻平靜。楊威甚至懷疑,她剛才的眼淚,究竟是傷心,還是不甘心?
任真拍好照片,小心繞過滿地的血跡,将東西收拾好了,來到楊威的面前,擡起頭似乎有些探尋地看了他一眼。
他像是在發呆,也可能是冷,齒間微微打着顫。
任真笑了笑,拽了下楊威的袖子,眼睛彎彎的,“我還以為你明天早上才能醒來的。我們現在走吧,晚上好冷。”
夢境裏——那被燒毀了五官的洋娃娃!
楊威似是突然驚醒,瞳孔瞬間驚駭地放大,不由後退了兩步,迅速伸手惡狠狠地推開任真。
任真沒設防,被大力推得跌倒在地,胳膊肘擦過滿是砂石的地面,擦出了一片長長的血跡。
肩膀被推得地方火辣辣地疼痛,但她臉上看不出一絲痛苦之色,只是有一點苦惱。
這裏有她的血液,以後可能會說不太清楚。
楊威怔住了,下意識想上前扶起她,但好像被絆住了一樣,無法移動半分。
有個膽子很大的野貓,悄悄上前一步,小心探頭嗅了嗅任真血肉模糊的胳膊,身上的毛全都興奮地炸開,而後沖着楊威低聲沙啞地嘶吼了一聲。
可能是因為太過白皙,月光下,任真完好的皮膚隐約有些發藍。
“你不在乎他,所以他就可以去死。”楊威嗓子幹澀,盯住任真的傷口,雙手緊握成拳,聲音極輕,幾近嘆息般地茫然自語:“那麽我呢?”
他以為他能阻止的,他以為他的真真是個好孩子。
可是任真接近他引誘他,不就是為了推他向地獄嗎?
任真沉默,帶着點可憐的看他,接着輕輕搖頭。
“你難道不知道,你為什麽始終沒有辦法拒絕我嗎?”她撐着地面,慢慢站了起來,血順着胳膊滑到指尖,再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面。
任真站穩,按了按流血的胳膊,聲音篤定:“你欠我的,你要還。”
楊威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沒聽過這麽無禮的要求。
好久好久之前,他就告訴過她了啊,他根本什麽都不欠。
大腦逐漸平靜了下來,楊威心底的荒謬之感卻越發深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下一秒任真就撲了過來,楊威旋即被帶得卧倒在地,子彈呼嘯着穿過了他的耳邊,在旁邊的泥土裏炸開。
野貓驚駭尖叫,飛一般地逃離。
不遠處有車的轟鳴聲,楊慎行咬牙切齒地探出身子,拿着□□對準黑暗裏那模模糊糊的身影,惡狠狠地又開了一槍。
媽的,居然被耍了!
楊威迅速站起,接着大力把任真拉了起來,選了個方向飛快跑去。他們都沒想到楊慎行會卷土重來,有一瞬間的慌亂。
月光恰好被烏雲遮住,那個人的身影似乎很快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樹影搖晃,楊慎行發了狂:“追!給我撞死他!”
接着沖着那個地方,胡亂又開了幾槍,殺意愈發盛烈。
楊威不熟悉這個地方,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帶着任真往坡上樹木濃郁的地方跑,兩人粗重的呼吸聲撞擊着彼此的耳膜,心都提在半空,聽見了車聲似乎越發遠離,才稍稍冷靜了下來。
血腥味濃郁,而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任真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反握住楊威的手,眯着眼睛掃了一眼四周。
“跟我來。”她低低說道,拉住楊威的手,借着淺淺的月光,小心的撥開擋在前面的樹叢,彎着腰往裏面鑽去。
穿過外面雜亂的樹木,露出裏面一個小小的洞口。
任真回頭,壓了壓楊威的腦袋:“你低一點,我們進去躲着,不會被發現。”
她似乎對這片地方很熟悉,以前應該來過不少次。
任真摸着洞壁往裏面走,大概兩三米遠到了頭,接着她拽了拽楊威,兩人挨着坐下。
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血腥味越發濃重。
任真的胳膊開始後知後覺的疼痛,血肉暴露在了空氣中仿佛被蚊蟲叮咬啃噬,說不出的難過。
四圍一片漆黑,楊威低低地喘着氣,呼吸有些紊亂,伸手摸了摸任真的頭發。
接着他微微俯身,親了她一口,“你乖一點、待在這裏……”楊威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斷斷續續說道:“到天亮,我打電話讓……周雁南來接你。”
腳底似乎有着一片黏膩,全是血。
不對——
任真猛地擡頭,在黑暗中伸出雙手想檢查楊威的身體,卻被對方擡手大力壓制住。
失血有些過分的多,楊威意識開始出現片刻的渙散,他用力擊了一下自己的傷口,疼得小腿仿佛要炸開,換來了尖銳的清明:“一路上有血跡,他發現了就會追過來。我出去找他,你給我乖乖待着。”
剛才的貼在他們耳邊的那幾槍,打中了楊威的小腿。
任真卻死死拽住了他,小孩子耍賴一般不肯放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