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任真認真地擦着桌子,眼睛餘光瞄着走來走去的李蓉。
李蓉穿着那條綠色的波點連衣裙,頭發挽了起來,還擦了粉,神經質地跟任真嘟囔着這男人對她有多好。
任真垂下眼睛,有些好笑:“飯都好了,家裏也很幹淨,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去學校,你跟他一起吃飯吧。”
“不行啊。”李蓉焦慮地坐在地上,“他知道我有個女兒,今天就想來看看……他要是不喜歡你怎麽辦?要是嫌棄我怎麽……”
“我會盡量讨好他。”任真打斷李蓉的話,“以後我也不會跟你們一起生活,他喜不喜歡我,并沒有那麽要緊。”
門鈴被按響。
任真走過去想開門,被李蓉搶先一步,堵在門口,僵硬地笑了一下,“你來啦?”
那男人長得非常普通,看着很老實,臉上帶着笑,手裏提着不少東西。
李蓉嗔怪:“過來還帶東西。”
李騰飛笑笑,小心翼翼道:“給姑娘買點學習用品,還有補腦子的,她高三學習苦。”
任真在李蓉後面,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乖巧地笑笑:“謝謝叔叔。”
“诶。”李騰飛把東西拎進來,直直盯着任真看了兩眼,被李蓉拽着去吃飯。
他在飯桌上話很多,任真看來不免有些油膩膚淺,但是李蓉很受用,時不時被他逗得捂嘴輕笑,而李騰飛頻頻偷望任真,似乎在打量她的态度,目光有些令人不舒服。
任真垂眸吃飯,聽着兩人的對話,偶爾應答兩聲,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表情,乖巧可人,給李蓉和李騰飛夾菜。
吃完飯,任真照例收拾碗筷,李騰飛眼尖搶過她手裏的碗,一雙眼睛眯眯笑着,“怎麽能讓姑娘洗碗,我來我來。”
任真臉色一變,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特意買的新瓷碗應聲而落,掉在了地上,頃刻之間摔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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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被吓了一跳,面色有些發白,任真飛快蹲下身子撿起碎片,冷靜道:“沒事,我不小心打碎了碗,媽你帶着李叔叔參觀一下屋子吧,我來洗碗就好。”
剛才被碰的地方有些油膩的惡心,似乎沾了一層油。
希望只是多心。
李蓉逐漸冷靜了下來,過來不由分說把李騰飛拉走,埋怨:“她洗碗還不能洗了……我帶你去看看我房間啊。”
李騰飛戀戀不舍回頭看了兩眼,幹笑道:“行行行,我不洗了,你別生氣了啊。”
撿完了碎片,用紙包好扔進垃圾桶裏面,任真胸口一陣氣悶,閉了閉眼睛,“媽,我去學校了,你跟李叔叔不用等我吃晚飯。”
李蓉在房間裏應了一句,語氣很冷淡,應該是巴不得她早點走。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男人以後會和李蓉在一起,說不定他們會過的很不錯。
任真克制住自己心裏隐約出現的不安,深吸了一口氣,來到學校。
楊威要去參軍,這是她沒料到的,周文濤更加落寞,揪着自己頭發,籃球都懶得打,瞥見任真過來,猶豫兩下,還是一路小跑着過來。
“你能不能,勸勸楊哥啊?”他耷拉着自己的眼皮子,有氣無力道:“他找人把夏天青腿打斷了差點坐牢,都是為了你啊……唉,現在要去當兵,不知道是誰出的鬼主意。”
語罷居然有些微微的怨氣,要是沒這女人,也就沒這些事情了。
任真往後退了兩步,擡頭打量周文濤。
長得很普通,家境很普通,智商更是很普通。
她輕聲問道:“你為什麽會想要楊威留下呢?”
周文濤瞪了她一眼,理所當然道:“我跟着楊哥混啊。”
“楊威父親是校長,母親的家族也很有勢力,他長得又高又好看,頭腦也很好,哪怕不學習去打架,家裏也給他安排好了歸處,無論他走哪一條路,總歸是要比平常人順利,也容易成功。”任真靜靜說道,看着目瞪口呆的周文濤,輕輕問,“你呢?你跟他截然不同,你想過你自己的将來嗎?”
不止是周文濤,還有一切在該沒心沒肺瘋玩的年紀裏心安理得沒心沒肺的人。
他們不知道未來有什麽在等着他們,以後可能會後悔,可能會拼出一條血路,但大多只能延續着蝼蟻一般的人生,将青春那點可憐無趣的經歷添油加醋,打造成記憶裏的閃光點,驕傲地吹噓,然後乏悶地死去。
單純熾熱地幾乎要令她羨慕。
任真低頭,面無表情道:“對不起。”
接着她繞過周文濤,往教室裏走,在門口處回頭,看着沉默立在原地的周文濤,“我理解你把楊威當成最好的兄弟,但是對他來說……”
她沒說完,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跟他好好道別吧,他要去參軍了。”
“你別老跟他們一起……”鐘淇義坐在窗邊,目睹了任真和周文濤講話,皺了皺眉。
任真輕輕笑了一下,心裏清楚他是在關心自己:“謝謝。”
今天期中考試結束,任真名次略有下滑,變成了第五,被各個老師輪番叫過去談心,紛紛對她激勵鼓勵了一番,直到放學了才把人放回去。
鐘淇義拍拍她的肩膀,遞過來一個蘋果。
任真接過蘋果,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謝謝你啊。”
他笑了:“算你給我講題的報酬。”
末了又有些擔憂,小心翼翼問道:“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分心啊?”
上個星期還請了兩天的假,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就一直悶悶不樂,臉上居然看着還有些傷口,他很擔心,但是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立場來問。
任真趴在桌上,把臉埋進去,嘆了口氣,“你對我真好。”
鐘淇義臉色微發紅,輕聲說道,“是啊,我們可是一起……三年的同學。”
“嗯,我覺得我壓力是有點大了。”任真忽而從桌子上直起了身體,小聲道,“所以今晚我要去放松!”
鐘淇義問道:“哪兒?”
任真眨眨眼睛,有些狡黠,像是小孩子密謀幹壞事之前的神情:“我要去酒吧!”
相當可愛,去個酒吧也鬼鬼祟祟地小聲宣布,仿佛這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
鐘淇義沒忍住笑了兩下,接着正色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任真眼睛彎了起來,“好啊好啊,今晚不寫作業了,都扔一邊去吧。”
鐘淇義猜她沒來過這種地方,本來麽,看起來文靜乖巧,跟別人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姑娘,能想到最刺激的地方恐怕就是這裏。
晚上八點。說得十分潇灑,但他們兩個還是先把作業寫完,才出了校門。
鐘淇義長得算帥,成績也一向很不錯,很多女孩子都拜托任真給她們送情書,搞得他十分郁悶,又不好真的對她生氣,一踏進酒吧,就有不少人注意到這對穿着校服,但是顏值都很高的少年。
角落裏的沙發上,周文濤喝多了,跟個小姑娘似的眼睛發紅抹着眼淚,被楊威嫌棄得踹到一邊去,懶得聽他說什麽。
他百無聊賴看着,忽而眼睛裏略過一個影子,皺着眉眨了眨眼睛,暗罵自己真是喝多了眼花。
那個女人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倒也無關乎什麽單純,她就算來了可能也只會覺得十分無趣。
楊威喝了一口酒,辣辣的液體滾過喉頭,頭仰着看天花板,目光沒有焦點。
也許應該再去告別一次,就遠遠看一眼就好,省的最後回憶起來,只記得她被打得不成樣子的慘狀。
她應該是穿着校服,安靜地看書或者觀察別人,這幅模樣……
楊威喉結滑動,頹然地嘆了一口氣。
不知不覺又在想那個女孩,大腦發布過多少次禁止指令也毫無用處,久而久之也就任由它去,以為随着時間的流逝總能沖淡。
可現在看來,卻又愈演愈烈的趨勢,用不了多久,他懷疑自己都會出現幻覺。
任真坐在吧臺前面,小小舔了一口那藍色的液體,片刻後可能覺得不過如此,于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楊威眯着眼盯着那瘦弱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邪了門了,還真他媽出現了幻覺?
任真頃刻間被嗆得說不出話來,臉色迅速泛起一片潮紅,不住地捂着嘴咳嗽,鐘淇義在旁邊笑得快背過氣去,拍了拍她的背,“你以為這是果汁啊?早告訴過你這酒很烈的。”
她被嗆得眼淚汪汪,感受到熱辣的酒精直沖腦門,皺着鼻子,舌頭微微吐了出來,被辣的直喘着氣,淚眼迷蒙地說:“我怎麽知道……”
鐘淇義忽而就不說話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有些口幹舌燥。
任真揉了揉發紅的臉,很短的時間內已顯醉态,搖搖晃晃地不知道在嘟囔着什麽。
鐘淇義放下手裏的酒杯,輕輕喊她:“真真……真真?”
她似乎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才忽然擡起頭來,茫然地看看他,頭微微歪着,顯得有些迷糊:“你叫我啊?”然後沒心沒肺地笑了一下,“好久沒人這樣叫過我了哦……”
說罷可能是困意襲來,腦袋一點一點的往前墜,鐘淇義緊張地往前靠,讓女孩倚靠着自己的肩膀。
“我……我喜歡你。”
可能是大腦短路,他話剛出口就有些懊惱,想起任真這時候可能聽不見,又兩手撐着任真的肩膀,扶着坐直,小心翼翼地對任真又說了一遍:“真真,我喜歡你。”
原本打算高考完畢就告白,只是人這種生物,就是容易被氣氛與暧昧沖昏頭腦,讓他覺得沒有比現在更适合的時候了。
角落裏,楊威面無表情支着腦袋坐在沙發上,手中把玩着的那只金屬勺子,早已被捏得微微變形。
任真歪着腦袋,眼睛裏出現了重影,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似乎在努力思考鐘淇義的意思。
過了許久,終于找回了一點意識,她微微一笑,問道:“你喜歡我啊?”
鐘淇義點點頭,緊張感被任真奶貓一樣的神态沖走了大半,盯着她水潤潤的嘴唇,感覺掌心發燙。
“原本是準備高考之後跟你說的,”他解釋道,有些赫然,“但我……怕你跑了。”
尤其老是聽見垃圾班那幾個喊她嫂子,她居然沒有反駁,這使得鐘淇義有些不安。
“所以……”他舔了舔嘴角,忽然想不出要說什麽話,腦海此刻閃出一片空白,只覺得任真的臉不斷放大。
任真眨了眨眼睛,沒有推開越來越近的鐘淇義,臉上的潮紅還沒褪去,顯得人有些呆呆傻傻的,被動接受即将到來的屬于青澀少年的一個吻。
嘴唇即将觸碰到一起的時候,被迫中斷。
吧臺上一堆酒杯全被砸碎,鐘淇義被吓了一跳循聲望去,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人就已經被大力拽起來,緊接着右臉就挨了一拳,腦子裏出現片刻的嗡嗡聲。
周文濤目瞪口呆,迷糊不清地想道:楊哥砸了雁南哥的酒吧,那他……應該幫誰啊?
這是一個世紀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