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回
汗水打濕我的臉頰,沁透了面紗,袍子已經牢牢黏在身上,雙腿虛軟無力,雙手酸澀難當。我登上一座山頂,料峭山風剛剛帶來一點點涼意,火熱的日光又曬得我眼睛發暈。我穿過茂密的叢林,樹木不斷刮擦我的手臂。帶着滿身疲累,我終于到達目的地。
翻過兩重山後,呈現在我眼前的,不是想象中的大河、也不是一汪平靜的湖水或泉水,而是……蔚藍色的大海。
淡水就在眼前不喝,讓我拎着水桶來打鹹水!我強壓着怒火踏進海中,裝了滿滿兩大桶水,袍子一掀,就往回走。
相比與回程的艱辛,出發時的汗流浃背都不足道了。我順着崎岖的山路往上爬,未到一會兒就氣喘如牛,兩腿如注鉛似的沉重,再也邁不開步子,汗水也一個勁地往外冒,面紗已經黏在我的臉上,又濕又癢。
兩個大木桶壓得我渾身發軟,我咬着牙,挪着艱難的步子,午後的日光肆無忌憚地在我臉上掃蕩,熾熱無比。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不幸的是我步履蹒跚之際,桶中的水還在不斷溢出。翻過一座山,還剩下半桶,翻過兩座山,桶裏就只剩下底部薄薄一層了。
當我汗流涔涔、噗嗤噗嗤喘着粗氣返回木屋,心裏又惱火又心虛。
喀戎正在和赫菲在屋前,大口大口吃着水果。
我一把水桶丢在他面前,粗聲粗氣道:“打好了!”
人馬淡定地啃完果肉,嫌棄地看了一眼我千辛萬苦的勞動成果,輕飄飄道:“太少了,再去打一桶。”
呵呵,我怒極反笑,一腳就把兩個水桶踹翻,奪過他面前的水果,一字一頓道:“我不幹了,你讓我打兩桶水回來,我做到了,嫌少?你自己去啊!”
喀戎目光幽深盯着我:“說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替你治傷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只管做好過程,結果如何也不是我的責任,不是嗎?”
“你!你不要太過分,你門口就有溪水,卻讓我翻山越嶺去打海水,我答應幫你做事,可不是答應當你的玩具!”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赫菲戰戰兢兢望着我們,試圖擋在我們中間,我一把将他推過去,勒令他閉嘴。
喀戎給赫菲一個安撫的眼神,平靜道:“別用你邪惡的思想揣測我,比起惡毒狡詐,我尚不及你半分,讓你去打海水,是我需要海水來澆灌菩提樹。”
我回頭一望,庭院中果真有棵菩提樹,枝葉扶疏,沙沙作響。
“用海水來澆,你就不怕把它澆死了,再說,就為了這麽一棵破樹,你讓我走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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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喀戎突然爆發,打斷道,“記着,這是不是什麽破樹,而是我珍貴的寶物!”
“你總是這樣嗎,赫拉?”他深吸一口氣,放緩語氣道,“總是這麽,不顧後果,毫無耐性,任意妄為嗎?我真不敢相信,赫利俄斯和塞勒涅事件,竟然還不能讓你警醒。”
我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随即就瞥到赫菲心虛的表情,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惡聲惡氣回應道:“我需要警醒的,就是小心累贅!”
喀戎無奈地望着我,語重心長:“你本不必同他鬥個你死我活,也沒必要挨上那一槍,如若你能及時收斂你那難以忍受的脾性。遇事從大局考量,而不要目光短淺,只圖一時爽快,卻留下無窮後患。你自己說,你淪落至今,有多少是因為情勢所迫,有多少是你咎由自取?”
我瞪大眼睛,張嘴就要斥責回去。
喀戎不等我的反駁,接着又道:“別妄圖狡辯,剛剛你的所做作為,就足以證明一切。在你大發脾氣,踹翻水桶,有沒有仔細權衡利弊,考慮後果?此刻,我的神力高出你百倍,你的胡作非為,極有可能迫使我對你施加嚴厲的懲罰,折磨你的兒子逼你就範,或者一氣之下讓你再去打兩桶水回來,你又能如何?”
“适當低頭,不等于軟弱,順應形勢,才是明智之舉,擺正自己的位置,驕傲不等于傲氣,只圖一時爽快,可能會遭受慘烈後果,忍一時之氣,才可換來最後的勝利。”
聽到更嚴厲的懲罰,我的心不由自主一沉,盡管萬般不樂意,我卻不得不承認,如若他願意,确實能以比打水更艱難痛苦百倍的懲罰折磨我。這擺明是威脅!
正在我氣怒交加,忐忑不安時,他又說了後面這段話。
“怎麽?你是想教訓我嗎?”我橫了他一眼。
“你難道不該教訓嗎?”喀戎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看着我。
“你!”我這暴脾氣又被點燃,可想到他剛剛那一番軟硬兼施,我一下便如被霜打了的茄子,氣焰全無。他有百種方法逼我就範,适當低頭,不等于軟弱,順應形勢,才是明智之舉。
一氣之下沖出外洋被暗算,不顧後果激怒哈迪斯差點喪命,然後睚眦必報虐待塞勒涅身受重傷。我一遍一遍對自己着重複着,回憶過往的教訓,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好!”我在心裏把他罵了個半死,臉上卻擠出一個虛僞的笑容,“我可以去打水,那能不能麻煩你給我一些食物呢?”
人馬有些愕然,他打量我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棕色的眼睛裏,仿佛盛滿了漫天星光。
“不錯,長進的很快,知道在心裏偷偷罵人,還懂得退一步為自己謀利。”
他啪地一聲丢掉果皮,回屋就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污水給我,濃郁的怪味讓我幾欲作嘔:“這就是你今天的食物。”
這下連虛僞的笑我都挂不住了,欺人太甚,簡直是欺人太甚!我一巴掌揮過去就要打翻碗,卻被他敏捷地閃開。
他含笑望着我:“剛剛才誇獎你,怎麽一會兒就原形畢露,趕快喝下去吧,趁着天色将明,你還能順利到達海邊,抓幾只螃蟹吃呢。別忘了我們的交易。”
拳頭攥得死緊,我兩眼都要噴出火來,真想一拳打碎他那張可恨的嘴臉。
我一個箭步上前,劈手奪過碗。
然後,一飲而盡……
這樣實在太沒面子了,于是我啪的一聲将碗摔碎,剜了他一眼,一抹嘴巴,拎起一個桶又重新出發。
這麽一折騰,已經是傍晚了,黃昏的風拂過我的臉頰,帶來絲絲涼意。我撐着酸痛的腿走在山路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喊叫:“早點回來,碗被你打得不夠用了,明天還要你去燒陶吶!”
腳下一個踉跄,我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眼前一朵一朵金花綻放,一時無語凝噎。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節禮物喲,從自習室回來十點,一直碼到現在,送給一直支持作者君的大家,祝大家端午節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記得多吃粽子哦,愛你萌,麽麽噠!
☆、好人還是壞人
然而到最後,我也沒吃到螃蟹。氣喘籲籲拎着水桶回來時,已經是半夜了。我将水嘩啦啦倒進水缸裏,脫力似得倒在床上,咕咕叫的肚子,也遏制不住我的疲倦與睡意。不過片刻,我就沉入漆黑的夢想。
第二天我是在刺啦刺啦的摩擦聲中醒來。無奈地連打幾個哈欠,惺忪睡眼像是被什麽黏住,始終無法睜開,勞作一天加之睡在這麽僵硬的板子上,我渾身酸痛,滾了好幾圈,還是拖着兩條麻木的腿爬起來。
床邊矮小的櫃子上,又擺好了幹淨整潔的短袍,旁邊是一副輕輕巧巧的鐵皮面具,還有一雙軟底的鞋子。
不幸之中的萬幸,點點喜悅在我心底蔓延開來,接下來一天的勞作,也變得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我迅速穿好衣物,一邊挽着長長的金發,推開房門。
赫菲果然在外面,他滿頭大汗,正拿着刨子刨光一塊圓形木板。
“赫菲,你做什麽呢?”
我的兒子憨憨一笑,道:“媽媽,您醒了,我在給您的桶做蓋子。”
做蓋子?我有些詫異,赫菲已經做好了一個,正好好地蓋在水桶上,圓圓的邊緣被穿了四個小洞,上面嵌了四個小小的銅勾,勾在纏繞木桶的細繩洞中。
我拎起那桶就在溪流中裝了滿滿一桶水,大步行走,由于桶蓋的遮擋,竟然一滴水都沒漏出來。
“赫菲,你可幫了媽媽大忙了!”我喜笑顏開,這下終于不用跑兩三趟打水了。
我的兒子腼腆一笑,額頭還滿是晶瑩的汗珠,我有些心痛,摸摸他的頭道:“真是苦了你了,替我做衣服、做面具、做鞋,現在還來磨蓋子,你是不是一夜沒睡?”
“媽媽,我不累的,您的鞋、衣服、面具都是喀戎叔叔連夜為您做的,我起床時,他才剛剛回去睡覺呢。”
喀戎?!那個以折騰我為樂趣,不折騰到累死不安心的人馬,他會這麽好心?我擡眼一望,今天太陽神車是從東方飛出沒錯吧?
許是看到我滿臉不信,赫菲解釋道:“媽媽,其實喀戎叔叔真的是個好人。昨天給您喝的草藥,都是他奔波大半天采回來的。還有面具,也是他去挖得礦石。他還替我檢查傷口,教我運用神力和射箭,他說要将我教成一個大英雄呢!”
“他說,要教你成為大英雄?”
我看着我懷揣希望,面帶笑容的兒子,一句懷疑的話都說不出口,可事實上,他的腿是好不了,那是可以弑神的隧石造成的傷口,根本就無法愈合。換句話說,他将拖着一條瘸腿,直到永遠。一個瘸腿神,如何能成為大英雄呢?
我如今只盼望他平平安安活下去,我會努力掌握體內的神力,說動喀戎打敗泰豐,給予他一生的庇佑,這就足夠了。那個該死的人馬,又為什麽要給孩子無法實現的允諾,試想得知真相的赫菲,該有多傷心。
我勉強笑着,溫言勸慰了他幾句,帶上面具,就拎着改良後的水桶,空着肚子出發。走過兩次的山路,今早看來駕熟就輕,帶着滿滿兩桶水,我在日上山頭時,返回木屋。
喀戎才剛剛起床,正叼這一片面包,悠閑自得地在草坪上教赫菲射箭。
赫菲連連喊媽媽,給我展示今天的學習成果,我贊許地點頭,勉勵幾句,就讓這孩子興奮地滿臉通紅,立刻幹勁十足繼續練習。
喀戎指點了赫菲幾句後,随即朝我痞裏痞氣開口道:“這次居然這麽快,昨天你該不會是在路上偷偷睡覺,故意偷懶吧?”
呵呵,我正在心裏別扭是否要向他道謝,感謝他幫我做出決定,我咚的一聲把水桶放在地上,大地都震了幾下。
我昂首挺胸道:“昨天我不過是不熟悉路徑和水桶的使用方法,才稍稍耽擱了一會兒,以我強大的實力,這些活計不過是小菜一碟。”
喀戎滿意笑道:“我本來還擔憂是否工作量太大,讓你勞累了,既然只是小菜一碟,那你現在就馬上去挖紅陶土吧,土筐在牆角擺着。”
我:“……”
叫你嘴快,叫你吹牛,我背着大塊大塊的土疙瘩,從山腳一步一步往上爬。累得氣喘籲籲,腳底早就出了不知多少汗,我小心翼翼躲避着山間的虬曲的樹幹,誰曾想到,還是一個腳踩空。哐當一聲,土疙瘩滾得飛快,而我卡在樹根中間,無語凝噎。
嘆了一口氣,爬起來,拍拍土,又背着筐子去找搬土。這麽一來一去,回到山頂時,又是午後了。喀戎和赫菲吃得正香,赫菲一見我回來,一瘸一拐地端着水和面包送到我面前。
我把木筐一扔,抹了一把汗水,就要去接,雖說神明不靠食物存活,可是長期體力消耗卻沒有絲毫補充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刷的一聲,盤子被奪走了,一片面包被拿出去,兩片面包被拿出去,三片面包被拿出去……最後只剩下一小塊癟癟的面包和我大眼瞪小眼。
“你至于這樣嗎?!我辛辛苦苦工作一上午!一上午!連飯都不給吃飽!”簡直忍無可忍,欺人太甚。
喀戎将一碗苦藥遞到我面前,輕飄飄來一句:“要想恢複容貌,就好好聽話。”
我:“……除了那恢複容貌來壓我,你還會些別的嗎?”
人馬笑意盈盈:“像你這樣的,用這個壓就夠了,哪裏還需要動用其他手段呢?”
我:“……”算你狠!
吃了我那所謂的“午飯”後,喀戎就帶我下山了。人馬大爺戴着遮陽的草帽,靠着四條長馬腿,輕輕松松走在前面,時不時還仰仗身高優勢,摘幾個果子吃。
而我,背着土筐,壓彎了腰,亦步亦趨跟在後方。
“到底還有多遠啊!”
“快了,快了。”
這樣無實質內容的對話重複四五回合之後,喀戎終于大發慈悲告訴我,到了。
我們早已離開了山林,到達一片原野上。
曬幹的泥磚砌成灰撲撲的牆壁,狹窄的門,一推開,卻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我驚訝地合不攏嘴,因為這個院子裏面,都是女子!
她們年齡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不等,個個容貌姣好,身材苗條,亭亭玉立。她們的肌膚微黑,在日光照耀下閃着金光,極為漂亮,赤着纖足,在一塊泥土上又跳又唱。
見到我們進來,她們便如同出谷的黃莺一樣,歡呼雀躍過來,個個都用甜蜜的嗓音喚着:“喀戎大人,喀戎大人,您來了,您怎麽消失了這麽久,我們都很想念您!”
我想我捕捉到了真相,沒想到,一只人馬,居然也這麽龌龊下流!
作者有話要說: 那些女人究竟是哪裏來得呢,她們又是喀戎什麽人泥(猥瑣臉)
上一張女王陛下的美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