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久安
大貴所住的小村莊雖離他們墜崖的地方不遠,但因其中有山阻隔,距離久安皇都卻還得繞一段路程。
留下些貴重物品作為報答,岳乾陵又去當鋪換了些盤纏,兩人換了身行頭,向久安行去。
本到久安的距離不遠,只是岳乾陵有意拖延時間,兩人走走停停到久安城裏又費了一日的路程。
遠遠的,二人就可見城門外有的通告上貼着兩人的畫像,上面四個大字。
重金懸賞。
顧傾城見了眉頭跳了跳,還好岳乾陵早早買了鬥笠遮住二人的容貌,他猜的沒錯,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兩人失蹤被挂上了畏罪潛逃的號,絲毫不提遇刺的事,至于是為個什麽罪而潛逃的……
顧傾城看見“宮女”“私奔”等詞彙,轉頭就走了,居然連她的身份都給改了,想必若不是岳乾陵太出名,也會被冠給太監的名號。
到時皇榜上便篡的是:太監攜宮女私逃出宮,行蹤不明,女長的怎樣怎樣,男樣貌怎樣怎樣……
然後附上兩人的畫像。
她可不想在衆目睽睽下被羁押去衙門,還頂了私奔的名號。到時一定會引來一堆人圍觀,指不定還有人向她丢菜葉臭雞蛋之類的。
顧傾城甩甩腦袋,她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那種丢人的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頭低着。”岳乾陵捏了捏她的手,低聲對她道。
顧傾城壓壓帽檐,被他拉着的手涔出了汗。
侍衛拿着畫像一個個排查,到了顧傾城這兒時,按慣例看了眼畫像再擡頭看見的……是個鬥笠,侍衛伸手就來掀她的鬥笠。還沒碰到,手突然被人抓住,那人手勁很大,他楞是沒掙開。
“內人染了水花,不能見風,望侍衛大哥體諒體諒。”這聲音暗啞難聽。
只見是一個年近半百的駝背老人,眼睛是瞎的,半邊臉上都是燒傷的痕跡,有些猙獰。
侍衛嫌惡的擺擺手:“走走走!”
顧傾城從縫隙裏瞄了眼岳乾陵,醜成這樣确實沒半點王爺發風采。
走到沒人的小巷裏,岳乾陵掏出後背的棉絮,又三兩下将臉洗了幹淨,毅然又是一個謙謙君子,嗯,落魄的謙謙君子。
“你盯我做什麽?”岳乾陵攏着頭發,了然顧傾城在想什麽,似笑非笑道“這是之前和一個部下學的,沒想到今日用在了這兒。”
顧傾城點點頭,又覺着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便又誇贊了句好手藝。
岳乾陵挑眉:“想學?”顧傾城想了想:“那倒不用,我覺着太麻煩了。”
岳乾陵看她,表情忽然就變了:“手手手……”他五官擰着一處“我手抽筋了,你快幫我攏頭發。”
顧傾城:“……”裝的太假了好嗎。
從成衣鋪出來,顧傾城換了件男兒裝。身後,岳乾陵直勾勾的盯着她,顧傾城被她盯的耳根發熱。
“其實你換了男兒裝,”岳乾陵誠懇道“還是可以看出是個女兒身。”
顧傾城朝他翻了個白眼,晃晃手中的鬥笠,鬥笠四周是黑色的紗簾,足有三尺長:“我又不傻,以為換了身衣服就可以換性別。”
最後一個音還沒落下,顧傾城忽覺腰上一緊,整個人被岳乾陵撈起在空中轉了個圈,再落地已經跳出好遠。
一個人從高樓上墜下,正她剛剛站的地方,摔了一地的血。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驚呼。
顧傾城尚未看清,便覺視線被擋住,岳乾陵捂住了她的眼睛:“別看。”
之後就聽一陣嘈雜,嘈雜中隐約聽得一個女子高聲尖叫:“範公子!”
這樣嘈雜的聲音裏,她那聲尖叫還如此清晰,可見女子定是将喉嚨扯開了嘶吼。
顧傾城沒扒開岳乾陵的手,她隐約記得那人掉下來的地方是久安裏最大的銷金窟,從那上面掉下來又姓範的,那必然是範家的人了。
範公子摔下來的閣樓欄杆邊,一男子慘白着臉,看那被摔到腦漿都迸濺出來的人,酒醒了大半。
完了,他将自己哥哥推下去了。
岳乾陵掃了眼閣樓上的男子,愣了下,眉頭微蹙,他反手拉起顧傾城:“走吧。”
本來皇宮近在咫尺,岳乾陵亮出自己的身份就可以帶顧傾城進去。可路過醉香樓時,裏面飄出陣陣飯香,顧傾城的肚子禁不住叫了叫。
兩人為避開人群密集的地方,走的是綿長的青石小巷,這一聲響動便閑的格外響亮,顧傾城的表情頓時窘迫。
擡頭便見岳乾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顧傾城越發窘迫,她輕咳一聲:“或許是因為這兩日用的飯食有所不同,鬧了肚子。”
醉香樓的飯菜做的可謂一絕,顧傾城還是個小姑娘時就喜歡這兒的飯菜,可後來入了宮,便再也吃不到了。
“唔?” 岳乾陵輕呤一聲,笑道“不過我倒有些餓了,聽聞這兒的廚子不錯,進去嘗嘗?”
顧傾城略略猶豫了下:“好。”
正當飯點,大堂裏的人滿滿當當,兩人跻身與中,也不過是萬粒紅塵中的一顆。
菜是由岳乾陵點的,意外的都是她喜歡的。
等了許久才上了飯菜,味道卻是大又不同,不是不好吃,只是味道變了,她有些失望。
尚且沒有滄海桑田,卻是什麽都變了,連飯菜的味道變了。
沒了方才的心境,顧傾城沒吃幾口便放了筷子。
岳乾陵擡眼看她: “怎麽了?不喜歡?”
她搖搖頭:“味道有些不同了,許是換了廚子。”岳乾陵放下筷子,專注的看着她,顧傾城眼神閃爍,被他盯的不自在:“你看着我做什麽?我臉上有東西?”
“你跟我來。”岳乾陵忽然站起來,我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并外走。
作為一個連橘子是長在地上還是接在樹上或者是漂在水上都分不清的,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顧傾城是萬萬想不到,看起來同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岳乾陵居然還會做飯。
她幾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忙來忙去,圍着竈臺轉,而且又像是那麽回事。
毋須片刻,兩菜一湯端至她的面前。
岳乾陵端至她的面前,甚是貼心的遞上碗筷:“時間不充裕,做的也只是家常小菜,你嘗嘗。”
一襲青衣,眉眼如畫。岳乾陵即使系着圍裙,看上去也是賞心悅目。
顧傾城依言嘗了嘗。果然只是家常的小菜,味道并無不同。岳乾陵有将盛好的湯遞給她,眼巴巴的望着她抿了口。
在這眼巴巴的眼神下,顧傾城也不大好意思說這些菜看起來很平常,吃起來也很平常,甚至青菜被他炒的有些老了。
舉着湯碗抿了半晌,顧傾城道:“很好吃。”表情誠懇到嚴肅。
辭藻華麗,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倒不如用看似随意其實并不随意的誇贊一下,反而更有說服力。
嗯,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
岳乾陵眼中笑意更深,掀起袍子坐到她對面:“我之前行軍時遭遇意外。”
這是要講故事了,顧傾城托腮作傾聽狀,悄沒聲息的将那湯碗往一旁推了兩推。
這湯,有點鹹。
他們所在的小廚房是露天的,這一個周雨的瓦棚,靠牆而立,三面通風。竈臺一旁靜靜躺着一捆柴火,鐵鍋裏的水冒着熱氣,顧傾城與岳乾陵一同坐在一張四四方方的小木桌旁。
清風徐徐,岳乾陵緩緩開口道。
“我們被困在一個山谷裏,傷亡慘重,敵軍攻不進來,我們卻出不去。當時我們人手不足,我又閑着無趣,便去火頭軍幫了兩日的忙,”他笑笑“說起來,這也只是我第一次下廚。”末了又補一句“你不嫌棄便好。”
顧傾城又悄沒聲息地将那碗湯捧到手了,讪讪笑着:“那後來呢?你們是怎麽出去的。”
“怎麽出去的?”他露出迷茫的神色,笑的有些凄涼“我們在斷水斷糧的情況下苦撐了三日,援兵來的時候,只有百餘人走出那個山谷。”
話題突然變得沉重,顧傾城不知道該怎麽接。
“傾城,”他看着她,漆黑的眼裏倒映着顧傾城的臉“你知道是什麽支撐我活下來的麽?”
這下話題不但沉重,而且沉重的向她這邊拐。
此時,一個紅色的身影正踉踉跄跄的倒在水井邊,真被顧傾城看見,他噌的站了起來,指着那方向:“有人要跳井!”
要跳井的,這是那三王岳乾寧。
顧傾城跟着岳乾陵趕過去時,顧傾城險些沒認出他來,他此刻哪有半點大夏第一美男子的意味。
他此刻一臉胡子拉渣,眼圈比眼睛還大,嘴唇泛白,酒氣沖天,簡直就像個酗酒的流浪漢。
這廂,岳乾寧被岳乾陵扶着,他眯着眼睛看了岳乾陵半晌,一只手撫上他的臉,常年握劍的手戴了薄繭,空洞的眼眶裏流出一行清淚:“乾陵,乾陵……你終于願入我的夢了,我以為你恨我,這周末看我一眼都不肯了,不過你莫怕,莫怕……”眼淚順着他枯瘦的臉滑下“我這就來陪你。”
說着便要去跳井。
安頓岳乾寧的過程中,他幾乎是挂着乾陵的身上,挂的很結實,又是哭又是吐,一嘴的胡言亂語,全然沒有一點王爺的樣子。
岳乾陵竟溫言安慰他,将他打理幹淨,哄他入睡。
輕輕掙開岳乾寧捏住他衣角的手,岳乾陵走至捧着本書的顧傾城身邊坐下:“書拿反了。”
氣氛略微尴尬。
顧傾城幹咳一聲,揉揉眼皮,默默将書翻正,嘟囔着:“我說怎麽看着不對勁……”
岳乾陵輕笑一聲,給自己斟了杯茶:“好奇我們的關系?”
他指的自然是與岳乾寧與他的關系。
顧傾城愈發覺得尴尬。
“我只是覺着,”他看着床上的岳乾寧,他睡着都是蹙着眉“他與我很像,我很同情他。”
顧傾城愣住,了然他所說的像是指的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
半晌:“乾陵,我不值得你……”
“我送你回去罷,”他站起,打斷她的話。
☆、未曾在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