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玉人來
許多後來某些驚天動地的組織都是在暗地裏偷偷摸摸成立,風月裏的癡男怨女都喜歡在月黑風高裏談情說愛。
岳乾陵喜歡在月黑風高的夜裏偷偷摸摸的勾搭顧傾城,多半是希望未來的自己,能和顧傾城那在某個日後成立一個家庭。
這有關風月,事關岳乾陵一生的抱負。
他清了清嗓子:“是皇上令你監視張環的?”
乾陵知道自己是顧傾城,他為自己所做的事,問的事,必然是在這個前提下。但岳乾朗并不知道,對自己也并無特殊,若因此乾陵走了口風那必然有些麻煩。
顧傾城蹙眉:“你問這個做什麽?”
岳乾陵說:“果然是他吩咐的。”他的怒意很明顯“你知不知道當時我若晚來片刻,你便死了?”
“你莫要胡亂猜測,”她擔心他因此生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來,語氣急了些“乾陵并不知我的身份,如此待我,能用則用,也是情理之中。”
殘月高挂,窗外清風将樹影吹的左右晃動。
這樣的月色下,岳乾陵顯的有些落寞,他靜了片刻:“你這樣在乎他,竟不願我說他半點不好麽?”
顧傾城一愣,什麽不願他說乾朗的半點不好。她只是擔心岳乾陵在乾朗面前提及自己的真實身份,畢竟,乾朗待她的情那樣薄。
岳乾朗在她死了之後仍恩澤後宮,并且還在後宮裏添了不少貌美女子,然後持續不斷的恩澤後宮。難保得知在自己的身份後,阻礙她的計劃,甚至……不讓她留着他的身邊。顧傾城不想事情的發展脫離軌道,她更願意麻木自己讓她對岳乾朗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情誼綿長的歲月裏。
但是,顧傾城定了定神,他若這麽誤會也好,傷情傷的深些,也許能令他斷了對自己這份情:“你這麽想也沒錯,”顧傾城說“不過我也是希望你能保守這個秘密。”
岳乾陵抿唇,随口問:“什麽秘密?”
“我不希望乾朗知道我重生于她人屍身上。”
“不希望他知道你重生在她人屍身上?”岳乾陵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有些不能理解這句話。
顧傾城自嘲一笑:“或許是我高估了自己吧,乾朗并沒那麽深情,若是……”她沒在說下去,她不想猜測岳乾朗知道他的亡妻,忽然跳出來說自己沒死,并且活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他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這樣颠覆認知的事實,她不知道岳乾朗會對她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想必也不是什麽好的反應。
岳乾陵的眉頭擰在了一起,欲言又止:“他……不知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傾城忽然意識到一件重要的事來,她轉過身:“對了,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
若是,若是他們一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挑明……
“我自然知道,”岳乾陵灼灼的目光,看的顧傾城無法正常思考“我知道你沉思時喜歡搓手帕,愛眯着眼睛笑,習慣盤腿做不喜歡跪坐,情緒不好時會斂下眼睫。”說到最後他的嗓音有些啞然“見你第一眼時,我便知道那是你。傾城,我喜歡你喜歡了那麽久。”
顧傾城手顫了顫,這樣深沉的喜歡,她不配。
她張了張了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罷了,”他忽然一笑,嘴角含的笑意苦澀又有滿足,岳乾陵拍拍她的頭“你不用內疚,喜歡你是本王的事,本王能喜歡你,餘生有個追求本王也覺得挺好。”
顧傾城更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從打定主意嫁給岳乾朗的那一天起,就沒再想過有其他的情緣,也因她注定要嫁于皇家人,沒人再敢上門提親。死去之後的第二世,卻發現有這樣一朵桃花,開了這般久,這樣豔麗。
顧傾城再無睡意,她望着空洞洞的窗臺,神色複雜。
明日……叫人把這兒的窗子封起來罷。
岳乾陵從那窗子裏躍出,腳剛落地,一紅衣便從樹後閃現出來。
“忽然覺着乾朗委實可憐,”岳乾寧翩翩移到岳乾陵面前“春天都過了,紅杏仍巴巴的要出牆。”
岳乾陵一身玄色的夜行衣,岳乾寧一身血紅的袍子,兩人都是兩個極端。
他蹙眉:“你來這裏做什麽?”瞥了一眼顧傾城那還開着的窗,他又道“換個地方說。”
岳乾寧亦望向那窗,踱了兩步,忽然就要縱身躍上去。岳乾陵一驚,一胳膊揮過去,勒住了他的脖子。
“那敢進去試試。”岳乾陵勒住他脖子并沒用力,只是防止他亂跑。
兩人身高相差無幾,岳乾寧被他這麽一撈,整個身子略略往後傾,一頭烏發傾瀉,妖嬈的面孔仰面望向岳乾陵,他忽然彎眼輕笑:“我好看麽?”
他眉頭一皺,松開手:“莫胡鬧。”
明明是他虛長岳乾陵幾歲,他反而像是年幼的弟弟了。
但他樂意,他樂意被乾陵管教,他笑:“好。”
夜風習習,兩人空巷裏走着。
“也不知乾朗這皇帝是怎麽當的,一路上都沒看見半個守衛。”
一陣冷風吹過,岳乾陵斜他一眼,岳乾寧故意選了冷宮的路,這個時間還有守衛就奇了怪了。何況,若是刻意隐藏,這世上能察覺他們兩人行蹤怕是沒有幾人。岳乾寧這是沒話找話,岳乾陵選擇忽視他的廢話:“你一直在跟着我?”
“唔,”岳乾寧挑挑眉,沉吟片刻“可以這麽理解。”又問“你似乎很看中這個女人。”他記得乾陵似乎說過要娶這個女人,後來不了了之,原來是那女人攀龍附鳳跑皇宮裏來了。
“對,” 岳乾陵毫不避諱“但你險些傷了她的性命。”
岳乾寧輕笑一聲:“你不是對那顧家小姐念念不忘麽?怎的又看上了別人。”
岳乾陵抿唇不答。
“你為何不說話了?”岳乾寧說“你會移情別戀?你為何要移情別戀?”
他遇見岳乾陵的時候,他已經有了念念不忘的心上人,那便也就罷了。後來那女人終于死了,他想着或許他就不會再對那個女人上心了,那自己也不會對誰上心,這樣他們兩人以兄弟相稱,渡過漫漫長歲也好。
他不敢奢望乾陵能對他有兄弟以外的情感,卻又不想他愛上別的女人,他自私的希望在乾陵的心尖尖上不能只住一個人,哪怕是很多人,那麽很多人中也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莫要再胡思亂想,”岳乾陵停住腳步,臉上似羞似惱“你我均是男兒身,你……”
岳乾寧凄然一笑,打斷他:“均是男兒怎了?”月光朗朗,銀霜一樣的光罩在他大紅的袍子上,那樣鮮豔的袍子似乎有些黯淡。
“你念念不忘那那個難道沒有夫婿?你我都是可憐人,”他動情的拉起岳乾陵的手“為何,為何不能?”
岳乾陵似觸電般的甩開:“你休要胡說!”又見岳乾寧神色黯淡,他瞥開眼“你還是快些尋個好人家的女子成家才事。”他深吸一口氣,又嘆了口氣,緩緩道“不說我心上有人,就算沒有人,你我也是不可能的。況且……”他想起顧傾城,眼裏浮起一絲笑有似一絲期望。
或許在多數人的認知裏,男子的抱負應當是雄偉且遠大的,說出來振奮人心的抱負。但就像有人喜歡動物卻不喜歡飛禽,有人喜歡飛禽卻不喜歡禿鹫。每個人的遭遇不同,認知也就不同,便會對所求得的東西不同。
有人喜歡金子,便希望擁有很多金子,岳乾陵喜歡顧傾城,便希望能擁有全心全意對他的顧傾城。
至于其他的東西,也只能是其他了。
“罷了罷了,”岳乾寧閉上眼睛“罷了……”
最富裕的地方往往是最空虛的地方,物質往往能蒙蔽人心,暴露人性的醜惡。
在大夏的後宮中,有這麽一條規定。生母品階低于五品以下者由三品以上之妃子撫養,或許是愚昧的以為強大的人就可以撫養出強大的孩子,就可以使國家強大。
是以岳乾寧剛出生就被送至一妃子膝下撫養,想來也是岳乾寧時運不佳。範欣昌在收養岳乾朗時還是個善良的姑娘,性情大變也是在撫養岳乾朗長大成人之後。彼時,他已經樹立了正确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等各種觀。
收養岳乾寧的妃子卻是個性情已經扭曲了的深宮怨婦,并是個狠毒的怨婦。就算對尚在襁褓之中,毫無威脅的嬰兒也生不起半點憐愛之心。
那深宮怨婦對岳乾寧的照顧也僅限與讓他死不了而已,這樣的母親卻不如不要。對于幼時的回憶,大多也是在深巷裏與小太監厮打鬥毆。
第一次遇見岳乾陵的時候,他正與一群小太監厮打,或者說是單方面毆打。
那時候岳乾陵還是個五六歲的奶娃娃:“住手!不許在打了!” 他穿着綿軟的好料子,被養得白白胖胖,身後跟了一群太監宮女,祖宗祖宗的喚着他,小心護着他。
五六歲小孩的怒吼,絲毫沒有威懾之力,好在她後面跟了一群宮女太監。
臨走前,那群毆他的小太監往地上了啐了一口痰,趾高氣昂地:“瞧見沒?那才叫皇子,你算得上什麽?”
他順着小太監的手看過去,岳乾陵正奮力的向他跑過來,還是春天裏,卻裹得像個肉丸子。
肉丸子巴巴過來問他:“你沒事吧?”
岳乾陵猛的站起來,他比41歲高出她不止一個頭:“滾。”轉身就走。
他覺得自己說的很氣勢洶洶,表現的很生氣很陰沉。
小肉丸子愣了一愣,在他後面跟着:“滾是什麽意思呀?”
是以後再遇見他,肉丸子總要追趕這他身後問,滾到底是什麽意思。
皇子們的武功都是在習武場習得,他卻是在深宮小巷裏與太監們毆打,所總結出的經驗。
她向來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自然不會因岳乾陵幫他一次就感恩戴德。但漫漫人生路,年幼的成長裏,有一人陪伴使他有勇氣活下去,生長下去,那麽這個人就足夠特別了。
發現自己對岳乾陵的情感有所不同時,是在一個仲夏。岳乾陵正在院子裏練武,身上只一件薄衫,面色桃紅,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滑落至頸間,薄衫也被汗濕透……
他回過頭看向自己:“皇兄。”
岳乾寧當下覺得身下一漲,他,他竟然起了生理反應。
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往往早有預謀。
或許是在平常的生活裏,他便早已對他暗生了情愫。
而後,恍恍惚惚,幾度歲月過去。岳乾寧也曾試圖過說服過自己喜歡的是女人,可每每見岳乾陵對別人溫柔體貼而忘了對自己溫柔體貼,他便渾身不舒坦,心中不是滋味。
這注定是一場不能坦白的愛戀,他也只能惶惶不得終日。
罷了……
他仰起頭,看見天空黑洞洞的,風大了起來,将他的衣擺吹的烈烈做響。
岳乾陵一早就離開了。
來都來了。他望向景徳宮的方向,臉上浮出古怪的笑,不做點什麽,豈不是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月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西廂記》
☆、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