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
想,突然轉過腦袋,向四周看了看,轉移話題,問:“翎軒,今日怎不見小梅和離殇?”
小梅和離殇都是莫翎軒的侍女。
“哦,她們都出去散步游玩了,你找她們有事嗎?”
“倒……倒也沒什麽……”
“子揚,別支支吾吾了,在我面前,有話還不能直說嗎?”
“翎軒,這可是你叫我說的。”
“嗯。”
“其實就是王伯說如果是鬼怪所為,想讓我請你……”
“有錢嗎?”
“錢不是問題。”
“那我也不是問題。”
“唔。”溫子揚一時語塞。
“來,子揚,先來喝幾杯酒吧!”莫翎軒邀他過來。
溫子揚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翎軒,你還有興致與我喝酒?”
“子揚不是還有話要跟我說嗎?”
“翎軒,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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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了解你了嘛!”
溫子揚坐下,小酌了一杯酒,道:“我還真有話跟你說。今日我看見那兩具屍體,很奇怪的,我竟想到了自己以前在府學讀書時遇到的一件事。”
“哦,子揚你說來聽聽。”
“事情是這樣的……”
【三】
當年,溫子揚被其父送到了府學讀書。那時,他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府學,至聖文宣王廟,舊在府治南子城通越門外,有稽古閣,奉安禦書,宣和中本路廉訪使降禦書殿榜曰“大成之殿”。中興以來,遷徙不常,紹興元年,于淩家橋東,以慧安寺故基重建。——《南宋臨安兩志》如此記載。
在府學讀書的時候,他有個很要好的朋友,那就是梁王之子趙瑞。他們兩人在學校裏的課業名次總是名列前茅,而且不相上下,但論總體成績,溫子揚還是略勝他一籌。趙瑞要強,後來他們兩關系鬧僵,與這不無關系。但這卻是後事了,與本故事無關。
當時,學校的馬房出了大事,幾匹寶馬頻頻莫名地死去,死相猙獰,就如今日溫子揚看見的那兩具屍體一樣,肉被吃了,露出了白骨,腸子随意地挂在外面。
出了這樣的事後,學校卻并沒有加大力度調查寶馬死去的真相,所有人都還是正常上下學,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但馬房之事,在學生中傳播甚廣,被老師聽見,總要被大大地訓斥一頓。其中有個叫做司徒剩的武學老師,教學以嚴厲著稱,每每聽到學生議論這個話題,總會以冷冰的眼神盯着讨論的學生,盯得學生都紛紛閉嘴。他們都明白,一旦看見他這樣的眼神,之後的射禦課定不會好過。
司徒剩這個男人,當年的年紀也才二十又五,身形偉岸,長相英俊,看起來很睿智,早年取了個大家閨秀為妻。傳言,幾年前,他的孩子剛出生就不幸夭折,所以性子也變得冷冽起來。
他做事認真負責,平日裏都住在學校安排的屋舍中,離學生住的地方很近。他這人平日裏總是不茍言笑。開心時,也就嘴唇微微上揚,很少見他露齒大笑,學生若在他的課上表現極佳,他也只是颔首以表示贊許;生氣時,眉毛擰得很緊,就像将面巾擰到無法再擰的那種程度。
雖然學校并沒有讓學生查寶馬死去的真相,但當年的他們都是少年,年輕氣盛,都想親手抓住那殺馬賊,懲惡揚善,以此彰顯自己的本事。他們認定寶馬并沒有病,不會是因病死去,而且這世上也沒有什麽病能讓馬在死去時呈現那種可怕的狀态,所以這寶馬肯定是被人所害。
他們想,殺馬賊愛吃馬肉,那麽他應該對馬肉有種病态的需求。這自然只是他們的初次判定。
在寶馬再一次出事後的那天清晨,趙瑞知道了這個消息,立馬找溫子揚商量此事,問他要不要去找那殺馬賊,溫子揚喜歡這種有挑戰性的事,便欣然答應。
同窗好友們清楚他們兩人是學校最聰明的學生,知道他們要去查這個,都紛紛給予支持,還起哄說不知兩人是誰更早找到真相,後來竟私下打起賭來,大部分人說一定是溫子揚,因為溫子揚的總體成績略勝趙瑞一籌,各種表現也顯示出溫子揚要更強一些,他們自然更加支持溫子揚。
只有少數人與趙瑞要好,站在趙瑞一邊,這少數人有些還是因為趙瑞是梁王之子,而溫子揚是南風侯的兒子,王爺的官階要比侯爺的大,所以不敢得罪他。趙瑞好勝心強,聽到自己不如溫子揚的話,便暗暗下定決心,他這次一定要先找到殺馬賊,搓搓溫子揚的銳氣。
那夜,他們兩尋了無人的時候跑到馬廄外,躲在隐蔽處,觀察馬廄內的異動。
因昨夜馬房出事時,某個守夜人剛好在場,那殺馬賊估計是害怕被人抓個正着,便只是咬死了馬,并沒有吃到馬肉,所以他們猜想那殺馬賊今夜一定還會采取行動,他們便選擇在這守株待兔。
溫子揚清楚地記得,那是個大夏天,和如今一樣的季節,夜空格外清明,當時馬匹都已經安睡,過了許久,似乎都沒有什麽異常情況發生,他們想,也許這殺馬賊不會在今夜動手了,便都有些氣餒。
然而,就在他們兩都以為今夜定是毫無所獲的時候,馬廄裏突然傳來一陣馬匹痛苦的嘶鳴聲,聲音格外響亮,他們兩一個激靈,立即沖了過去,很快就跑到那出事的馬房前,兩人因跑得急,忘記了掩蓋自己腳步聲,馬房裏的東西似乎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受了驚,突然從馬房裏蹿出來,極速向後山跑去。
因夜裏太黑,他們根本沒有看清它長什麽模樣。
趙瑞看見它跑了,不敢耽擱,立即追了上去,然而溫子揚卻沒有,他是先進了馬房,查看馬匹的傷勢。
被雜役打掃幹淨的馬房已經變得淩亂不堪,應該是之前有一番打鬥,他們在外沒有聽到聲響,全因那殺馬賊動手太快。溫子揚在裏面看見一只棕色的寶馬倒在血泊中,眼淚含在它的大眼睛裏。它躺在地上,全然沒了氣息,想是被剛才的東西咬死的,傷口很大,一塊皮肉耷在它的脖子上,脖子上的血管正汨汨地流着鮮血,可以清晰地看見脖子上露出來的白骨。
是流血過多而死的,溫子揚發現傷口和之前死去的馬身上的傷口并無多大不同,想來剛才在這裏的人的确是他們要抓的殺馬賊。理清思路後,他也追上了後山。
跑了不久,前面傳來一陣歡呼聲。溫子揚往前看去,只見趙瑞手中握劍,站在不遠處。他發現,從他到趙瑞身邊的那條路,地上有一道明顯的血痕,而趙瑞手中的劍上正淌着鮮血,一點一滴落在地方,仿若一首戰士凱旋的歌。
趙瑞指着前面密密的草叢,對溫子揚道:“子揚,你看,一切都是這家夥在作怪。”
溫子揚定睛一看,只見前面的草叢裏躺着一只死去不久的野狼。如果是野狼出來吃馬,的确是有可能的。
但此處山林裏的野獸雖然很多,卻也不至于跑到人多的地方來,難道這野狼是餓暈了嗎?溫子揚奇怪。
現在,他的心中藏滿了疑惑,不禁皺眉。
趙瑞指着野狼的身子,興奮道:“子揚,我這便将害人的畜生送下山,叫學子們知道就是這家夥殺了我們的馬。”
溫子揚道:“阿瑞,你不覺得奇怪嗎?好像一切都太順利了。”
趙瑞不屑道:“如何奇怪,子揚,能将馬匹咬死的除了這狼還有什麽,你難道真以為這世上有鬼怪嗎?”
鬼怪之說,只存在人的腦海中,若真說是鬼怪所為,不僅會制造恐慌,還會被那些唯物主義者恥笑了去。所以這定然不會是鬼怪所為。但這一切真的是野狼所為嗎?
不顧溫子揚的想法,趙瑞已拖起那野狼的身子,徑直向山下走去。
待趙瑞走了,溫子揚卻還待在後山上,他總覺得自己還遺漏了什麽,但遺漏了什麽呢?
此時,山風陣陣,吹得草叢發出陣陣瑟瑟的聲響。
溫子揚環顧四周,突然眼神盯在一處,似乎是發現了什麽。
其實若說此事會是鬼怪所為,溫子揚也絕對不信。在遇到莫翎軒前,他的生活一向正常,沒有鬼沒有妖,一切都是相當正常的。但現在溫子揚一想,也許當年他已經遇到了鬼怪,只是自己不知罷了。
他發現的東西其實不是其他的野狼,也不是什麽怪物,而是一個看起來空空蕩蕩的房子,好像已經閑置了許多年。但這樣的房子卻被上了鎖,所以他只能在外面打轉。
房間的窗子很小,所以他不清楚裏面有什麽,正當他要再靠近些,想看個仔細時,肩膀卻被什麽冰冷的東西抓住,那東西扯住他,不讓他再往前邁近一步。
古老的房子,瑟瑟的冷風,沙沙的樹聲,空蕩的山林,冰冷的手掌,一個人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自然是:自己該不會是遇到鬼了吧!然而溫子揚并非膽小之人,雖然一道冷汗已經從他的額上流下,但他仍是大着膽子轉身了。
身後的人竟然是武學老師——司徒剩,月光下,他的臉色陰沉蒼白,不像是張活人的臉,連聲音都無比陰沉。
司徒剩道:“已經找到殺馬的真兇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溫子揚吃驚:“司徒老師,你怎麽知道?”
“我看着趙瑞下山的,怎麽會不知道。聽學生們說,你們今夜要找殺馬賊,剛好我也有興趣,便過來看看你們怎麽抓兇手。”
溫子揚對這位老師的印象并不差,所以如實道:“只是我覺得此事進展地太過順利,似乎太過簡單了。”
司徒剩拍了拍溫子揚的肩膀:“子揚,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的想法總與我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但你不要将問題想得太複雜,也許答案就是這麽簡單呢,你說是不是?你想,如果這野狼除了後,學校的馬再也不會出事,你說,這殺馬的兇手是不是就是這匹野狼呢?”
溫子揚想了想,覺得他的話并非沒有道理,點了點頭後,問:“老師,敢問這屋子裏放了什麽,為什麽要把它鎖起來?”
“哦,這是學校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平日不怎麽打開便幹脆鎖起來了。怎麽,你想進去看一看嗎,我剛好有鑰匙,不過裏面都是雜物,你要看,我打開給你看便是了。”
溫子揚盯着那屋子出了會兒神,卻始終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身邊除了風聲再無其他聲音,所以他道:“不用了,只是剛剛發現它在這裏,覺得它很突兀,所以想進去看看。”
司徒剩突然喃喃道:“很突兀麽?”
“嗯,這後山如此空曠,卻突然出現一間屋子,自然是突兀的。”
司徒剩笑道:“那是子揚你觀察地太仔細了,這間屋子掩藏在這片茂密的林子裏,很少有人會進來看見的,能夠注意到它的學生裏,你算是第一位。”
溫子揚亦笑了笑,環顧四周,發現後山的林子的确茂密,連雜草也長得猶如人高,他又是如何發現這古怪的屋子呢!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在趙瑞殺了野狼,指明野狼是殺害馬匹的真兇後,府學裏的馬匹再也沒有遭受大難。這事自然便漸漸淡了下來。溫子揚便也将它放下了。這幾年,他都快将這事給忘了。
莫翎軒聽完,問:“你是想說那馬匹之死和今日那兩人之死有關系嗎?”
溫子揚點頭:“翎軒,是很有關系。我發現那馬匹的死相和今日這兩人的死相實在太像,我無法做到不将兩事聯系在一塊兒。”
“你是覺得府學裏有問題喽?”
“是的。”
“那我們去你當年的學校看看吧!”
“翎軒你也覺得有關嗎?”
“我,不清楚啊,只是子揚你覺得有關,那麽可以去調查一下呢!”
“唔。”
莫翎軒輕舞折扇,笑說:“因為我很相信子揚啊!”
“那我們去吧!”
“走吧!”
【四】
駕着馬車,走過淩家橋,溫莫二人很快來到了府學。因溫子揚曾是府學的學生,兩人走了進去并不費力。
想到此行的目的,溫子揚道:“翎軒,我帶你去曾經的馬廄看一下。”
莫翎軒點了點頭。
幾年過去,馬廄仍在原來的位置,有幾個馬夫正拿着新鮮草料在那裏喂馬。莫翎軒看了看馬房,目光便落在了馬房後的山上。
因是夏季,山上的草木都長得格外旺盛。
溫子揚本想找個馬夫,打聽幾年前馬匹死亡的事,卻見莫翎軒向後山走去,忙叫:“翎軒……”
話未說完,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是子揚嗎?”
溫子揚驚疑地轉過身去,便見一個魁梧中年男子站在他的身後。男子的嘴上長滿青色的胡渣,溫子揚一時沒将他認出來。仔細一想,才想到他原來就是自己當年的武學老師——司徒剩。
可是他怎麽變得如此蒼老憔悴?曾經的他還是個美男子啊!
溫子揚道:“是我,司徒老師,你怎麽會在這裏?”
“下午要上騎射課,我來看看上課要用的馬,以免馬匹太烈,傷了學子。”司徒剩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子揚,當年你可是我們班上最出色的學生啊,今日來了學校,怎麽不去看老師?”
溫子揚心想,自己兩手空空而來,哪敢去見他。只道:“我今日是陪我朋友來逛學校的。”
司徒剩笑笑說:“哦,是這位朋友吧!”說着,指了指溫子揚身邊的人。
溫子揚轉頭,才發現莫翎軒已在自己身邊,心裏一陣詫異,她剛才不還往後山走,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
莫翎軒坦坦蕩蕩地對司徒剩說:“是的,是我讓子揚帶我來看一下他的學校的。今日一見,發現這學校還挺大的。”
司徒剩沒把莫翎軒當外人,也坦坦蕩蕩地說:“是啊,若不是兩年前,臨安府在前洋街上重建了太學,否則它會一直是臨安府內最大的學校。”想到她剛才是從後山上走下來,問:“你是想去後山看看嗎?”
莫翎軒淡淡一笑:“是的,我這人比較喜歡爬山。”
溫子揚聽完,心想,她什麽時候喜歡爬山了,自己怎麽不知道?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莫翎軒強調:“特別愛爬府學裏的這座山。”
司徒剩本來也是嘴上帶笑,聽到莫翎軒這麽說似乎是話中有話,不禁笑容一僵。不過他這人,精明老練,随即又揚起笑容,道:“既然是子揚的朋友想看,我便陪你們去看一看。”
莫翎軒道:“這樣也好。”
司徒剩帶頭,溫莫二人緊随其後。
溫子揚故意走在莫翎軒身旁,輕聲問道:“你是真的愛爬山嗎?”
莫翎軒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溫子揚心想,不太可能,莫翎軒每天都能看見山,山都快走膩,看膩了,怎還會愛爬山呢?看來她是故意這樣說的。
走了一會兒,溫子揚看到了眼熟的地方,指着那塊地方,對莫翎軒道:“翎軒,當年野狼就是死在那裏的。”
莫翎軒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四周的環境,只見此處都是松柏,哪裏有溫子揚所說的半人高的雜草。不過時間過去了那麽久,場景會變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可見這裏的山,這幾年已經被人打理過。雜草都被拔去,種植了很多松柏。
莫翎軒看了看,道:“你肯定就是這裏嗎?”
“沒錯的,當年我就是在快到山頂的時候看見阿瑞的,你看這裏還有一個大坑,當年野狼的屍體就在這個坑裏,而坑裏還有很多半人多高的雜草。”溫子揚指着他左手邊的土坑說着。
莫翎軒看着那個坑,思索了片刻。走在前面的司徒剩察覺到他們沒有跟上來,又見他們立在那個地方,便走下來,道:“你們是在想當年寶馬死去的事吧!”
溫子揚正想說“是”,莫翎軒卻道:“不是,我只是看這個坑,覺得好突兀,好像一個陷阱一樣啊!”
司徒剩喃喃道:“突兀嗎?”
莫翎軒道:“是啊,這裏都是高地,突然出現一個坑,不是很突兀嗎?”說着,又向上走去。司徒剩反而呆在了原地。
莫翎軒看着對着土坑怔仲的司徒剩,嘴角揚起一絲邪魅的笑。
溫子揚走到她身邊,問:“翎軒,你這麽說是不是故意的?”
莫翎軒笑笑說:“子揚,明天你再來,這個坑應該會被人填平呢!”
溫子揚搖頭:“我不信。”
“那我們來打個賭可好。”
“不好。”溫子揚知道自己跟她打賭必輸,所以死活不肯跟她打賭。
莫翎軒笑了笑,沒再打趣他,而是問道:“子揚,當年你看到的小木屋,可以帶我去看嗎?”
溫子揚爽快地說:“沒問題。”
一共爬了半天,終于到了山頂,溫子揚指着前面的一片樹林道:“如果我記得沒錯,那個小木屋就在樹林中央。”
莫翎軒又向前走了幾步,見司徒剩還沒有跟上來,對溫子揚道:“子揚,幫我甩掉司徒剩吧!”
溫子揚啊了一聲:“你要做什麽?”
“我要進去,他跟着不方便。無論如何,幫我甩掉他。”
“怎麽甩?”
“你可以跟他說今日東市路上發現兩具死屍的事情,看看他有什麽反應。”
“翎軒,你該不是懷疑……”話未說完,身邊的白衣人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的狐貍,狐貍竄進樹林中,很快消失了蹤影。
溫子揚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這時,司徒剩跟了上來,沒見到莫翎軒,問:“子揚,你朋友呢?”
溫子揚默默地握緊拳頭,想着各種說辭,不知是該說她去如廁了,還是說她滾下山崖了,似乎都不太對頭,他心裏暗罵一聲,莫翎軒,我恨你。
為何不是他去找那小木屋?
溫子揚轉身,摸了摸腦袋,尴尬地笑了笑,道:“司徒老師,我想和你說一件事,今日,在東市一條無人的小路上……”
溫子揚講完今早的事,司徒剩臉色平靜地說:“真是殘忍變态的殺手!”
溫子揚見他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想是莫翎軒猜錯了,正要說話,身旁有人叫他們,“子揚,快來,從這個角度看,山下的景象,能夠一覽無遺呢!”
他順着聲音看去,沒想到莫翎軒這時竟躲到了一塊岩石後,神色從容地看着山下的情景。
司徒剩走向莫翎軒,道:“沒想到莫老板很喜歡這樣的景色。”
“誰不喜歡這種一覽衆山小的感覺,站在最頂端,好像在飛一樣。”莫翎軒眉眼帶笑道。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才下山而去。
離開府學時,莫翎軒沒讓司徒剩相送,兩人如何來,又如何走了。
坐在馬車上,溫子揚坐不住了:“翎軒,你讓我看一看司徒老師的反應,我看他完全沒有反應啊!”
“沒有反應才是最奇怪的反應啊,好像他事先就知道這事一樣。”
“咦,翎軒,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如此。那麽,翎軒,你認為他是兇手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不過此事一定和司徒剩有關。”
“唔,又被翎軒你弄暈了。”
莫翎軒淡淡一笑。
“你在那個小房子裏發現了什麽?”
“子揚明日來,自己去看吧!”
“你怎知我明天會再來?”
“就是知道啊!”
“……”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屋子裏沒什麽東西,除了雜物還是雜物。”
“那豈不是毫無收獲?”
“倒也不是。”說着,莫翎軒從袖中抽出一根黑色發絲,好像人的一根頭發。發質柔軟不長,應該是孩子的頭發。
“翎軒,你有收集癖啊!”
“這是關鍵物啊!”
“有了這個,你要去做什麽?”
“先回去,讓小梅煮飯備酒。”
“……”
【五】
翌日,小梅在店中沒有見到溫子揚身影,跑到莫翎軒身邊問:“主人,今日,溫公子又去幫您招徕生意去了嗎?”
莫翎軒揮舞折扇,靜靜地坐在水榭中,淡淡道:“非也,他去了府學,拜見一下他的老師們。”
“咦,昨日,你們不是剛去過嗎?”
“是去過,不過昨日子揚是空手去的。”
“難道溫公子也要變成馬屁精了嗎?”
莫翎軒嘴角微抿,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笑道:“子揚不同,他可是個很真誠的人呢!”
“這倒也是。”兩人相視而笑。
直到日上三竿,溫子揚才返回,因口渴,端起莫翎軒面前的杯子便飲,也不顧她是否喝過。
而他向來不介意莫翎軒用過的任何東西。
喝完,他舒了口氣,“翎軒,你說的一點沒錯,今日那個坑的确已經被人填平了。聽說還是司徒老師吩咐的,我覺得他呀,應該就是做賊心虛。”
“嗯,這麽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确的。喏,子揚,現在我們走吧!”
“去哪裏?”
“跟着來就是,記得拿上我吩咐小梅準備的東西。”
“好。”
無人駕駛的馬車上,溫子揚沒想到莫翎軒之前吩咐小梅準備的東西,就是一堆食物。
難道她是覺得他們此番出行路途遙遠,所以要備着幹糧?
可這明顯是一個人的吃食,根本不夠他們倆同吃,還是說她認為自己是仙,所以不用吃,這些食物都是給他一人準備的。
……
他思緒萬千,但莫翎軒總是看着手中的一根發絲,抿嘴不語。
以他現在對莫翎軒的了解,總算看出了一點名堂,欣喜道:“翎軒你是要跟着發上的氣息去找這發絲的主人嗎?”
“子揚真是聰明,猜的一點沒錯。”
“今日,我進入了那個小木屋。的确如你所說,都是雜物,還都是學校用舊的桌椅,但很奇怪的是,桌椅上都有劃痕,好像是用什麽利器刻的,刻得毫無規律可言。地上全是灰塵,還有一根斷了的繩子。繩子的斷裂處并不平整,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地掙斷的,上面還有暗紅的血跡。”
“觀察地很仔細。”
“翎軒你說,那個小木屋裏面以前是不是綁過什麽人?”
莫翎軒嘆了口氣,“若子揚當年就進去看了,估計就什麽都了解了。不過很可能會被滅口啊!”
“唔。”
兩人說着,馬車停下了。
她道:“好了,子揚,我們到了。下車後,我會慢慢将這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你或許會在那裏看見一個老朋友哦。”
會是誰?溫子揚雖然奇怪,但沒有問,因為他知道他該知道的總會知道。莫翎軒不會對他食言。
下了馬車後,他們所處的地方,仍是一處極偏僻的地方。
雜草間有一間普通人家的屋舍,就是比之前所見的小木屋要大些,外帶一個小院子。
乍看這裏,溫子揚不禁想到了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詩。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蒼山”、“屋貧”、“柴門”這三個意境和這裏很像,其餘則是不大像的。
莫翎軒撩了一把裙擺,坦蕩地走了進去。院外的栅欄已經壞了,他們輕輕一推,它便倒了下來。所以他們可以說是踩着木栅欄進了院子。
院子裏很安靜,溫子揚本想叫是否有人,但看莫翎軒的樣子,她應該是肯定這裏無人,才會這麽大膽,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了進來。
才走了幾步,屋子裏好像有什麽發現了外面的動靜,發出嘎吱嘎吱從木板上走過的聲音。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差點沒把溫子揚吓死,但吓歸吓,溫子揚拍了拍胸膛,舒緩了口氣,繼而又跟了上去。他可不想總被莫翎軒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走在她前面,他示意自己是否可以打開房門。
莫翎軒點頭,他才推開了塵封已久的木門,一陣薄灰立即鋪天蓋地而來。
而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頭黑黢黢的東西,它突然向他們沖來,他們都下意識地往後一退,但那黑東西好像被什麽拉扯住,只能到達門口出不來,所以它撲了個空後,又很快地躲入了屋子裏的黑暗角落中。
莫翎軒擺了擺手,對溫子揚道:“子揚,把我們今日帶來的東西,放到那門口去。”
“沒問題。”說着,将今早小梅煮的飯菜從飯盒中取出,一道道地放到了木屋外。飯菜之香,令溫子揚都不禁想流口水。
小梅做的飯菜的确是可口,很少有人會對這樣的飯菜無動于衷吧!
放好飯菜後,溫莫二人就在院子裏的石桌邊坐定。
溫子揚本來還不時往那木門處看去,然而,莫翎軒卻氣定神閑地在石桌上擺了一副棋,好似一點也不着急。
莫翎軒道:“子揚,來,陪我下一盤棋吧!”
看木門邊一直沒有動靜,溫子揚想就算自己一直看着,也看不出什麽名堂,索性陪她下棋。
她每次下子都很沉穩,好似心中只有面前的一盤棋。
溫子揚被她帶着,很快也完全沉浸在了棋局中,完全忘了他們來此的目的,直到……
屋內發出嘭地一聲,溫子揚一驚,本來已知該如何往下下,但拿着黑子的手停在半空,始終沒有落下,莫翎軒看他如此,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往下一按,黑子落定白子被吃了許多。莫翎軒笑道:“子揚的棋下得很妙,但就是心不夠定。這點,還需加強啊!”
他看着這盤自己已勝的棋苦笑,他的棋藝會高明起來,其實還是托了莫翎軒的福。每次她都找他對弈。他很多次都下不過她,但後來漸漸摸出了門道,這門技藝越來越純熟的時候,他甚至已經完全可以贏她了,但總會讓着她。讓着讓着都忘了自己其實可以贏。
若非她替自己下了,他還是會輸的。
她又怎會看不出這其中的秘辛。
莫翎軒收了棋盤,起身向屋內走去,溫子揚走在她的身旁。
屋子裏很昏暗,全因窗子并未打開。
溫子揚打開了窗子,莫翎軒已向黑暗深處走去。
他看了一眼屋外,當初他放在門邊的食物已經不在,可見應該是被屋子裏的東西取走,難道莫翎軒的計劃就是用食物引誘屋子裏的東西嗎?
剛才發出的聲音,應該是屋子裏的東西吃了盤子裏的東西,暈倒在地,發出來的聲響。他太了解莫翎軒,她若要捕獲一只獵物,怎麽會不設置一個陷阱呢?
她的陷阱應該就是在食物中放入了會使人昏迷的藥物。
回頭只見她的懷裏抱着一個看似只有四五歲大的孩子,孩子身上都是傷痕,衣服邋遢,兩只腳踝上都被綁了一根粗繩,與他當初在小木屋所見的繩子一模一樣。難道?
他走到莫翎軒身邊,正要說話,莫翎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揮素手,繩索利落地解開。她輕柔地撫摸着孩童,輕聲道:“子揚,書裏說人的心是溫暖而柔軟的,當我碰到他的時候,我好像可以感受到他的心。”
“是嗎?”溫子揚伸手觸摸小小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所說的溫暖柔軟。指尖不禁觸到她的手,溫子揚的心微微一顫,翎軒,我似乎不禁感受到了他的心,還有你的心……溫暖而又柔軟……
然後,他們起身向門外走去。
溫子揚輕聲地問:“我們現在去哪裏?”
“回家。”
說話間,他們走到院門口,遠遠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向這邊走來。莫翎軒看見來人,幹脆不走了,待他走近。那人看到莫翎軒手中的孩子,眼中明顯露出一抹慌張的神色,好容易才恢複過來,問:“你們怎麽在這裏,要帶他去哪裏?”
溫子揚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見到司徒老師,恭敬道:“老師,我們為前日的命案而來,翎軒說他想帶這孩子回三無店。”
“三無店?我都忘了,你去了三無那個抓鬼抓妖的店了。你們來得很對,早該将它抓走了,最好讓他再也不要回來。”
溫子揚不解:“為什麽?老師,他只是個孩子。”
司徒剩冷笑:“孩子?”說着,伸手來扯那孩子,語氣生硬,“我讓你看看什麽叫做孩子?”
莫翎軒看着他瘋狂的舉止,眼中露出一抹冷漠和鄙夷,輕輕在孩童的身上一點。在司徒剩抓到那小孩的那瞬,那孩子清醒過來,看見司徒剩,立即張開嘴巴,狠狠地在他的手背上咬上一口,然後從莫翎軒懷裏跳出,像個野狼般用四肢爬着,急速退到院中的大水缸後面,躲在那裏,将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瑟瑟發抖,眼裏卻全是憤怒的光,嘴裏發出野獸才有的低吼。
溫子揚剛才在那小孩睜眼的那瞬,明顯看見它的眼珠竟不是黑色或是褐色,而是紅色。這小孩竟長着一雙紅色的眼睛。他是人還是妖呢?
司徒剩捂着自己受傷的手,對他們道:“你們看見了吧,他根本就不是人,是妖啊!”
莫翎軒淡淡道:“我知道,而且前日的兇殺案就是這孩子做的。”
溫子揚微怔,司徒剩微笑:“既然莫老板知道,那麽就該嚴懲這妖童,最好別讓他再出來害人了。”
“我會怎麽處置這個孩子,無需你來多話。”莫翎軒看也沒看司徒剩一眼,聲音冷然道,“司徒先生,你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