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9)
手中的鑼鼓打得越加劇烈，她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說：“湘靈，幫我一起守護海國吧！”
她對着空氣，問：“你心裏可曾有我？”可再也沒有他的回答，她聽到的不是鼓聲，而是人的心跳聲，“咚，咚，咚……”
她終于明白，一切或許不該問得那麽清楚，錯過了就是錯過，癡心愛過了，早已夠了。那一天，她和着巫女，敲起鼓來，鼓聲震天，猶如男子的心跳。
她姥姥曾在她出嫁前，跟她說過，要看一個男人是不是真心，摸一下他的心便好，心跳得劇烈，定不會騙你。曾經她離開慕夜時，摸過他的心，也像今日這般，跳得如此劇烈。
她敲起這鼓，只為再聽一遍他的心跳聲。
卿離講完，空氣中一下子安靜了。
過了許久，溫子揚才開口輕聲說了句：“怪不得現在再未見過海國，再未聽說鲛人，也不曾看見鲛人，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四周靜谧，再輕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溫子揚是個男人，說話聲音怎麽也不會太輕，他們都聽得十分清楚。
由于這個故事涉及人族，他們不想再品評過多，畢竟現在的天下已是人族的天下。過了會兒，莫翎軒道：“這最後就只剩下我了，讓我來做這壓軸的人吧！”幹脆地端起面前酒杯，細細品嘗後，翩然一笑道：“甜。”
毗藍婆也笑了笑：“看來這裏只有你的心态最好。”
莫翎軒輕舞折扇：“是不是心态最好，我不知道，不過最會品酒，卻是毋庸置疑的。”頓了頓，看他們沒有反應，問了句，“難道你們不想聽我講故事？若真是如此……”
話未說完，被毗藍婆打斷：“不是不想聽，只是很想知道你會跟我們說什麽故事。”
莫翎軒搖了搖折扇，縱聲一笑：“好，希望這個故事不會讓你們失望。”
衆人都做好側耳傾聽的準備，洗耳恭聽。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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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秋意盎然，風輕雲淡，秋高氣爽，為四季中最舒爽的季節。
一匹高頭大馬停在了三無店門口，馬上的人對着大門，朗聲叫道：“店主可在？”
聲音雄渾有力，穿透厚厚門牆，莫翎軒想不聽見也難，遂出了門，溫子揚站在她的身側。只見門外喊叫的人，一身戎裝，身形魁梧，下巴上和鼻子下雖留着胡渣，卻不影響他的俊朗，隐隐含着強大的氣場和威嚴，令人不容忽視。
素來三無店的人都是怕見到鬼，見到妖，總是怕得要死的，他卻毫無畏懼，下馬後，站得坦坦蕩蕩。
男子走到莫翎軒身邊，道：“想必你就是三無店的店主了。”說着，将袖中的一塊絲絹遞上，“幫我找到這絲絹的主人。”
莫翎軒笑問：“你應該知道我開店的規矩。”
男子颔首：“幫我找到她，幫我救她，我可以将自己的所有都給你。”
莫翎軒道：“那如果我要的就是你的命呢？”
男子眼神無畏，說話幹脆：“那就将我的命拿去吧！”
莫翎軒看絲絹的刺繡繡得極好，淡淡一笑：“你要找的是個女子吧！像你們這樣的，我見多了。愛得刻苦銘心，最終若要隔着生死，你認為對她就是好嗎？”看多了，莫翎軒倒有點不想接這樁生意，轉頭看了溫子揚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溫子揚沖她揚起最為明媚的笑：“無需問我，我一切都聽你的。”
男子見他們似乎不想幫他，繼續道：“這麽多年，她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沒有辦法不愛她，她沒有我，只是心死，可現在，她不僅心死，身體也被人控制着，我不想她誤會。我愛她，我要她明白我的心。”
能将這個愛字說得坦坦蕩蕩，只有世間最為豪爽的男子，知道愛就是愛，無需遮遮掩掩，有什麽就說什麽。
莫翎軒抓着絲絹，笑道：“将軍，這樁買賣，我收下了。其實我不一定要你的性命，只要我能得到與之對等的東西，我就不會要你的性命。你走吧，明夜之前，我就把她安全地救出來，明夜，你再來這裏一趟吧！”
男子聽罷，舒了口氣，像是久久懸在心上的石頭終于落地。
小梅走到莫翎軒身邊，問：“主人，他都沒告知你他的身份，你怎麽就猜到他是個将軍？”
莫翎軒淡淡道：“他一身打扮，像個軍人，可普通的軍人，怎麽可能會有他那般的氣勢？”
溫子揚笑道：“翎軒，你說得沒錯。他的确是個将軍，我爹曾經也是個軍人，帶兵出征，立過幾次大功，被封了侯爵，我爹及時身退，才不至于像岳飛那般被誅殺，這将軍曾經是我爹的一個戰友，少時，我見過他幾次。他叫什麽呢？”撓頭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麽，“哦，他叫李安。”
小梅明白過來，笑得像朵薔薇花：“原來是李安将軍。聽聞，他有位如膠似漆的妻子，可幾年前，他夫人病死了，這……”盯着莫翎軒手中的絲絹，心裏寸寸化為冰冷。
莫翎軒安慰道：“其實他夫人沒有死，如果我們做得好，或許能讓他們夫妻團聚。”說着，正要向前走，手卻被溫子揚握住。
溫子揚道：“翎軒，你真決定要幫他們夫妻團聚？”神色深邃，似乎探尋得不是他人的事，而是有關他們的。
莫翎軒點頭：“我幫他們，是想着，哪天我有難，比如我喜歡的人不在了，這些人還能幫幫我。”
溫子揚道：“如果你在乎的人不在了，我會幫你一起找。”
莫翎軒反問：“那如果那人是你呢？”随口一說，不過開開玩笑。
溫子揚鄭重道：“如果我不在了，那我肯定也在世間的某個角落裏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你來找我。”
莫翎軒看着他清澈的眸，打趣地笑道：“好，那如果我不來找你呢？”
溫子揚道：“那我去找。找遍天涯海角，也将你找出來。”就如李安将軍所說，這麽多年，他最在乎的人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無法不愛她，即便溫子揚和莫翎軒之間不能有愛，溫子揚也不能沒有她。如果以後會有誤會，他的心總是向着她的。永遠都不會變的。
“子揚，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動人的話語。”莫翎軒說完，将手從他手中抽出，向前走去。
循着絲絹上的氣息，溫莫兩人來到一座長滿鴛鴦藤的院子，院子寂寥，着實有些詭異，卻有種虛幻的感覺，周圍無一絲人氣，氣氛有些壓抑。當時天色已暗，唯有天上一輪明月極為明亮。
莫翎軒嘴中默念咒語，空曠的院中央，一團黑氣幽幽地冒了出來，依稀是個人形，卻沒有人的模樣。溫子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莫翎軒喝了聲：“子揚，快去井下救人。”
溫子揚雖然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一直相信她，于是飛身到了院中的井邊，打開井蓋，貼着石井壁，的确能聽見下面有人的呼吸聲，他抓起身邊的木桶，将桶上的繩子解下，一頭綁在井邊的榕樹樹幹上，一頭綁住自己的腰，确定繩子結實，便順着繩子，像一靈活的猴子般迅速到了井底，伸手一探，摸到一溫暖的人身，立即将他抱起，待出了井，踏上實地，溫子揚才發現手邊的人竟是個女子。女子容貌雖然已不算年輕，但沒有一絲皺紋，皮膚光潔，五官精致，想必年輕時定是個美人。
女子未醒，嘴裏卻輕喃：“夫君，夫君……”
溫子揚拍了女子兩下，卻始終拍不醒她，只得擡頭，求救般地看了一眼莫翎軒，這才發現剛才看見的黑影，早已消失，莫翎軒手上卻多了個酒葫蘆。
溫子揚問：“那黑影呢？”
莫翎軒得意地拍了拍酒葫蘆：“它在這。”
溫子揚又問：“那是什麽？”
莫翎軒未答，輕描淡寫道：“回去再說。”
第二日，李安如約來到了三無店，他的妻子早在莫翎軒的救助下醒來，一見到他，難壓心中的思念，情難自禁，已哭成個淚人。李安卻跪在了他妻子的腳下，道：“阿芙，多年前，我出征在外，沒有顧及到你，你可會怪我？”
名為阿芙的女子只是搖頭，實在是激動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安撫着他的妻子，看向莫翎軒，他之前就知道抓走阿芙的人并非凡人，所以非凡人之力可以除之，這才前來找莫翎軒，現在妻子平安，看來他真是找對人了。他感激道：“莫老板，你幫我救出了阿芙，我該怎樣報答你，你要什麽，是要我的一條腿，一只手，還是我的生命，如果你嫌我的命不夠，我可以将我的魂給你。”
衆人都一臉吃驚地看着他，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阿芙更是哭，不肯讓他為她做出如此犧牲。
莫翎軒啞然苦笑：“你們就此回去吧，我要的我已經得到，你以為我真不講人情，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我若要你的魂，我早就說了。你們就此回去吧！”
李安震驚地看着莫翎軒，怎麽也沒想到素來冷血貪財的三無店店主，竟什麽也不要。莫翎軒對李安解釋道：“抓走你妻子的人是個叫做魅的東西，它是從你當初打戰時，由死去敵軍的精神游絲結合起來的東西。敵軍恨你殺了他們，也想殺你，可是這個魅，形成不久，殺不了你，所以只能抓了你的妻子，想控制你妻子，借你妻子之手殺你。還好，你遇到了我，否則不出幾年，你必死無疑，你覺得你死了，你妻子還能活嗎？”鐘情的女子，她看得太多，她繼續道，“這魅是個好東西，我得了它，還需要你的魂，你的命，做什麽？”
李安和阿芙聽罷，這才安心離開。
莫翎軒講完這個故事，溫子揚嘴角微動，沒想到他當日對她說的話，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都講了出來。不過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尴尬和生氣，反倒是溫暖的笑意。
下輩子，莫翎軒若是女子，他就去找她，就算沒有下輩子，這輩子，他都會守着她。這個世上，只有一人，是他真心想要保護的。不管未來如何，他的心意絕不會改變。管它是一百年，還是八百年，還是永生永世……
莫翎軒所說的甜，其實是關于她和溫子揚的。
【九】
七個故事講罷，已是子夜，煙火啪啪作響起來，于漆黑的夜空中綻放朵朵明亮的花朵，花瓣如天女散花，散開落下，落下又開，看得人，連心都明媚起來，像煙花一般，絢爛綻放。
明滅的光就這麽熱鬧地亮滅在他們仰着的臉上。
浮笙答應卿離要做只善良不殺生的狼，只能戒肉，所以這時在旁默默啃着胡蘿蔔。
小雪妖穆離殇曾經是在雪域被雪狼趕出來，對狼隐隐存着一絲戒備，但浮笙能說會道，告訴她，她是南方的狼王，跟北方的雪狼妖不一樣，南方的狼王最最善良，不會害人，更不會害像穆離殇這麽可愛的小姑娘。
可狼的本質都一樣，不管南方的還是北方的。
浮笙說得頭頭是道，穆離殇是個丫頭，不禁被她繞了進去，穆離殇突然覺得南方的狼才是好狼，不怕她後，直往浮笙身邊蹭。
浮笙為了體現自己已經改變，是個最最善良的狼王，也不管穆離殇怎麽蹭她。被吃光豆腐，浮笙也只能一直帶着笑容。
溫子揚看到，忍俊不禁。這小雪妖，大本事沒有，折騰人的本領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她。
夜将盡，酒喝罷，菜吃完。
他們這群人便要各歸各處，各回各家，毗藍婆有些不舍道：“希望來年，我們還能如此。”
莫翎軒眼中雖有一絲失落，嘴角卻一直噙着笑：“我也希望如此。”
看着朋友一個個走了，莫翎軒回頭看了眼，看到一直未走的溫子揚，嘴角不禁上揚。
溫子揚本就舍不得離開，卻故意打了哈欠，犯着困意道：“太晚了，回不去了，還是先睡一覺再說。”說着，向雪翎閣走去。
浮笙挽着卿離的手，出了三無店，想起了什麽，忙問：“阿離，你說，為何我們七個人剛好喝出了七種不同的味道，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嗎？”
卿離想了想，淡淡道：“若一開始小雪妖是不會喝酒，才說苦，溫子揚是酒中被倒了鹽，才說鹹，我們其餘五個人再喝出其他味道，倒也不算太巧合。若真是有人故意制造這種巧合，最先的幾人肯定不可能，我和你更是不可能，所以……”
浮笙恍如大悟：“你是說最後喝酒的人最有可能說謊，可最後一個人是莫老板啊，她為何要說謊？”
卿離的目光瞬間一沉：“誰知道呢？我這師妹，可一點不讓人省心，總讓人猜不出真正在想什麽？”
浮笙吃驚：“師妹？你說莫老板是……”
卿離噓了聲：“不要大驚小怪，這是我們的秘密，你可別告訴旁人，除了青丘山的狐族，很少有人知道這三無店的店主莫翎軒其實是個女人呢！”
浮笙點了點頭：“好，我不說。可莫老板最終是喝出了甜味，如果她說謊，那麽她喝出的定然不是甜，很有可能是苦呢，但若她沒有說謊，這一切也很有可能真是巧合。”
卿離嘆道：“所以你根本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麽。”
浮笙不想自尋煩惱，遂不再想，挽着卿離的手，嬉笑着向式微山行去。
☆、-17-鬼眼童
【一】
是夜，一處荒無人煙的街角。
兩個醉醺醺的漢子晃晃悠悠地走在小道上，手裏提着酒罐互相勾肩搭背，你一口我一口灌着劣質的白酒，時不時還吵嚷幾句，打破周圍的寧靜。
身形偏瘦的一個嘴上不幹淨地說着：“老邢，老子先去放一下尿，快憋不住了……你他媽別偷喝老子的酒。”
“滾你他娘個娘蛋，快去……時間太長仔細爺爺一口都不給你留！”叫做老邢的男人拎起壇子往嘴裏倒了口酒，懶散地揮着自己的拳頭示意對方快去快回。
老解将自己的酒壇子放在路邊，快步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便開始解下褲腰帶，脫了破舊外褲露出長滿毛發肥碩的大腿，随後，一股液體噴湧而出，四周頓時彌漫開難聞的尿騷味，他吃起哨音眯起雙眼，整個人顯得舒暢無比。
……
那邊，老邢痛快地喝了半晌酒，眼見酒壇子快見底了，還不見老解身影，詫異起來，對着老解離開的巷子吼了幾句：“你個龜孫子幹嘛去了，尿死在裏邊了不成？難道這黑漆漆的地方還有女鬼看上你不成？”吼了半天，也不見老解回應，他私下覺得不對，難道是尿了一半醉倒了？于是，他拖着自己沉重的塊頭搖搖晃晃地往巷子走去，走到一半，前面黑漆漆的地方傳來些許動靜。
咯吱，咯吱……好似是咀嚼聲。
老邢想道，得了，別不是老解，在吃自己吐出來的玩意兒吧。越想越覺得好笑，便不以為意地繼續往前走。
然，越走聲音越清晰。
咯吱、咯吱……等等，這似乎不像是人在吃東西啊，倒像是……
倒像是……！！！
想到這裏，老邢身子下意識的微顫，心底彌漫起一股不祥的預兆，他一手防備地放在胸前，一手緊緊地捏住酒壇邊緣，警惕地往前走去。
越往前，月光越是暗淡，幾乎看不清牆和路。
待這條巷子快走到盡頭，老邢眯起眼睛仔細一瞧，地上躺着一個模糊的人影，一動不動，也不知死了沒死……
看塊頭像是老解。
老邢才松了口氣，剛想叫罵幾句，便覺得不對。
空氣中除了尿騷味，還有一股血腥味……
透過天上那模糊的彎月映下的光，老邢看到地上那人的身上好像還趴着個黑黢黢的東西。
它隐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個黑魅般的影子，但那咯吱咯吱恐怖的咀嚼聲無疑就是從它發出來的。
地上牆上全是液體，染透了黑暗中的那片土地，整個巷子變得更加可怖。
老邢猛地提起酒罐沖了過去，只見那黑影突然也大幅度地動了起來，身形聳動不像是人，如同一只匍匐狩獵的野獸，迅速向他竄來。
老邢下意識地拿開酒罐揮了一記，待它被迫停在面前的時候，才看清了這東西的全貌。
一個黑魆魆的身形如狼的怪物趴在地上，周身全是血跡，不斷有猩紅的液體順着它的利齒流下，老邢覺得空氣中的血腥味更加濃厚了，仔細一聞，它身上還有動物死後才有的腐臭味。
令老邢恐懼的是，它有一雙猩紅的眸子猶如弑殺的魔鬼，在幽暗的夜裏，眯起雙眸露出嗜血兇惡的光，喉間發出野獸的嘶吼聲，一只“爪子”上抓着黑紅滴着血的心肝，用陰冷的目光盯着老邢。
老邢的酒意已經被冷汗吓去了大半，他心想：看樣子，老解八成是活不成了。這他娘的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在這疙瘩混跡多年，老邢也算是地痞流氓的頭頭一枚，現下出了這等詭異離奇的事情，他雖然心頭有些慌張，但卻毫不膽怯。他知道這時候越是露出怯意死的越快，想他這些年和人逞兇鬥惡靠的都是不怕死的兇狠勁。
他猛得一跺腳，大吼一聲：“想來不過就是只畜生，老子什麽沒見過，豈會怕了你這山野怪物。看老子不打死你，剝皮去骨，給老解報仇。”
老邢單手拿酒壇子快速砸向那東西，它便一時間發起了進攻，一個猛撲，咬住了他的身子。他感到身上一陣劇痛，陡然一驚，随即惱羞成怒，把酒壇子往畜生頭上砸去，破口大罵：“給老子滾開！”
單以他的力量來說，這一砸完全能将一個成年人的頭顱砸個稀巴爛，哪知這畜生命硬得狠，砸不死還怎麽都不肯罷手，随後反而咬得更緊了。
血漫布它的全身，哪裏還看得出是個什麽東西，看着個子小，力量卻大得驚人，仿似不要命了，透出一股兇煞之氣。饒是老邢這個地痞流氓也一時拿它沒有辦法，他端着酒壇子猛砸兩下，哐當一聲，壇子碎了，流出無數不多的酒來。這小畜生估計是被酒水刺激了，松口片刻，還扯去了他身上的一大塊皮肉，他疼痛難忍，看見自己身上的白骨，駭了一跳。
然，痛感也無疑激起了他的血性，因為他比任何人都兇狠，也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老邢混跡街頭這麽多年，哪一個得罪他的人，不是死在他的手裏，那狗屁官府哪裏抓得住他的把柄，他可從沒将任何人放在眼裏。趁機猛地将它甩開半截，一腳踹了過去，似乎踢到了它的腹部，它迅速閃避，退避到暗影深處。
老邢轉頭跑出巷子，在月光亮堂的地方，看見自己白骨□□的地方，疼得咬牙切齒，卻不敢用手去觸碰：“讓老子逮到還不剝了你的皮，老子要活剮你這畜生。”
他随手抄起一根粗壯的木棍：“今夜不把你這畜生給宰了，給老子和老解報仇，難消老子心頭之恨。”娘了個西皮，滅了你這畜生，活剮了給老子當下酒菜。吃了老解的肉，老子今天就讓你吐出來，幹他娘的。
黑暗中的它看似兇狠實則腦袋靈活，知道老邢手上有武器，也不再硬拼，黑暗中，它的身影迅速閃現又迅速不見，游走在陰影處似乎是在蓄謀而動。
老邢邊跑邊思索着，明明自己用酒壇子砸它時，用力極狠，怎這畜生竟若毫發未傷，怎麽樣才能快點把它弄死。
看它的身形像極了四五歲的孩童，但普通的孩童有這麽大的力氣，能從人身上咬下一塊肉來？老邢寒了，明白這怪物有着足以殺死一個成年人的力量又有着成年人難以擁有的靈活。
随後他提起膽子對自己說：就算是怪物，他也不會死在這裏，它來一個，他滅一個，來一雙便滅一雙。
能要他命的東西，這世上不會有！
該死的四周荒無人煙，要是有個人出來做誘餌，事情就好辦多了。
夜色下，兩人僵持不下，它看老邢身上流了不少血，便伺機再次發起猛攻，但老邢也不是吃素的，他拿起棍子就猛打猛撲，在空中打了很多下，卻始終不能準确打到，那怪物身形小巧靈活，總迅速躲過襲擊，老邢瞪大了眼睛，瞄準了它進攻的方向，終于打中了它的身子，出手極重，若是個人，怕是肋骨都給打斷了。
它嗚咽一下，再次躲進暗影裏，長久都不再出來，想是知道了他的厲害，吃了教訓。
黑暗中，老邢總能感受到它的那雙猩紅的眸子正狠狠地瞪着他，想置他于死地。
老邢靠着牆往記憶裏附近的人家走去，心想：自己手上拿着棍子，再厲害的怪物，只要堅持到人多的地方，也能被他弄死。剛才出手這麽重，想來它傷的不輕。既然它非要他死，那今夜就是你死我活。
他沒有想到，那怪物此時已經鑽到他身後的牆上匍匐着，陰冷地盯着他，露出滴血的利齒。
老邢還盯着那畜生剛才逃進去的暗影深處，慢慢地挪動劇痛無比的身體逃跑，全然不知頭頂上潛伏着的狩獵者。
跑了一段路之後猛地看向身後的黑暗處，那怪物竟然如同銷聲匿跡一般再無蹤影，他以為那頭怪物已經放棄了追蹤。
但突然，他擡頭一看，頭頂瞬間汗毛豎立，一道黑影如疾風一般，一下子撲到他的臉上，老邢只能用手拉扯它那小小的身子，試圖将它扯下去，但是怪物對着他的臉狠狠地咬下去，用一只爪子摳出了他右邊的眼珠。
老邢慘叫一聲丢掉棍子，狠狠地用拳頭打它的身軀，發狂般想将它扯下，可它怎麽都不肯移動，哪怕身子被傷得體無完膚。
怪物咬掉他的下巴後，爪子向下一撈。
老邢還來不及反抗，脖子和胸前頓時劇痛無比，原來那怪物已經咬住了他的脖子，還用“爪子”将他的胸膛戳出了一個大窟窿，眼見心髒被取出，随後內髒各器官也都被它給扯了出來，他醉意朦胧的眼頓時變得銳利無比，但這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它刺穿他脖子的利齒動了一下，好似嗤嗤地笑了一聲，然後咯噔一聲，脖子上的大動脈被它咬破，老邢這下再也支撐不住，躺倒在地。
他不甘心吶！不遠處就是村子了，到時候死的就不是他了，他不甘心啊！
想他當了三十多年的混混頭，竟死在這怪物手裏。他做鬼也不會放過它，哪怕到了陰間，他也要還魂取這怪物的性命。
可惜，此時的他已經再也動彈不了，躺在血泊中，睜着一只獨眼不肯閉目，漸漸沒了氣息。
那怪物好似是餓壞了，手上拿着他的內髒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身上不知是他人的血還是自己的，模糊一片，俨然是個血人。
它也不顧自己身上有傷，只顧埋頭吃食，靜夜裏，只有它發出的嗑嗤嗑嗤的聲響，詭異異常。
【二】
第二日，吏部侍郎王智接到下屬的報告說，東市有條僻靜的小路上死了兩個人，皆是當地的地痞無賴，橫行街頭多年，官府早已對他們深惡痛絕，早年抓他們做了幾回牢，後來又給放了出來。因為官府只有他們偷雞摸狗、搶劫錢財的證據，并沒有他們殺人放火的證據，最終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本來這樣的人死了也好，只是他們的死相太過猙獰，不像人為，弄得整個臨安府內個個人心惶惶。第一個見到屍體的男人，至今昏迷不醒。王大人初見這兩具屍體，不禁想要嘔吐，好在多年與屍體打交道，他也算老江湖了，這點承受能力還是有的。
這些屍體全是沒了心肝，手腳上露着白骨，腸子随意地挂在外面，雙眼瞪得滾圓，眼珠渾白，大片的土地上全是暗紅的血跡，現場淩亂。
除了官府以外的人都站在外面圍成一個圈，看王大人如何斷案。王大人在民間有小包拯之稱，之前斷了不少疑難之案，但也很少見到今日這樣的情形，因為以這種血腥手段殺人的人還是少數，想來是有人跟這兩個惡棍有什麽深仇大恨，他們才會糟此禍事，但有誰能将這兩個強壯的男人弄成這個樣子？這會是人為嗎？若是，那是怎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家夥啊！
在屍體旁，他發現了幾個血腳印，似乎都是孩童的腳印，派人去追，最後只追到路的盡頭，血跡便完全消失，他們最終自然是毫無所獲。王智想，若是孩童，怎會将這兩個成年男人殺死？又怎能破開他們的胸膛？他着實有些頭疼了。
這時，人群裏傳來一陣清朗的聲音，他道：“王伯，我可以進來嗎？”
王智轉頭一看，原來來人是南風候的公子——溫子揚，今年二十又三，一身墨衣随風而舞，模樣俊逸出塵。他想進來，卻被王大人的手下攔住，今日他在外頭游走，只是為了給莫翎軒招徕生意，知道此處出了人命案子，想着或許會有鬼魂留下，說不定莫翎軒會喜歡這樣的鬼魂，于是過來看看。
王智看見溫子揚，便将他叫了進來。他和溫子揚的父親可是多年的好友了，對這孩子自然頗為了解，将他當成自己的親侄子看。
溫子揚走了進去，看見地上的那兩具屍體，神情呆了呆，卻并非害怕。在三無店，他看多了鬼怪，此時，心理承受能力好了許多。因為鬼怪很多時候并不可怕，倒是人更可怕，總叫人防不勝防。
王智問：“子揚，你對這事怎麽看？”
溫子揚本想說他只是來此處找鬼的，然，這話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他抿着嘴，着實有些為難。這時，王大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耳朵，對他悄聲說了幾句話，他的眼神卻有了幾分慌張。
他說：“王伯，你的意思是……”
話未說完，王智道：“沒錯。”
溫子揚不知自己當時是怎麽從人群中走出來，身上有些冷都不去管，只想奔回三無店找莫翎軒商量些事，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不過憑他們多年的交情，想來她應該是會答應的。
回到三無店後，看見水榭裏的那抹熟悉白影，正要說話。莫翎軒卻盯着他的身影看：“咦，你身上怎麽陰氣這麽重？”
溫子揚不明所以：“你說誰？”
“你啊，哦，身後竟還飄着兩個鬼，子揚，你的本事可真是越來越大了，連厲鬼都敢招來了。”
溫子揚還是不理解，摸了摸腦袋，而身後突然有一股陰冷的氣息吹過，想是背後真有什麽，而那股風沒有往他身上吹，而是極快地飛向了莫翎軒。
莫翎軒長身玉立，将手中折扇一下子化成三尺青峰，那陣風在她面前化作兩道模糊的男人身影，一胖一瘦，她一個飛身，手中利劍揮得極快，一下穿透那兩個人影。
她從這兩道人影中毫發無損地穿過。那人影之前似乎做出了龇牙咧嘴，手中握拳的姿勢，但最後一切都消散不見，若塵埃般散去。
原來真有鬼！只是鬼怎麽會出現在白日？
莫翎軒收好劍，對着溫子揚道：“你可知，這兩個厲鬼生前死得太慘，想要成鬼來複仇，看你好欺負，便躲在你身上了，若沒有我，你今日可要成為這兩個厲鬼的宿主了。”
“唔，不是說有翎軒你嘛！你讓我招鬼，我招來了，你卻不要，多可惜。”溫子揚啧啧兩聲。
“我要的是有故事的鬼。”
“有差別嗎？”
“你帶來的這兩個厲鬼，作惡多端，釀酒都怕污了我的好酒。”
“哎，他們是誰？”
“這不該問你嗎？”
“哦，剛才我在王伯那裏看到了兩具屍體，想來是他們的。”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道：“翎軒，王伯也就是吏部侍郎王大人，想讓我請你看看這宗人命案子是人為還是鬼怪所為。”
“鬼怪，不過……”
“不過什麽？”
“也不完全是鬼怪呢！”
“那是什麽？”
“先不說。”
“翎軒你……哎，那好，你為何這麽說？”
“這兩厲鬼生前心狠手辣，有哪個活着的人會是他們的對手，說不定連鬼怪都會被他們的戾氣所傷，所以靠近不得。要不是殊死相搏，這兩人應該還會活很久。真是好人不長命，壞人遺千年啊！”
“可他們已經死了，惡人自有惡人磨，只是翎軒，你怎麽知道這事，我之前還沒有告訴你。”
“我有眼睛長在你身上，你信不信？”
“不信。”
“哈哈，子揚你真是聰明啊！只是子揚，我真有千裏眼順風耳哦，否則你在外出事了，我不知道，這不是要缺個給我打下手的人嗎？”
“翎軒，你不是總覺得我懶，所以不需要我，總想我離開嗎？”
“啊，最近發現你勤勞了不少，而且你太逗，看見你就不禁想笑呢！”
“唔，除了想笑，還有什麽呢？”
“就是子揚，你還不笨啊！”
溫子揚笑笑說：“其實我看見翎軒你也很想笑呢！”
“哈哈，這樣很好。”說完，看着他，又道，“子揚，你還想說什麽嗎？”
“嗯……”溫子揚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