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7)
日腹痛難忍,嘔吐不止,大夫皆束手無策,如今他的妻子已經懷胎九月,他會來找我,只是怕妻子難産,到時一屍兩命。一周前,我在臨安城內遇到師兄,也就是一障法師,他将這一切告訴我,就是為了将這麻煩事交給我。”
“就這樣?”溫子揚總覺得她似乎還隐瞞了什麽。
“就這樣。”
“聽你這話,似乎你跟師兄的關系不怎麽融洽呢!”
“的确如此。”莫翎軒看了他一眼,知他仍有疑惑,但時間緊迫,耽誤不得,她立即道,“好了,快走吧,我們還有什麽事情要處理呢!”
“什麽事?”
“治療陳次尹妻子的怪病。”
“你不是說那張畫可以治病嗎?”
莫翎軒搖頭:“錯,我沒說過畫可以治病,那完全是你杜撰的。你可聽過麒麟送子一說?”
“聽過。怎麽了?”
“麒麟送子之說,其實并非空穴來風。我讓陳次尹挂畫,是讓花麒麟送他妻子一個孩子,而不是治病,其實他妻子根本沒有懷孕,只是肚中有團毒瘴,大夫錯誤地診斷成了懷孕。一百年前,陳知元若不服用仙丹,本不必死,花麒麟欠他一命,即欠陳家一命。若陳次尹的妻子順利生下男嬰,花麒麟就是報答了當年的恩情,便可以重歸仙位。”
溫子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你打算怎麽做?”
“取走毒瘴。”
溫子揚總感覺自己忘了問什麽,哪裏有些不對,可一時間,他又想不得到底是哪裏不對。
一邊走,一邊唠嗑,他們很快停在了一間房外。
“到了。”莫翎軒說完,一個老媽子剛好從那間房間出來,她完全沒有看見他們,神情自若地從他們身旁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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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離開,莫翎軒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符,扣住食中二指,嘴中念念有詞。放開黃符,黃符在她的指尖停留了片刻,她向黃符輕輕呼了口氣,道:“去吧。”
黃符離開她的指尖,很快飛進了房間內。
莫翎軒立即對溫子揚道:“子揚,我要你做件事。”
“什麽事?”
莫翎軒取出自己腰間的劍,遞給溫子揚,吩咐道:“你站到門邊去,當門開時,不管你看到什麽,都要向它揮出你的劍,務必将它砍成兩半。”
“沒問題。”說着,他持劍站在門外。
不一會兒,房內黃光一現。
房門開始啪啪作響,似乎有人重重地敲打房門,可過了一會兒,聲音又靜了下去,這麽重複了三四次後,突然,“砰”地一下,門打開了,只見一團巨大的黑色的塵霧從房內飛出。溫子揚立即向這團黑霧砍去,可砍到的只有空氣。黑霧受了驚,立即聚攏,化作一條黑蛇的模樣落在地上,迅速向莫翎軒爬去。
可莫翎軒閉着眼,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
這條黑蛇,頭呈三角形,吐着信子,怒視莫翎軒,好似要吃了她。
怕她出事,溫子揚咬緊牙關,沖上前去,對着黑蛇一砍,一下将它截成了兩半。
黑蛇掙紮了兩下,漸漸不再動彈,身體四散開來,慢慢化作空氣散去。
莫翎軒吸了口氣,睜開眼來,恢複正常,看着溫子揚,笑道:“你成功了。”
溫子揚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有成功,會發生什麽事?還有剛才翎軒你怎麽一動不動,吓死……”
“我了”兩字并沒有說出口。
“我剛才用的術咒,是用自己為引,誘毒瘴從房內女子身上出來。若你沒毀掉毒瘴,那麽它就會進入我的身體,我就成了它的下一個宿主。子揚,你今日可是救了我的命呢!”莫翎軒發自內心地誇贊他。
“你就肯定我一定會成功嗎?翎軒,你怎可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交到我的手上?”萬一他失敗了,他就害死了她,他怎能讓這種事發生?他緊張地說道。
“随意嗎?因為我知道子揚你絕不會讓我死,而且你是我遇到的最勇敢的人,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阻攔你,我不将這種任務交給你,還能交給誰呢?”莫翎軒說得風輕雲淡,“好了,現在我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我們也可以回去了。”
事情已經完成,也沒有繼續留下的意義。
就在他們轉過身時,他們發現面前竟不知何時站着一個身披白色狐毛的俊美男子,眉清目秀,長得竟比女子還好看。他似乎是在此久候多時,但他們現在才發現。
莫翎軒沒有吃驚,反而淡然一笑地說道:“師兄,你輸了。”
一障法師的臉上沒有失敗者該有的失落:“我用一百年的時間來和你打這個賭,最後還是我輸了。你身邊的小子真是有本事呢!他是?”一障法師瞥了一眼溫子揚,似乎是看到了其他人無法發現的東西,吃了一驚道:“原來他是容宇帝君轉世,怪不得有這種本事。翎軒啊,雖然這次你贏了我,但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成為九州中最強的術士。”
“希望有這麽一天。”平靜的語氣,卻帶着一股無語言表的自信。
一障法師冷哼一聲,氣得說不出話來。
“師兄,你取一障這名號,一開始就錯了。一葉障目,指的是看不清事物的全貌。你若不能從整體看待事物,又怎能客觀地做出正确的評論,若不能看清事物全貌,你又怎能知己知彼,做到萬無一失呢?”莫翎軒嘲諷道。
“哼,這些年來,嘴皮子倒是練得厲害了。不過別得意,這絕不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較量。”
莫翎軒頗為平靜道:“那我期待着下次,下下次……”
“你等着,到時不見不散。”說完,一障法師全身被一團白色煙霧包圍,然後随着煙霧離去。
“翎軒,原來一切都是你師兄在和你打賭啊?”溫子揚大為吃驚,他現在終于記起他之前忘記了什麽,那就是莫翎軒在這件事裏,撈不到一點好事,可她為何還要做呢?若這是她和他師兄在較量,一切就解釋的通了。畢竟,莫翎軒怎會服輸。
“沒錯,師兄愛賭,卻常常喜歡和我賭,可他從未贏過。”莫翎軒說得風輕雲淡。
溫子揚聳了聳肩:“那他一定很生氣。”
“他氣慣了,所以師兄弟們都叫他‘愛生氣’。”
“呵呵。這次你靠我贏了他,是不是又該感謝我?”溫子揚得意地挑了下眉,見她露出鄙夷的神色,立即恢複正經的神色,問,“我到底有什麽地方能幫你贏了你師兄?”
“我已經說過了,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有的時候勇敢已經能抵過一切力量,我可做不到去砍一團看得見卻摸不着的黑霧呢!”
這話聽上去是誇人,可溫子揚卻想想不對,啞然失笑道:“你這不是說我有勇無謀嗎?”
莫翎軒看着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道:“你有勇,我有謀,不就夠了嗎?”說完,拉住他的手,将他帶回了三無店。
【五】
夜深人靜時,一幅麒麟神獸畫卷挂在一張梨花木床上,月光透過窗剛好照到畫卷上,将它照亮。
不一會兒,從畫中走下一只七彩麒麟,它走到床邊,靜靜地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婦女,一滴淚不知所以然地順着它的眼眶落到婦女的腹部上。
眼淚進入女子的腹部,女子的腹部慢慢隆起,直到隆起呈一小丘狀,發出一陣七彩祥光,祥光籠罩下,遍地蓮花盛開。
花麒麟轉身,踏着彩蓮,毫無留戀地越出窗子,向天空奔去,皎潔的月光打在它的身上,群星成了它的背景。
一個月後。
三無店來了一對興高采烈的夫妻,他們的手上還抱着一個剛出生不久的男嬰。
陳次尹激動地無言以表:“莫老板,你幫我妻子順利生産,給了我兒子生的機會,你就給他取個名字吧!”
莫翎軒從他的手中小心地接過嬰孩,嬰孩向她眨了眨眼睛,好似會說話般,頗有靈氣。
她想了想,動容道:“你的這個孩子将來定會有所成就,才華橫溢,志量非凡,不如就叫他‘汝能’吧!”
沒想到莫翎軒竟給了這個孩子這麽高的評價,陳次尹高興地合不上嘴,點了點男嬰的臉頰道:“好,他就叫汝能,我們陳家總算有後了,以後我要讓他學習讀書寫字,讓他複興陳家。”
一時間,三無店充滿了歡聲笑語,莫翎軒雖然笑着,但溫子揚總感覺她的笑十分僵硬,并非真正的快樂。
這是為什麽呢?
陳家喜得麟子,花麒麟回歸仙位,師兄打賭輸給了她,她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待陳次尹夫婦走後,莫翎軒獨自走到水榭內,扶着柱子,神色哀傷地看着池面。
“怎麽了,在想什麽?”溫子揚看出她有心事,走上前問道。
莫翎軒看了看他,很快轉過頭,擡頭看着天上變幻莫測的雲朵,不願讓眼眶中的淚流下:“我明知那個孩子将來會命途多舛,可我還是給了他生命,我這麽做,和剝奪他的生命,有何不同?”
“若沒有生命,就沒有體驗人生的可能,說不定他以後會覺得自己不枉此生呢!你不是他,又怎能為他做出判斷?前面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沒有誰能左右,你就讓他走他自己的路吧!很多事,不是外人可以幹預的。”溫子揚勸道。
這道理,她也懂,可她還是不得不擔憂:“陳氏夫婦希望他們的這個孩子能複興家族,可這個孩子注定無法實現他們父母的期望。”
“可這孩子一定會名垂千古,不是嗎?”溫子揚感同身受道。
若說這世上有誰最懂她,定是非溫子揚莫屬。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靜靜地看向天空,但此時,表情已不再哀傷,而是淡然。
不管過程多麽艱難,只要結局是好的,就有了走下去的動力。
既然已經擁有了生命,就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管道路是多麽坎坷,結局又是如何,因為你還是你,在做着你自己嘛!有活下去的機會,有不要命的勇氣,為何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為何不好好活?
頭頂上,一朵雲彩化作麒麟的模樣活靈活現地在空中馳騁,然後漸飛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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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1143—1194),原名汝能,後改名陳亮,字同甫,號龍川,婺州永康(今屬浙江)人。婺州以解頭薦,因上《中興五論》,奏入不報,主張北伐。孝宗淳熙五年,詣闕上書論國事。後曾兩次被誣入獄。紹熙四年光宗策進士第一,狀元。授簽書建康府判官公事,未行而卒,谥號文毅。所作政論氣勢縱橫,詞作豪放,有《龍川文集》《龍川詞》,宋史有傳。陳亮力主抗金,曾多次上書孝宗,反對“偏安定命”,痛斥秦桧奸邪,倡言恢複,完成祖國統一大業。
☆、-09-三葉楓
【一】
清晨淡淡的薄霧飄蕩在鳳凰山的楓葉林裏,猶如輕紗,昨夜的露珠挂在紅葉上,晶瑩剔透,滿山坡豔麗的紅,仿若仙境一般。
穿行其間的人都不禁會念道“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兩句。
雖是美景,因是清晨,又在深山,便顯得格外幽靜,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人。不過幾個農家孩子常來偷跑過來,來此處嬉戲玩耍,又為這裏增添了一些活力。因鳳凰山東面便是南宋大內行宮所在,所以有些達官貴族在此修葺了道路和涼亭,專供游人行走與休息。
眼前本是極好的景致,但溫子揚賞景的興致完全被小雪妖穆離殇給攪和了,兩條眉毛緊緊地擰在一塊兒,似乎都可以夾死蒼蠅。
說好都來看鳳凰山的滿山紅葉,本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子出游”,結果穆離殇調皮搗蛋的性子一起,毫無緣由地潑了溫子揚一身冷水。若是清水也罷了,到頭來竟是一碗污水。她為自己開脫罪名的解釋是,“裝裝哥哥太愛裝裝了,這樣髒兮兮的,你想裝也裝不了,我這是幫你改改你的惡習。”說得倒是理直氣壯,毫無悔意,但說完,一頭栽進偌大的楓葉林裏,一溜煙的工夫,就消失地無影無蹤,氣得溫子揚直咬牙。
溫子揚素來愛穿墨色衣裳,莫翎軒愛穿白衣,這其實與他們兩人的性格有關,因為墨衣髒了也很難看出來,但白衣髒了一眼便能發現,若溫子揚常穿白衣,那即便是洗個衣服,也能将他洗死,莫翎軒愛幹淨,幾乎不會将衣服弄髒,總是纖塵不染地出門。
後來,溫子揚得知穆離殇會潑他髒水,只因她正和幾個同樣調皮的男孩子玩耍,她本是想用髒水潑那些男孩子。但不幸地,溫子揚恰巧打那裏走過,穆離殇不小心潑錯了人,全潑他身上了。雖知她是無心,但無緣無故地被潑了髒水,他的心裏總不會太好受。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較什麽勁,所以他只能将怨氣往肚子裏咽。
遠遠地,他看見莫翎軒正和一女子談天說地,眉開眼笑,兩人似乎十分投機,談笑不止。
雖然距離較遠,但也看得到那女子身材婀娜,一襲素錦長裙顯得格外清新動人,舉止言談十分優雅得體。以溫子揚看女子的眼光,已能肯定她應該是個大家閨秀,即便不是美女,也不至于太醜。畢竟,人多是打扮出來的,富人總能買到适宜自己的胭脂水粉和衣服,化個妝,總不至于太醜,再多學門技藝,像彈琴、寫詩、下棋,作畫,舞蹈……即便是學會了一門,都能會為一個女子增色不少。
難道莫翎軒春心蕩漾,終于忍不住開始引誘人家青春美少女了?溫子揚如此“龌龊”地想着。
待他走近細瞧,不禁大吃一驚,不敢再往前一步,不是吃驚于女子太美,而是——吃驚于女子太醜。
女子剛好取下自己臉上的白紗,一塊燒焦般的醜陋胎記布滿了她的左臉。不知是距離太遠,還是她們談話聲音太小,他一向耳尖,卻也是一句也沒聽清。
只見莫翎軒将手中的紅色錦囊遞到女子手上,女子小心地接過,卻一言不發,像看着什麽極為珍貴的東西。
溫子揚想:難到那是定情信物?活了幾千年,都沒讓莫翎軒動凡心,可見她的眼光很有問題,不愛美女愛醜女啊!他會這麽想,全因他不知莫翎軒是女兒身。
展開折扇,溫子揚故作潇灑地向她們走去,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何身份?”聲音輕松而富有活力。
女子注意到溫子揚,立即帶上白紗,眼中盡是驚恐。
莫翎軒見他身上沾滿污垢,打趣道:“子揚,你這是掉進坑裏去了嗎?”
“哪有的事,還不是穆離殇那小鬼做的好事,好了,別說我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溫子揚急忙掩飾過去。
莫翎軒強忍笑意,不緊不慢地向他們介紹道:“哦,子揚,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臨安府尹俞俟之女俞婉。婉兒,這位是南風侯之子溫子揚,也是在下的好友。”
知溫子揚是莫翎軒的朋友,俞婉不禁舒了口氣。
臨安府尹俞俟,溫子揚是十分熟悉的,他父親曾說過,他若不打算取梁王府的趙晴郡主為妻,就得娶俞俟之女。他老爹向來說到做到,弄不好,俞婉就真嫁到獨劍山莊裏去。雖說兩人都不一定願意,但權力都在他們親爹手上,他們哪有做主的份。
本想突然出現,給她們來個措手不及,便能引得莫翎軒尴尬,可如今,他卻将自己弄得尴尬了,這就好像自己挖了個坑等待別人入甕,最終卻将自己給埋了。
他自然是沒料到遇到的會是俞俟之女,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坦蕩地出現了。
溫子揚看着俞婉,卻不禁被她那雙悲傷凄婉的眼睛所吸引,心竟為之一動,他只有在莫翎軒那裏曾看見這樣悲哀的眼神,不同的是,她的眼神更加明亮哀傷,若是老天看上一眼,也不禁會變得凄怆起來。那是一種痛,經隔幾世輪回,植入骨髓,深入靈魂。
在她的眼中,他看見的是一種艱苦的尋覓,凄楚的等候以及一生不悔的思念,執念是那麽強,縱是毀天滅地,縱是萬劫不複,縱是魂飛破散,她都不會猶豫或是後悔。
莫翎軒見溫子揚一言不發,像傻了一般,用折扇拍了他一下,問:“在想什麽呢?”
“沒、沒什麽。”他怔怔地答道。
俞婉看着他,不禁展顏一笑,笑得也那麽哀傷:“溫公子,你果然如傳聞中那般,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姐姐們可是常常提起你呢!”
“姐姐?”溫子揚如夢大醒般道。
“子揚,你還不知嗎?婉兒是俞府三夫人之女,大夫人和二夫人還各有一女呢!”莫翎軒自然明白溫子揚到底在想什麽,他爹只說可能會逼他娶俞俟之女,但沒說是俞婉,若讓溫子揚娶個醜女,他自然不願,聽到這話,溫子揚自然高興。
這話并非說溫子揚就以貌取人,只是他本不認識俞婉,要認識她,第一印象自然是看臉。
“哦,哦,原來如此。”溫子揚本想說“那真是好極了”,但想想這話定會給俞婉帶來傷害,故壓在心裏,不再說下去。見俞婉臉色蒼白的厲害,似是多年不見陽光,故估摸:“婉兒姑娘是常年處在深閨,不怎麽出門吧?”
俞婉點了點頭:“公子說得是,大娘說我長得可怖,還是別出去吓人為好,所以在成年前,從未讓我出過門,不瞞你們,這還是我第一次出門。”
“第一次?”溫子揚吃驚,“既然是第一次,那何不去市集走走?那可比這裏有趣多了!”
俞婉搖頭:“不了,我本人喜靜,獨愛楓葉,便來此處了。恰巧遇到莫老板,他給我算了一卦,倒是十分準确。沒想到在這深林,還有遇到莫老板這般的高人。”
“他給你算了卦?”溫子揚簡直難以置信,相處了這麽久,莫翎軒還從未給他算過卦,卻給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算卦,這說明什麽呢?
溫子揚壓低聲音偷偷對俞婉道:“我可告訴你,翎軒他可不是住在深林的,要是住在深林,那可真悶死他了。三無店的山下就是市集呢!”
俞婉輕柔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公子,你這麽說,我更覺得莫老板厲害了呢!”
溫子揚臉色一板:“你知道什麽,他從來不給人算卦,能給你算什麽卦?”
“莫老板算出了我的過去。”俞婉低下頭,哀傷道。
“這叫算命?只要打聽一下,就能知道你的過去,你竟然相信這個。”溫子揚說得義憤填膺,似乎完全忘了莫翎軒就在身邊,突然,右腳一陣吃痛,他不禁“哎呦”了聲。
小小年紀,什麽都不懂,竟大言不慚,故意貶低她的能力,踩一腳算是小懲大誡,莫翎軒着實覺得自己不該在這種場合帶着溫子揚出來,他閉上嘴,或許就是幫她了,可有時,又沒他不行,莫翎軒頭痛這點。
俞婉見他們相互打趣,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溫公子,你說得不對,莫老板算出的不僅僅是一點,他還解開了我諸年郁結于心的疑惑。我佩服的是他這點。”
“哦。”
這時,貼身丫鬟上前催促:“三小姐,時辰不早了,該回去了,不然夫人該着急了。”
俞婉聽了這話,只好與溫、莫兩人作別。
俞婉離去後,溫子揚卻看見一穿着灰褐色長衫的男子形單影只地站在山腰靜靜看着遠去的馬車。溫子揚本就是一直目睹俞婉離去,之前看的時候,山腰的地方肯定是沒有人的。
那人站了一會兒,竟突然從溫子揚眼前消失了,此人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不知是何身份?難道是鬼?可天色未暗,哪來的鬼?
又難道是仙?仙人來凡間,做什麽?
溫子揚只好問:“翎軒,你看見剛剛站在山腰的那人了嗎?”
莫翎軒随口道:“哦,你說玄武山人啊?”
溫子揚好奇:“玄武山人是誰?”
“曾經他也不叫玄武山人,應該叫……”莫翎軒突然不講下去,似乎故意吊着他的胃口,“哦,人家都回去用餐了,我們也回去吧,一切都回去再細說吧!”
話音落下,身前跑來一匹熟悉的馬車。只見侍女小梅駕着高頭大馬,趕到他們面前。一個穿着黃褙子的小人兒掀開藏青色的簾子,小心地探出腦袋來,沖溫子揚做了個鬼臉。本來死活都不見蹤影的穆離殇,竟是躲到了馬車上,溫子揚一臉郁悶,心裏想着回去定要給她好看。
“子揚,太過斤斤計較可不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作風,你将來可是要接管整個獨劍山莊,繼承你爹的爵位的,你這樣下去,可是要被人看笑話的。再說,離殇她……不過是個孩子。”上車前,莫翎軒像看透他的心思般,淡淡地警告他,看到他不滿地扯了扯嘴角,不禁哭笑不得。
馬車上,溫子揚用手支額,眉頭緊鎖,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洩。
簾外,穆離殇和小梅兩人一左一右駕馬,嘴裏歡快地唱着:“清修苦練來得道,脫胎換骨變成人,一心向道無雜念,皈依三寶棄紅塵……”
【二】
就餐後,一個女子匆匆趕到三無店,赫然正是俞婉的貼身丫鬟。丫鬟交給莫翎軒一個紅色錦囊,那正是今日早晨莫翎軒贈予俞婉的那個。
丫鬟垂首道:“小姐吩咐定要将這個交給莫老板,說莫老板一看便知。若莫老板無其他事,奴婢便先告辭了,否則大夫人發現了,又該問這問那了。”
莫翎軒沒為難她,很快讓她回去了。
丫鬟一走,溫子揚不解道:“俞婉是三夫人的女兒,關大夫人什麽事?”
“你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很強嗎?這俞家大夫人雖長得一般,但極有地位,生有二子,三夫人雖生的可人,極受寵愛,卻只有俞婉一女,母以子貴,三夫人和俞婉在俞府的日子可不算得好。不僅如此,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女兒都長得花容月貌,不知多少富家子弟競相追求,可将她們高興壞了,而他們見了俞婉,紛紛像見了鬼地逃去,不願娶她為妻,若換作她人,怕是不活了。大夫人眼線衆人,早想找個機會,一并除了三夫人和俞婉吧!”莫翎軒淡淡道。
“太過分了。”溫子揚不禁動怒,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莫翎軒看也沒看他一眼,冷淡道:“人家的家事又關你何事?”
“翎軒,你就不想幫幫她們嗎?”溫子揚急道。
莫翎軒兀自打量着從錦囊離取出的一枚楓葉,道:“幫她們做什麽,我想要的只是她的仙靈。”
“仙靈?”溫子揚不能理解,俞婉不是凡人嗎?
似是窺探了他的心思,莫翎軒道:“俞婉她可不是普通的凡人呢!”
“那她到底是什麽身份?”
莫翎軒搖了搖頭:“很難說清,說了,恐怕你也很難理解。”
溫子揚不高興地扯了扯嘴角,“我有這麽笨嗎?”
“時而聰慧,時而愚笨,愚笨總比聰慧多一些。”莫翎軒莞爾一笑。
本該生氣,溫子揚卻也不否認,因為他從來說不過她,說多了,也是他吃虧,只好無奈道:“好了,你倒是給我說說這事的來龍去脈吧!你說過,回來後就将一切告訴我的。”見她始終擺弄着那片紅葉,也不回話,他不禁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帶着醋意道:“這個對你這麽重要嗎?你怎麽寧願看它,也不看我?”
“因為一切因果都在這片楓葉裏呀!子揚別急,我說過會告訴你,就一定會告訴你。”她的嘴角揚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晚上陪我去俞府走一趟吧!或許一切都明了了。”
“好。”
溫子揚從未不相信她,只是他什麽都不明白,心裏着急而已。
這一去,也不知她會讓他做什麽。不過若可以幫到她,他也甘之如饴。
夜涼如許,天空中只有星星點點的光亮,空氣中有暗香浮動。
溫子揚和莫翎軒早早地躲到了俞府最高處的房頂上,靜觀府中府外的一切動靜。
可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一切照常,無任何異事發生。但大約到了子夜時分,突然,俞府外的守衛竟毫無緣由地全部沉沉睡去,只見俞婉的房門大開,一女子僅穿着一襲單薄的白衣,迎着涼風走了出來,似乎毫無意識地向府外走去。臉上的白紗落地,那張臉竟完全不像清晨見到的那般可怖,反倒是光潔無瑕,在月光的映襯下,如廣寒宮裏的嫦娥仙子。
溫子揚這時注意到,府外竟憑空多了一人,正是今早在鳳凰山見到的男子,但此時,他将男子的臉,看得清清楚楚。那張臉上的眼睛竟也是那些哀傷,雖帶着無比的憔悴,但仍是英俊無比。
推開大門,俞婉雙眼無神地向男子走去,男子張開雙手,将她輕輕地攬在懷裏,像守護着什麽極為珍貴的東西。
莫翎軒微動薄唇,念了句咒語,俞婉突然感覺到有種冰涼的感覺從胸口湧上腦海,一道金光在她脖頸處閃現,待光芒散盡,她清醒過來,眼神不再無神,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男子。她覺得奇怪,便觸摸了下脖頸上的黃色平安符,那是今早莫翎軒所贈之物。但手上驟然有種滾燙的灼熱感,她一把将平安符扯下,在空氣中,平安符上閃過幾點火光,漸漸地完全燒成了灰燼,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見到眼前的這個陌生男子,第一感覺,心裏竟有種痛,令她不敢觸碰他,也不願見到他。
情不自禁地,她推開了他。
他吃了一驚,不知是何人解了他的法術。對上她的眼睛,竟不知所措起來,上前邁開一步,想挽回局面,俞婉卻語氣堅決道:“不要過來。”
眼見着俞婉就要轉身跑開,這時,莫翎軒對溫子揚道了句“下去”,便和他從房頂上潇灑地飛身而下,兩人淩空禦風,風姿絕世。
莫翎軒穩穩落地,對俞婉道:“婉兒姑娘,還請你等下再走,我們要談的事很大一部分是關于你的,你也不想每日晚上偷偷出房吧!”
本是驚魂未定,俞婉見到溫子揚和莫翎軒這兩個熟人,穩定了心神,心裏不再害怕,便選擇聽從莫翎軒的,留了下來。
“玄武大帝,真是多年不見了。”莫翎軒對男子恭敬地作了個揖道。
溫子揚問莫翎軒:“你怎麽會認識他?”
莫翎軒面不改色,壓低聲音對溫子揚道:“曾經他大婚之日,有幸見過他,那時他還是玄武大帝文尊,身邊有兩個女子,分別是玄武巫女皖和月。今日,我遇到了俞婉,便發現她的談吐和身形都和當年的巫女皖如出一轍,在與她的交談中,我已肯定她就是當年的玄武巫女皖。”
這時,那個叫做玄武大帝的人突然豪邁地大笑一聲:“我早就不是玄武大帝了,你應該叫我玄武山人,只是千年不見,你的道行竟已超出我的想象。”
莫翎軒謙虛一笑:“沒想到文尊還記得我這個小仙呢?”
玄武山人苦笑:“觀月山,楓葉林,毀身臺,白衣如雪,一聲凄涼的哀嘆,我還是記得的。”
莫翎軒不禁悲嘆一聲:“那年,觀月山,紅綢羅帳,貼滿喜字,到處喜氣洋洋,人人恭祝你和玄女巫女皖的喜事,我代姥姥前來道賀,贈禮以示玄武族與青丘狐族于上古時期結下的長年友誼,不曾想盡會發生那種事。但凡見過此事的人,又怎能不感傷呢!”
溫子揚小聲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莫翎軒淡淡地回答:“當然不是什麽好事。”繼而,又對玄武山人,道:“那本是玄武族的事,也是你們的私事,可我想婉兒姑娘有權知道這些,不知在此,我當講不當講。”
玄武山人語氣淡淡的:“此事已糾纏太久,也該有個了結。婉兒将紅葉交予你,說明她相信你,那你便說吧!”
莫翎軒敬佩玄武山人能如此想得開,便走到俞婉身前,牽起她的手,将手中紅葉交給她,對她道:“一切因皆由怨恨而起,朋友背叛,愛人背棄,一生一世的誓言轉瞬成灰,你——不得不說出狠話,生死輪回,永世不見。”
這話似乎觸動了她的靈魂,她的身形不禁一顫。
繼而,莫翎軒對着玄武山人道:“輾轉凡塵,想要挽回,卻總有心無力。俞婉本是玄武族的玄武巫女皖。今世,你施法使她變醜,只是不希望她嫁為他人婦……”
【三】
千年之前,玄武大帝文尊和玄武巫女皖兩心相悅,歷經千辛方能修成正果。
按玄武族的明文規定,執掌司法大權的玄武巫女是能與掌握玄武族最高權力的玄武大帝結為連理的。
但玄武巫女月觊觎皖的美貌與幸運,便在他們成婚之夜,化作皖的模樣。
玄武大帝文尊走錯了婚房,竟與之上了床。
皖獨守婚房一夜,第二天無意間見他們纏綿在床,痛徹心扉,無法原諒他,故道出“生死輪回,兩不相見”之語。
當時,一滴淚剛好落在一片紅葉上,這滴淚積聚了她所有的修行。她棄了自己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