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青銅器做成的噴壺中緩緩倒出水,将花盆裏的植物從上到下潤澤了一遍。站在綠色植物旁邊的老人靜靜聽劉靜波把事情說完,然後将水壺交給身後的那個年輕人,朗然一笑,“想要她走,哪裏是那麽容易的。”
他轉過身來,坐到劉靜波的對面,“就算她出了董事會,也還是最大的股東,況且她來裴氏這有這麽多年了,雖然稱不上根深蒂固,但是總有幾分自己的勢力,想要把她推出去,不是那麽容易的。”甄傑頓了頓,又說道,“之所以這次會這麽順利,也跟昨天晚上她頭腦發熱弄出來的那個離婚聲明有關,要不然,你以為那幾個老狐貍,還真能站在我們這邊啊。裴氏掌權已經幾十年了,忽然換了人,你覺得他們會怎麽想?說到底,誰當這個董事長,他們并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誰能給他們帶來最大的利益。昨天晚上鬧的那一出,已經足夠讓他們意識到裴泠泠這丫頭不行,太意氣用事了。”
甄傑嘆了口氣,“她一輩子順風順水,唯一的挫折可能就在唐昭理身上,一怒之下被弄生氣了失去理智也是正常的。只是啊,這商場不同于其他地方,可沒人會理解你的那些心情。”雖然嘴上在惋惜,但是眼底卻帶着淡淡的輕蔑。劉靜波立刻聞弦歌知雅意,笑着說道,“所以說啊,這女人,當領導人還是不行。尤其還是她這樣從小到大要什麽有什麽的女人。原本經驗就欠缺,這下還來一出頭腦發昏,唉,不怪我們不手下留情,實在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麽大份基業白白丢掉啊。”
甄傑笑了笑,沒說話。劉靜波又說道,“甄董,其實你也不用覺得心中有愧。就算是她現在出了董事局,她也還是公司最大的股東,除了每天不用來上班之外,對她沒有什麽影響。她不是生了孩子嗎?那正好啊,她就可以好好在家帶孩子了。況且,跟唐家那個婚,是那麽好離的嗎?沒了工作拖累,她正好騰出精力來跟唐昭理商量離婚的事情。這人啊,精力有限,裴泠泠還有她家的那個爛攤子需要她去收拾,分不出多少精力給公司的。裴氏已經在走下坡路了,她又後院起火,搞平衡哪裏是那麽容易的。小丫頭,想當然耳。”
可能真的是裴泠泠想當然了,她自己根本沒有預料到她跟唐昭理的離婚會被人當成她不适合董事長那個位置的最佳借口,原本就已經成了她心上的一道傷,現在更成了別人攻擊她的武器。她來公司這幾年,雖然已經努力在培植自己的親信,但是架不住甄傑和劉靜波兩人聯手,堵死了她的最後一條道路,讓裴泠泠留下的後手根本沒機會拿出來。
“我說泠泠,其實現在挺好的。坐着不動每年就能有錢拿......”裴珏的親爹,裴泠泠的親舅舅裴行風無視了他兒子幾番朝他遞過來的目光,臉皮厚得能感覺不到裴泠泠的低氣壓,兀自在那裏說着,“那不挺好的嗎?我就覺得挺好。”
對于這種被人陰了一把還覺得挺好、不求上進每天混吃等死的行為,裴泠泠只有四個字,“恬不知恥。”
裴行風被噎了一下,裴泠泠當着他的面都能這麽說他,背後該有多看不起他,他并不是很想知道。但是很奇怪,雖然他是個長輩,但是從來在裴泠泠面前都感覺手足無措,這個......裴行風歸結到是因為裴泠泠從小長在裴老身邊,繼承了從他那裏來的氣場,看見她就能想到那個讓自己兩股戰戰的父親。
裴行風這些年來一直在外面浪,他每次只要一回來就會被念,時間長了幹脆就不回來了,除了每年過年回來領錢,或者打電話要錢,他基本上不出現在裴宅。這次能看到他,也是因為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裴泠泠把他給喊回來的。
反正,他這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是不懂裴泠泠他們這樣的人的心的。累死累活,勾心鬥角,不就是為了生活嗎?現在他們不用勾心鬥角累死累活,也能生活得很好,那為什麽還要去呢?他不是很能理解。
同樣的,裴泠泠也不是很能理解她舅舅,她其實很想問一下,腦子放那裏久了不用,不會鏽掉嗎?但是聽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她确定,裴行風的腦子,已經瓦特掉了。
她瞥了一眼裴行風,警告他,“你回來之後不要靠近裴珏。”她好不容易才把裴珏拉到正軌上來,眼看着快要上路了,可別被裴行風污染了。她戴上墨鏡拿起包包,打算出去,“你去陪着我媽,家裏有人要接待的話我讓裴珏來。”
裴行風看着她的背影,“你去哪裏啊?”
“醫院——”聲音遠遠傳來,片刻之後從院子裏面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裴泠泠已經開着車出去了。
那天在股東會上面,她被踢出了董事局,不僅沒有把董事長的位置拿下來,甚至連她的董事職位都沒能保住。在去公司的路上,她已經聯系了關悅朗讓他幫忙,卻沒想到甄傑根本就沒給她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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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既然那天晚上已經撕破了臉皮,與其讓裴泠泠先動手換掉他們,還不如趁裴泠泠家中有事的時候先快人一步把她換掉,直接永遠出局,讓她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什麽跟唐昭理離婚都只是幌子,就算她沒有發那份離婚聲明,他們也不會讓自己那麽順利地坐穩那個位置。被擠下來下只是時間問題。更何況,如果要在唐昭理的扶持下她才能做事情,那她情願被三振出局。
被唐昭理惡心,失去驕傲,和被甄傑陰一把,失去權力,她寧願選擇後者。
詹海生的出殡儀式定在十天之後,現在他的屍體還停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人死了跟活着的時候,是有些不一樣的。在冰櫃當中,詹海生的臉看起來格外陰沉,臉上只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頭骨還有一小片凹下去了,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的假。
裴泠泠在他面前只站了一會兒就覺得受不了。對于這個父親,她的感情很複雜。沒有哪個子女不向往能在父母面前撒嬌弄癡,但好像......無論是她把魏春梅打得流産之前還是之後,她跟詹海生的相處,從來都跟正常父女不同。就連今天,她站在他的屍體面前,也只是滿腹算計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并沒有覺得,冰櫃裏面躺着的那個人就是給了她一半血脈的父親。
原本就不親,她殺掉他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之後,父女兩人就更加疏遠了。甚至有的時候裴泠泠還覺得,她這個父親,對她又怕又恨。
父女一場,百種感情交織在一起,獨獨少了愛,也是心酸。
“裴總。”身後一聲低呼把她從四溢的感情當中拉了回來。裴泠泠轉過頭一看,一個白大褂走了進來,“讓你久等了。”
“沒關系。”她這幾天都沒睡好,連笑容都帶着憔悴。
那個醫生快手快腳地走到冰櫃面前,伸手掏了掏,從裏面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又從兜裏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放到裴泠泠面前,“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一小塊肋骨,只要保存得當,将來再做dna鑒定,是不容易出錯的。”
裴泠泠伸手拿過來,放進包裏,“多謝。”
那個醫生笑了一下,“這件事情,是違反規定的......”
不等他說完,裴泠泠就從包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遞給那個醫生,“這裏是剩下的五萬。我當然知道是違反規定的,一旦鬧出來恐怕你的工作都保不住,将來也沒有大醫院願意接納你了。所以,”她彎唇一笑,“我不說你也肯定不會說的吧?”
“是是是。”那個醫生連忙點頭。裴泠泠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從太平間裏出來,外面的暖氣立刻激得她渾身一個寒顫。她走到車子旁邊,正要拉開車門開車走人,冷不防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光是聽聲音都能感到那人的嬉皮笑臉,“姐姐,這麽快又見面了啊。”
像是剛才那個寒顫沒能把身上的冷氣打走一樣,裴泠泠又猛地打了一個。她下意識地用胳膊夾緊包包,轉身看向來人。魏映延走近了,沖她笑了笑,一張臉在陽光下居然有種春花般的妍好,“來給爸爸辦手續啊?”
裴泠泠瞥了他一眼,“你還沒把你媽的屍體帶走麽?”
“今天就送去火化了呀。”魏映延笑嘻嘻地說道,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他說的那個人是把他含辛茹苦養大的親媽,“爸爸葬禮是什麽時候?”
“你以為我會讓你來?”裴泠泠觑他,“我怕你髒了我家的地。”
她看不起魏映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也不生氣,突然一只手撐在車頂上,低頭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做了什麽事不想讓我知道?”
裴泠泠再次下意識地夾緊了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