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神離地坐在窗戶旁倒是一時無話,窗外陸續有雪花随着陽光飄進來落在凱德的棕發上,又迅速融化變成水滴消散在他的發間,凱德忽而正色問:
“阿無,以人類鎮長的立場,你覺得我們能在這裏呆多久?”
☆、為長遠計
凱德問:“阿無,以鎮長的立場,你覺得我們能在這裏呆多久?”
“肯定你比我能呆的久,”阿無想也不想就說,“大家都希望留在這裏。只是精靈似乎少有和人類混居的例子。”
事實上就算是摯交好友如阿拉貢和萊戈拉斯,兩人也是大戰結束後就各回各家,精靈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獨立而美麗應該生活在傳說中的生靈。而目前的收留說白了是因為那串寶石項鏈外加精靈們善良的天性,至于哪個因素更大恐怕只有那位精靈王才知道。阿無相信這件事凱德也心知肚明。
果然凱德說:“我們不能指望那位能一直發善心,冬季過去精靈方面結束援助,我們怎麽辦?鎮子裏的糧食早就吃光了,就算重新種植也需要種子和時間。”阿無很想勸慰他,其實事情也沒那麽糟糕,至少這個冬天精靈們是不會趕人的,但是接下來長湖鎮的上百號人怎麽辦,她确實沒有認真想過……
她躊躇着開口:“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是怎麽當上鎮長的。有一天,我來到你們長湖鎮,遇到了當時的鎮長,那家夥死活要和我賭棋你知道高雅如我是被迫的,如果我輸了就要幫他找一樣東西,如果他輸了他就要給我小麥——第一個棋格放2粒,第二個格子放第一個格子的平方數,以此類推……”
她見到凱德五雷轟頂一般的神色,硬着頭皮往下說:“他輸了,而且賴賬跑了!我想,如果他良心發現帶着糧食回來的話,我們就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凱德咬牙:“恐怕整個中土都沒人能付得起這個賭注。你指望他回來?”阿無為凱德的數學頭腦贊嘆,乖乖,瞬間就算出這個可怕的數字陷阱這麽聰明的人早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阿無忐忑補充:“能付一部分就好嘛……我沒那麽貪心……”
凱德打斷這個話題:“我的鎮長大人,就先別指望這些有的沒得了,現在天氣非常寒冷,長湖肯定已經結冰了,我們可以組織人手捕魚,長湖鎮以往都有捕冰魚的傳統。這個季節的魚是非常值錢的!”
凱德說的是紮拉魚群,每到冬季,紮拉魚就會順着河水逆流而上,聚集到長湖受精産卵,這個時候的熊魚膘肥肉厚雌魚肚子裏都是鮮美的魚籽很受人類和矮人的歡迎是長湖鎮民挨過嚴冬的重要財富來源。不過紮拉魚只在隆冬結了厚冰的湖面下聚集,所以現在是最好的捕撈時機。
阿無作為新任鎮長,對長湖鎮的習俗略有耳聞,但是現在天寒地凍,帶着一幫婦孺外出捕魚是不是太冒險了。然而凱德說的也有道理,一則過幾天冰層融化,紮拉魚産卵完畢就會立刻死去,死魚是賣不出價錢的;現在人類食物完全靠精靈供給,要是開春時還沒有弄到種子和物資,難道繼續能指望精靈資助一年嗎?
她使勁揉了揉幾乎被凍僵的臉,猶豫着說:“我想想辦法,你先帶大家盡可能做好準備。”
她所謂的想辦法其實就是去找加裏安請假,在結着厚冰的湖水上捕魚,光帶些老幼婦孺肯定是不行,但是僅有的青壯年都被加裏安征用。她盤算着盡可能多的召集年輕的鎮民加入捕魚隊,可能的話能忽悠到個別好奇的精靈就更妙了。她在地宮中穿行,不出意外在王殿的議事廳的偏廳裏她見到了坐在一張小幾上看賬冊的黑發總管,他看上去有些憂愁,看來操持這個王國真的是非常費神。
總管看到阿無過來,放下賬冊靈活地轉動脖子說:“非常抱歉,要是你來問那只鞋子的話。”阿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脖子轉了180度,再轉回來頓了下才解釋:“哪能哪能,鞋子這種小事就不老您費心了,您每天也是日理萬機啊。”密林總管往椅背上一靠,阿無覺.0他似乎有種松口氣的的感覺,難道他真的去找了?不過現在不是想鞋子的時候。
她趕緊補了個屈膝禮并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一直以來,我們都非常感謝精靈的慷慨和仁慈更渴望為密林貢獻人類的力量。現在湖水結冰,長湖冰面下聚集了大量紮拉魚,我懇請您允許我抽調部分人類參加冬捕。”她壓低聲音繼續游說,”而我們将上繳捕魚所得的十五分之一。” 密林總管不置可否地輕敲賬本,真是個斤斤計較的家夥。阿無哀嘆,只好讓步:“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伊利撒王也只是十稅一啊。
兩人好一番扯皮拉筋終于敲定,整個冬捕為時四天,阿無組織一個三十人左右的捕魚隊,主要成員是十來個青壯年和部分體質較好的婦女。長湖鎮帶來的牲口由于傷病目前多半都不能用,密林提供三匹馬用作拉車和攪動大縧之用,而作為酬勞阿無要上繳捕魚所得的十分之一。最後總管終于微笑着點頭,告訴阿無晚點他會把阿無的請求和交涉結果禀告精靈王,如果國王準許他們即日就能出發。
密林的效率就是高,當天阿無就獲得出發許可,于是第二天一個冷的像能把人凍掉一層皮的清晨,太陽還遠在密林之外,阿無和凱德帶着他們東拼西湊的捕魚隊上路了。密林提供的馬匹拖着各種捕魚用具和帳篷怎麽說呢,阿無吸溜着鼻涕睡意朦胧地打着呵欠想,真該深深感謝雁過拔毛的精靈們,他們幾乎把長湖鎮所有能帶走的物件都帶走了,其中當然包括了完整的一套冬捕用具。
而在地宮最高處的一扇雕花木窗前,披散着白金長發的木精靈之王握緊權杖沉默地注視着那跟在隊伍最後面的女孩。
“Ada,您似乎對那個人類格外寬容。”萊戈拉斯從瑟蘭迪爾身後若有所指,“我們已經答應庇護他們。”言外之意是阿無似乎在質疑精靈方面的能力或者誠意。
瑟蘭迪爾擡高下巴,像神祗一樣俯瞰着漸漸遠去的那行人卻沒收回目光:“萊戈拉斯你要知道,作為凡人她能為了人民闖入密林和冒險冬捕,就應贏得我們的尊重。”何況還是那樣一個弱小的帶着病容的女孩。從見到她起,瑟蘭迪爾就注意到黑發黑眼的女孩容貌中有掩飾不住的倦色。
可惜阿無沒能聽到精靈王的贊賞,她随着這行人沿着叢林小路,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蹒跚着前行一路無話等他們終于到達結冰的湖面上時,太陽像個昏黃的蛋黃才剛遠遠的挂在灰白的地平線上。
吃完簡單的幹糧後凱德指揮着鎮民們把漁網、鑿子和魚鈎辦下來。再由魚把頭根據湖的底貌及水深,确定位置後,開鑿第一個冰眼為下網眼,再由下網眼向兩邊各數百步)插上旗子。設置好水線繩後帶大縧,大縧後帶網,跑水線的水股子拉着水線繩帶動大縧向前走,馬拉馬輪子絞動大縧帶着大網前進,後面是跟網把頭用大鈎将網一點點放入冰下,并随時掌握網的輕與沉。
阿無揣手站在一邊幹看,大家忙前忙後她又不知道怎麽幫忙,只是望着白皚皚的冰面發呆,說起來這冰面看上去真像棋盤,忙碌的人群就是棋盤上的黑棋而湖底的紮拉魚是否就是白棋?
突然人群中爆發一陣歡呼,有人用力拖着漁網驅趕着馬往上收網。慢慢的漁網拉起,通紅的紮拉魚被大量帶上來。看來這次是找準魚群了,凱德抽空和她解釋。冬捕并不全是每次都能捕到魚的。而那邊經驗豐富的老人張羅着把魚收拾了,死魚和被網子拉傷的就地宰殺充當這群人的午飯兼晚飯,肥妹的雌魚被小心的飼養起來,過幾天去洛汗城販賣。
阿無暫停她天馬行空的圍棋厮殺,跟着幾個婦女找個避風的支起帳篷,又選了塊地方生火,拿個大鐵鍋就着湖水燒開加點鹽巴,再幾下把紮拉魚洗盡剁成塊都丢了進去,不多時一股濃烈的魚肉香味蔓延開來。
卡羅爾挑起一塊也顧不得燙,吃了一小口就呼呼地往嘴裏吸冷氣,龇牙說:“一年一次的水煮魚,冬季的美夢。”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慈愛的看着心急火燎吃魚的卡羅爾,從包裹裏拿出簡陋餐具擺上,而另一邊,捕魚的人群陸續回來了。他們臉凍得通紅嘴邊哈着熱氣,邊走邊跺腳,凱德最後一個回來,渾身濕漉漉的卻走的飛快。阿無遞給他一碗魚,剛提醒他魚剛從鍋裏撈起來還很燙就年輕人接過去就頭也不擡地吃起來。
人們吃完飯,也不休息擦擦嘴又往湖面上去擺弄漁網。卡羅爾和阿無解釋說因為魚群的位置會變化,要是找準了魚群每個瞬間都不能耽誤。然後她看看阿無縮在袖子裏的手,問:“你怎麽不吃魚的?”阿無聳聳肩,說:“不喜歡,我記得有帶着備用的土豆?”
卡羅爾走近她,營火下她目光炯炯,說:“阿無大人,我不知道你從哪裏來,也不知道你為什麽當我們鎮長,開始時大家都以為你會和前幾個鎮長一樣逃走。也對,誰願意管理一批快餓死的難民呢。”她伸手,隔着袖子握住阿無的手,“謝謝你,讓我們活下來,有地方住還有紮拉魚吃。”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為啥點擊最少……
☆、豐收歸來
這突如其來的贊揚讓阿無頓時呆住了,她尋思着我應該表示哪裏哪裏讓她接着誇幾句嗎?那邊就有人發話了:“通常長得醜的人都得心地善良,不然會被石頭砸死。”
“凱德,你這個混蛋!你那只眼睛看到我醜了!”阿無擡手就丢了個鐵碗過去,可惜凱德說完那話就飛也似地溜了,阿無只見到那個空碗兀自在地上轉了好幾個圈,發出哐哐的撞擊聲。卡羅爾沖凱德背影做了個鬼臉,義憤地說:“別理他,他就是個直腸子!”
合着你也覺得凱德說的對了,阿無快要氣飽了,溫暖的飯後閑聊到此結束。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吃飯睡覺捕魚,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大家為了提高效率,十人一隊,輪流作業而凱德精力旺盛幾乎沒怎麽休息,成天守在湖面,一網一網地清點、收魚。阿無也試過去湖面幫忙,但是寒風一吹,她立刻滿臉鼻涕口水地被人們趕回帳篷就着營火煮煮飯或者擺弄她的簡易圍棋。
于是某個收拾完碗筷的傍晚,酒足飯飽的卡羅爾看着阿無在地上畫的歪歪扭扭的棋盤,問:“阿無你還會畫畫啊。”
阿無用石頭在棋盤上劃了個X,解釋:“這是圍棋,我沒棋盤就這麽将就下。”卡羅爾歪着頭瞅半天,撇嘴說:“別整這些勞什子了,我媽說女孩子要刺繡才好嫁人。“阿無畫下一個O,剛要反駁就聽卡羅爾補充;“再說,你還欠我一雙鞋呢!”
等阿無終于學會把線穿進針孔裏并且能歪歪扭扭縫出一條線時,冬捕已經結束,鎮民們把這幾天收獲的魚用水養好裝進幾十個木桶裏一層層疊在馬車上又用繩子紮好返回密林。紮拉魚生命力非常強只要有湖水就能存活很長時間。他們穿過結冰的河道,進入大密林,阿無跟着人群走在林間小路上,望着摞得搖搖欲墜的木桶,心裏盤算着:這幾桶養着自己吃,鎮民們很久沒有吃到葷腥了,大人還好說幾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個個跟豆芽菜似得吃點魚肉補補沒準還能長智商。
那邊幾桶送給精靈們,畢竟寄人籬下的,不過聽說精靈們不吃葷?那更好反正我心意到了要是你們不吃我就勉為其難自己用了。剩下的通通賣掉,人類和矮人都愛紮拉魚,不過顯然矮人更有錢所以要是能聯系到矮人買家最好了,不知道加裏安方面有沒有途徑……精靈向來和矮人不和不過做生意麽……何況聽說最近幾十年和解了……或許我可以自己去賣?
隊伍這個時候停住了,阿無看到有一群人騎馬過來,轉眼萊戈拉斯就帶着巡邏隊沖到面前,年輕的王子指揮精靈給人類裝魚的馬車換上新馬,加固繩索,然後駕馬來到阿無身邊圍着她打轉,馬噴出的白氣幾乎噴到阿無臉上。
“你的腳在流血。”他揚眉陳述事實,阿無低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鞋子破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染紅了腳周圍的雪地。好嘛阿無真不好意思說其實是自己一直坐在帳篷裏,腳凍僵了,連啥時候磨破了也不知道,于是她清清嗓子,誠懇的說:“我想那是辛勞的見證,你知道我向來是身先士卒的鎮長。”
出人意料的是王子沒有如平常那樣嘲笑她,他牽過一匹體型略小的馬,拍拍馬背問:“你會騎吧?”
怎麽地,今天轉運了?阿無忙不疊點頭邊手腳并用往上爬,在最關鍵的時候萊戈拉斯順手托了她一把,她終于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然後王子自己也翻身上馬,留給她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有了巡邏隊的護送隊伍速度快多了,天快黑的時候大家終于到達了地宮,累壞了的人們簡單扒了兩口飯倒頭就睡。而阿無和凱德則還要和加裏安交接。又是一番讨價還價之後,加裏安表示阿無他們帶回來的魚,除了留下一批人類食用外,其他的全部交給精靈處理。
“我們有我們的貿易渠道,很快就能售出。”密林總管笑容溫煦極了,“只需要額外付出一點傭金。”
阿無只好再次告誡自己,人在屋檐下,還能怎麽辦呢?自己總不能拖着傷腳跑去賣魚吧。然後她看見精靈總管皺着眉頭目光向下似乎也注視着自己的鞋。
鑒于上次的好運氣,阿無挺起胸膛驕傲的說:“捕魚時凍傷了,哎大家離了我就沒鬥志我也沒辦法啊。”
“哦。”總管敷衍地發出個語氣詞,隔了一下他像想起什麽似得補充道:“阿無小姐,恕我直言你現在像只偷了腥的貓一樣,滿身魚腥味。”
那邊一直沒說話的凱德聞言笑的直打跌,阿無又羞又氣,這群不靠譜的男人和男精們就不能多關心下她高尚的情操和睿智的頭腦麽!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那間議事廳的,只是氣急敗壞地回到自己房間倒頭便睡個天昏地暗。是的我們的阿無小姐就算被當衆嘲笑儀态最先惦記的還是睡覺。
等她睡夠了醒來,又在床上磨蹭了好一會終于被餓的快抽筋的肚子逼着爬起來,晃晃悠悠地溜達出房間的時候,窗外已經黑透了,而地宮早已換上夜間守衛,看來是睡到了半夜。她摸摸咕咕作響的肚子,在地宮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哪裏有開宴會的跡象更沒找到一點食物。或許我可以去廚房試試?她這麽想着就溜到廚房,路上遇到巡夜的精靈對方也只是禮節性點點頭并不追問。精靈的廚房幹淨整潔,她找遍了上上下下只弄到幾塊幹硬的糕餅。女孩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被面粉噎得得直翻白眼情急之下順手拿起旁邊一個水壺就灌,嗯?誰能告訴我為什麽水壺裏裝的還是酒?她喝的太急被嗆住,紅色的葡萄酒混合了糕餅屑噴了自己滿身滿臉。
她摸了一把衣襟,上面濕噠噠黏糊糊有詭異的色澤,仔細聞聞果然有股魚腥味……看樣子怎麽也對付不到明天去了。她回房間收拾下換洗衣服就去溫泉,輕車熟路地經過大門守衛,擡頭一看,不知何時下過了雪,整個林間被雪光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女孩咬牙踏雪跑到溫泉邊,她已經決定就算太冷不能洗澡至少也要把衣服洗了她就兩套衣服怎麽也得有換的。而在那個她熟悉的冒着熱氣的隐蔽泉眼邊,她再次看到了那奇異的生物。皚皚白雪和氤氲的熱氣把溫泉四周映照得仿佛仙境一般,附近的樹木在大冬天仍舊詭異的枝繁葉茂,而白鹿就站在枝葉間柔和的像一個夢境。
她輕手輕腳走近溫泉盡量不驚擾它,這塊地方哪怕是在隆冬也有春天般的溫度,她覺得臉上被水蒸氣熏出了熱汗,伸手試下水溫,剛好稍微偏熱。
女孩坐下來,解開被布條層層包裹的鞋子,抽出腳的時候她看到一小塊皮粘着肮髒的碎布被整塊撕下來,鮮紅的血液停頓下,從傷口滲出。她吸口氣直接把腳按進水裏,然後如法炮制了另一只腳。忙活完了她咬牙擡起頭意外看見了離她稍微近了點的白鹿。
“喂!轉身!”女孩說,她可不喜歡洗腳被圍觀而白鹿不為所動。
“高貴美麗的林間生物,請你稍微退後可好?”這一次,她說的是精靈語。白鹿停頓下,打個響鼻就把頭扭到背對她的方向。
哎呀,難道它能聽懂精靈語?也對,白鹿不是精靈們的聖物嗎懂得精靈語很正常好不,阿無告訴自己。
“請告訴我你為何獨自徘徊在這裏?和我一樣浪跡漂泊無家可歸嗎?”
精靈語只有極少數人類貴族才有資格學習,而女孩的精靈語措辭文雅,語調和緩優雅卻有一種微妙違和感就像鹦鹉學舌。
“不說話算了,對啊,你本來就不能說話,好好呆在那裏就行別探頭探腦的。”這次她說的是通用語,帶着她特有的随意和輕快。她似乎也沒指望白鹿能聽懂或者給什麽反應,說完直接就着溫泉底站起來,彎下腰嘩啦一聲從膝蓋出卷起衣服,連着襯裙和外套整個脫掉,啪的一聲一股腦丢地上,然後女孩坐下,把身子浸在水裏靠在泉壁邊,放開長發閉目發出滿足的喟嘆。
女孩有一頭濃密微曲的秀發,秀美的纖眉當她泡在泉水裏,雙頰微紅那滿臉倦色仿佛稀釋在蕩漾的水波中。不知何時,雪花自天空飄落,歲月無聲令人心動。
突然有某種被惡意窺探的感覺,阿無睜開眼卻見白鹿身形一晃跳躍着消失在密林中。
剛才似乎有什麽東西來了……她爬上岸趕緊穿好衣服,站直警惕地觀察四周,或許是某個被熱氣吸引來的野獸。怕什麽有精靈們的聖獸在,她在走了幾步就坐下來地看着自己的腳……
白鹿回來時就看到女孩一臉糾結地板着腳丫。她不過十幾歲這樣的舉動對精靈來說有着新生嬰兒般的稚嫩無措,腳掌小巧纖細,一個個腳趾仿佛泛着珠光。,光潔細膩的腳背處卻有處粉色線狀的傷痕,而小腳趾外側破皮紅腫……阿無哀嘆為什麽兩次都傷在同一只腳上,好不容易洗幹淨止血了她實在是不想再穿進那雙髒兮兮四處破洞的鞋子裏,可是不穿的話,難道赤腳走回去?
毫無征兆地白鹿低頭靠近她,溫暖的唇舌舔舐她的傷處,先是那粉色傷痕,那是阿無當初進密林時卡在岩石上被劃傷的,過了這些天還是沒有痊愈。然後它溫柔地掃過腳背,含住小腳趾。溫血動物口腔特有的濕熱包裹住她,她覺得傷處不再疼痛而随着它的動作皮膚奇癢難耐。
她咯咯笑着伸手去推它,白鹿停住動作擡頭看她,眼睛如同湛藍的青天。
“好癢……。”女孩站起來,瘸着走到它身側,盡量不讓傷處挨着地。她試探着墊腳撫摸它背部銀白色的皮毛,順手拍拍它的肚子,那動作和招呼一只貓沒兩樣。
“旅人的福音林間的聖物啊,我受傷不能行走了你可否帶我回到地宮呢,”女孩用精靈語問。
白鹿無言地站在她身邊,阿無見它沒跑開就當它默許,抓着它的毛發手足并用地爬上鹿背,心滿意足地抱住它的脖子。
雪越下越大,密林中白色的聖獸帶着披散着黑發的女孩,輕快地行走在林間。她抱着它埋首在它緞子一般的皮毛間,它的氣息也包裹着她。阿無心情大好用精靈語說:“故鄉遙遠的傳說中美麗的公主在海邊嬉戲,突然出現一頭華貴非凡的公牛,眼睛像黑寶石,牛角像瑪瑙,毛皮像用純金織成。公牛誘惑公主坐上牛背在人們的驚叫聲中渡海而去。”
“我常常在想,那頭牛得多好看才能讓誘惑公主。”她停住,伸着脖子歪頭看向白鹿,這一句是通用語:“肯定不是你這樣,臉太長,鼻子還歪。”
白鹿突然就停下來了,阿無定睛一看,居然到了地宮門口。而守衛的精靈們個個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張大嘴。
是的,姐騎了你們的聖獸還順便鄙薄了它長相,話說用鹿做聖獸就要做好被人騎的心裏準備好不。阿無施施然下了鹿,該死,赤腳踩在冰冷的岩石上感覺糟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不能空行
☆、文化人的待遇
人類回到地宮簡單修整就立刻投入密林的日常工作,時值嚴冬積雪覆蓋了林間的道路給過路的旅人和商隊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精靈方面因此收到了大量投訴據說鬧到瑟蘭迪爾都抽空視察的地步,而木精靈們在樹上的房屋也被大雪壓垮了許多,雖然靈活的西爾凡們總能在房屋倒塌的瞬間毫發無損地跳出來但看着七零八落的屋子還是被郁悶到了。加裏安組織了大批精靈和人類進行清掃和修整,就連卡羅爾也被派出地宮去鋪路。
某天,勞累了一天的卡羅爾精疲力竭地回房間時,她見到徘徊在走廊上的阿無,似乎這幾天都沒看到她了。阿無滿心歡喜地跑過來說:
“我會縫東西了。”
“鎮長大人好棒~”卡羅爾想,我們鎮長終于有一技之長了。
“我打算縫鞋子。”阿無得了鼓勵,心情更好:“一雙還給你,一雙自己穿。”她記得那雙丢了的鞋子。卡羅爾這才發現,大冷天阿無還穿着薄襪。然而做鞋子和刺繡不同工序複雜耗時耗力,就算是卡羅爾自己也沒學會,對阿無這種初學者做鞋子會不會更難?可卡羅爾又想起她帶着大家闖進密林,安排去捕魚的樣子,很快打消了這個顧慮,是啊我們鎮長這麽聰明肯定不成問題。
“你這裏有沒有布頭啊,不用的破衣服啊棉花什麽的,我需要材料。”阿無道明來意,事實上她已經到陶瑞爾哪裏搜刮了一番。
卡羅爾打開門,帶阿無進房間翻箱倒櫃地找了些用不了邊角廢料,又在小匣子裏找到針線,一并打包給阿無。但是她有些疑惑:“阿無小姐,做針線活是非常費時間的,密林現在缺人手的厲害,你确定你有時間嗎?”
阿無擺弄着那堆布料和各色針線,神秘兮兮地說:“你放心。”說來也怪,以前被安排到雜役房,要是去的晚點維克多就會請精靈過來叫她,而自從她冬捕回來以後,維克多像忘記了她一樣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就算她自覺去維克多處報道,後者也沒有給她真正安排什麽工作了。無所事事的女孩在昏天暗地睡了兩天又在房間裏獨自下了好些天棋到有些無聊的時候,開始琢磨針線了。
她告別了卡羅爾帶着她的戰利品心滿意足地回到房間,拿起布頭比着自己的腳飛針走線,她覺得針線活雖然瑣碎費工夫但和圍棋比起來簡直像玩一樣為什麽卡羅爾說起刺繡來很難的樣子而陶瑞爾聽說自己要縫鞋子簡直是崇拜的眼神,不就是把布拼起來縫上嗎,僅僅花了一個下午和半個晚上,她就給自己弄了雙鞋子。
第二天早餐,阿無在暖洋洋的被窩裏睡到自然醒,起床後就着許久不見的從地宮高窗下透過的陽光欣賞人生中第一雙自己做的鞋子并再次贊賞了自己的刺繡天賦後就套上鞋出門了。這些天因為沒鞋子無法走遠她悶壞了。看看天色還早天氣也難得的放晴,女孩帶了個小布袋(這是她昨晚的成果之一),越過守衛走出地宮。
剛出門就被覺得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她等了一下才慢慢睜開眼,不知何時覆蓋密林多日的皚皚白雪居然融化了,樹木和岩石露出他們本來的色彩和紋理,雪水從岩石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彙聚成細細的水流,空氣中彌漫着淩冽而帶着些許暖意的氣息,嚴冬即将過去春天就要來了。
她挑選着相對幹一點的地方落腳,蹦蹦跳跳地在林間行走。經常停下來在樹下的石堆中翻找,弄些小而圓潤的石頭就着雪水洗幹淨然後舉在手上,對着太陽看了又看仔細挑選。不知不覺女孩越走越遠,在一條剛剛形成的小溪邊她坐下來,憂愁地掂着她的輕飄飄只有兩三顆石子小袋子,又用更憂傷的眼神瞄她費大力氣做出來的鞋子——那不算鞋子,嚴格來說就是一個布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腳上,走了一段路後變得又髒又濕了。原來鞋子不是這麽做的,女孩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個事實。然後該做的事情還是必須要做啊,加裏安那邊還沒有販魚的消息,她打算找些石子做成圍棋以便幹些她慣常的謀財勾當,不知道精靈們是不是喜歡賭棋呢還是我該去最近的西卡城。
她撐着下巴發愁的時候,那只生靈再次進入她的視野,在日光下銀白色的皮毛耀眼無比。它輕巧而優雅地踏過殘雪,跳躍着來到女孩身邊,它身軀形成的巨大陰影遮住了女孩。
“許久不見,你的身姿更加美麗了。”阿無用精靈語問候距離上次見面塊十天了,她很是懷念它溫暖的皮毛,“我以為只有在星光下才會見到你。”依然是無懈可擊的文雅措辭。
白鹿退後幾步,讓陽光照耀在女孩臉上,她頭發微亂黑眼睛卻閃閃發光。
阿無站起來,拍拍剛才在樹根上坐髒了的衣服。這件是那天舞會陶瑞爾從西卡城幫她帶回來的新衣服,可不能弄髒了。
她從那個濕漉漉的小袋子裏摸出塊小而圓的黑石頭,托在掌心給它看另一只手比劃着:“我需要這樣的石頭黑色和白色的,你能帶我找到嗎?”
女孩攤開的手掌像初開的蘭花,潔白荏弱,手指卻有幾處紅腫那是凍瘡。白鹿靠近,猶豫下就用頭輕拱那手掌,然後安詳地走到女孩前方,回頭看她。
阿無立刻會意,收了袋子就急巴巴地跟在它後面。他們走的很慢,因為走幾步阿無就要停下來拉拉她的鞋子。午間,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在路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光影,白雪融化水滴滴滴答答從一片樹葉落到另一片樹葉。間或有微風劃過林間或者覓食的松鼠在頭頂跳躍,于是晶瑩略帶涼意的水滴就落在這一人一鹿身上。
女孩被落到脖子裏的水激了個寒戰,嘲諷:“人間溫暖。”
它帶着她彎彎繞繞,不知走了多遠來到處河邊。那是一條小而淺的河,到了冬季就水流枯竭,就算是冰雪初融的現在,也只有淺淺的一層水阿無幾乎能看見河床上那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女孩歡呼着沖到河邊,歪歪倒倒地脫了鞋襪,直接跑進河水裏,彎腰在齊膝的水中翻檢尋找她的寶貝棋子。
她像一頭河馬在水裏撲騰,粗魯地把河床攪得泥土飛揚,河水渾濁,不時為發現一粒合适的石子大呼小叫她把戰利品們在水裏涮幹淨,在兩個指頭掂着看了又看,使勁甩幹殘水,心滿意足地放進布袋子裏,又打着寒顫把濕透了袋子貼着胸口放好那神情和矮人們看到金幣一模一樣。
時間流逝,陽光漸漸暗淡,風中的涼意變得刺骨。女孩頭發和衣服已經濕透,正順着身體往下淌水她還是渾然無覺地蹲着翻遍河床。
白鹿走進小河,用頭拱她示意該離開了。阿無抓了一手的石頭正在一個個撿,頭也不擡用胳膊碰它,說:“再等等,就一下。”無視白鹿的再三催促。
忽然有什麽東西從空氣中炸裂,阿無只覺得眼前藍光一閃,一道藍色的火牆沿着河流竄起一人多高那詭異的冰藍色火舌幾乎舔到她臉上。
“媽呀!”她驚叫,抓把石頭就跑,沒忘拿上她的鞋襪。她跑得像中了槍的兔子,一溜煙就沖出去好遠,然後扶住一棵樹驚魂不定地回頭看。
“鬧鬼了?我記得這火焰進密林的時候也見過,你知道是什麽嗎?”她對不緊不慢跟過來的白鹿說,同時緊張地張望。
白鹿望着她,大眼睛像夏天的湖水,溫柔而單純。
還差一大半啊,女孩摸摸胸口的袋子辛苦了大半天弄到了五六十顆石子,或許我可以試試五子棋……但是哪個有錢人會和人賭五子棋啊……
白鹿用軀體碰觸女孩,圈成一個半圓把女孩圍在身體中間就像溫暖一頭小獸。片刻之後,收拾好沮喪心情的女孩舒口氣,抓着它的背毛熟練地騎了上去。它穩穩地馱着女孩,她把她的寶貝石頭一個一個摸出來排在它的背上絮絮叨叨,她光裸而沾滿泥土的腳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他的胸腹,最後幹脆放進它的絨毛裏取暖,那冰涼而渺小的觸感讓它的心髒收縮。
天快黑的時候,他們已經能遠遠看見地堡,隔着吊橋也能看見持槍的精靈守衛和加裏安。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