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徐錫嘉把自己關進書房，身上的衣服還沒換，濕噠噠地貼着皮膚。他有些恍惚，突然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不是一個真實存在。
他按住額頭——林峥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在眼前。
一陣疼痛從後頸直直竄到太陽穴，徐錫嘉閉了閉眼，扶住椅背，喘息着在書桌後坐了下來。
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是條金額入賬的短信。
徐錫嘉把自己甩在椅子上，雙眼睜開一條縫瞧了一眼，然後給錢川打電話：“稿費到了，老規矩，拿走你的獎金，剩下的打一半到‘守護’賬號。”
“小嘉嘉，你真棒！”電話那頭的錢川喜滋滋地誇了一句，又頗為遺憾地說，“哎，你都往‘守護’捐那麽多錢了，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
徐錫嘉掐着眉心：“少廢話。”
錢川一愣：“怎麽有氣無力，病了？”
徐錫嘉輕哼一聲，電光火石間，腦中一個念頭閃過。他問錢川：“你見過林峥嗎？”
“什麽？”錢川反問，過了會兒才幹笑起來，“見過啊，當然見過……”
徐錫嘉聲音驟冷：“錢川。”
錢川一頓，試探道：“錫嘉，你……怎麽了？”
徐錫嘉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才說：“沒什麽，挂了。”
把手機扔到一邊，徐錫嘉又坐直身子，雙肘撐着桌面，過了會兒，把臉深深地埋入兩只手掌中。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徐錫嘉擡眼看去，只見屏幕上顯示“林峥”兩個字。
他呼吸一滞，猛地站起身後退數步，椅子被他一撞，滑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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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狠地閉上雙眼，再睜開，屏幕是黑的，鈴聲頓時停下。
徐錫嘉彎身捂着胸口，剛剛喘過一口氣，忽然耳邊又響起鈴聲，視線中的手機屏幕重新跳動起“林峥”，像是一個魔咒。
外面雨下得昏天黑地，書房只開了桌上一只臺燈，厚重的窗簾沒有拉開，外頭草坪上的燈光照不進來，十分幽暗。
書房裏寂靜無聲，徐錫嘉耳邊唯一能聽到的是自己的呼吸，還有，那不知疲憊的鈴聲。
“不……”徐錫嘉腳步虛浮，晃了晃腦袋，忽然撈過手機，反手往牆上一砸。
手機在牆壁上一彈，頓時四分五裂。
書房中短暫的一靜，徐錫嘉呼吸急促，目光落在手機殘骸上，剛剛吐出一口氣，卻突然，耳邊鈴聲再次響起。
林峥！林峥！
“滾開！”徐錫嘉吼了一聲，揮手掃掉書桌上的一沓書籍。
書本落地的聲音被厚重的地毯吸附，聽上去格外沉悶。
書房門鎖忽然被人從外面焦急地轉動，緊接着，門板被拍響，夏曦的喊聲在外面響起：“徐老師！你出來，你到底怎麽了！”
門上了保險，從外面根本打不開。
徐錫嘉雙目通紅，耳邊無休止的鈴聲在夏曦的聲音出現時，頓時停住。
仿佛尋求保護，他愣了一下，随即踉跄着朝門口大步走去，打開保險，拉開門。
夏曦已經換了幹淨衣服，她懷裏抱着他的襯衫長褲，另一只手還維持着拍門的動作。猛然見他出來，她有一瞬失神，愣愣道：“徐錫嘉……”
三個字出口，她像是被打開了閘門，上前抱住他的腰，咬了咬牙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呀？為什麽不理我也不跟我說話，如果我惹你生氣，你告訴我啊！為什麽要把自己關起來，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徐錫嘉對上她認真的雙眼，只覺得胸口一燙。他回過神，僵硬地擡起手摸摸她腦袋：“對不起……跟你無關。”
夏曦不死心地追問：“是因為林峥嗎？”
徐錫嘉瞳孔一縮，神經質地搖着頭：“不要提他。”
夏曦見他神色有異，雖然擔憂，但也只能暫時按照他的做，扶着他往一樓的洗手間走，安慰說：“我不提他就是了，你先換衣服，家裏冷氣這麽足，會感冒的。”
徐錫嘉拿着衣服進門，夏曦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就見他換好衣裳出來，連忙進去把他換下的衣服收進竹筐裏，與自己的一起，丢進了洗衣機。
夏曦蹲在洗衣機旁，看着裏面滾動的衣物，又忍不住悄悄跑出去看了一眼在客廳發呆的徐錫嘉，垂下頭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覺得這一刻自己仿佛被他排斥在他的世界外，但是他們現在吃在一起、睡在一起、連衣服都放在一起洗，想想還是讓她覺得心裏一陣溫暖。
洗衣機工作結束時，門鈴被人按響。夏曦見徐錫嘉像是沒聽見，連忙跑去開門。
門外站着徐念。
天色濃黑，雨勢不減，徐念撐着一把傘站在夜色中，臺階下是剛剛熄火的車子。這麽一段路，她的身上就被雨打濕一半。
夏曦連忙請她進來，徐念收起傘，說：“錫嘉呢？”
夏曦往客廳一指。
徐錫嘉慢慢擡起頭，看向她們，眼神波動，像是壓抑着狂風驟雨。
徐念連忙從包裏拿出一個U盤，遞給夏曦，說：“小曦，這裏有幾首曲子，你能幫我把古筝譜填出來嗎？”
夏曦接過U盤，點點頭：“我試試。”
徐念搭着她的肩膀把她往書房送，說：“書房應該有電腦，你趕緊幫我填一下。”
夏曦看向徐錫嘉：“我用一下電腦，可以嗎？”
徐錫嘉對上她的視線，點點頭。
徐念把夏曦送進書房，從外面把門一關，随後對徐錫嘉擡擡下巴，用口型說：“上樓。”
徐錫嘉凝視她一會兒，跟她走上樓梯。
徐念随便找了一間沒人住的客房，把徐錫嘉往裏一推，反手關上門。
徐錫嘉轉身看向她，說：“你怎麽來了？”
徐念說：“錢串子給我打電話，他說你有點……奇怪，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徐錫嘉面無表情。
“錫嘉。”徐念拉他胳膊，被徐錫嘉揮手一躲。
“你們一直知道？”徐錫嘉看着她說。
徐念一怔，無聲地點了點頭。
徐錫嘉道：“爸媽呢，他們知道嗎？”
徐念抿抿唇：“……知道。”
“什麽時候知道的？”
“兩年前。”
“所以你們一直陪我演了兩年戲？爸媽，你，還有錢川。”徐錫嘉抓着頭發，“兩年前你非說自己有抑郁症，讓我陪你看心理醫生，真正看病的人是我，對嗎？”
徐念眼睛一眨，點點頭。
“林峥他……”
“十幾年前他們一家出了車禍，無人生還。”
“為什麽不告訴我？”徐錫嘉紅着雙眼，壓低聲音質問。
徐念看着他，舔舔唇，說：“當時醫生告訴我，你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會讓他覺得你需要治療的答案，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可能有兩個——第一，你完全正常；第二，你戒備心極強。
每次你和‘林峥’交流，表現得都很愉悅。我就跟爸媽商量了一下，暫時不告訴你。與其讓你因為知道自己有病而痛苦，不如我們陪你，一起把這場戲快樂地演下去。”
“快樂地演下去……”徐錫嘉喃喃。
如果不是“林峥”的戀情遇到了麻煩，他或許真的能快樂地繼續下去，看着“他”順利畢業、工作、組建新的家庭。
可是，“林峥”所有的經歷都如此熟悉——考上Y大，談戀愛，女朋友被他的暗戀者欺淩導致神經衰弱……接下來會是什麽劇情？
女朋友與暗戀林峥的女孩偷偷相約見面，最後一死一逃；還是他成功斬斷林峥的這一段孽緣？
孽緣……
徐錫嘉腳下踉跄，忽然像是渾身失去了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毯上。他屈着長腿，雙手插-入自己發間，瞬間頭痛欲裂。
“錫嘉？”徐念連忙蹲下身扶他，“你沒事吧，我送你去醫院。”
“不！”徐錫嘉按住她的手，情緒激動，“我不去！”
他力氣很大，徐念被他掐住手背，痛得擰了擰眉，連忙安撫他：“好，不去，我們不去醫院。”
徐錫嘉暫時安靜下來。
徐念想了想，試探着問：“小曦……知道了嗎？”
徐錫嘉身子一僵，搖着頭，他看向徐念，目光突然像極了一個懵懂的孩子：“別，別讓她知道。姐……”
徐念嘆了口氣：“好，我不會告訴她的。可是，她跟你朝夕相處，總有一天……”
徐錫嘉撐着地面，勉強站起身：“我不能讓她知道，不能……”
在夏曦眼裏，他是光，是堅實的依靠，他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其實是一個病人。
從前他一直覺得不願意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袒露自己缺陷的男人極其幼稚，但此刻，他竟也想做一個幼稚的男人——在夏曦面前保持自己高大的形象，不願在她眼中看到一絲憐憫，抑或是……嫌棄。
徐念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猶豫道：“你打算去找心理咨詢嗎？”
徐錫嘉猛地回神，吳直、馮馨的臉依次在他腦中閃過。他喉頭吞咽一下，舔了舔唇說：“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
徐念只當他要寫完手上的書，只說：“只要你能開心，我和爸媽，都會一直支持你。”
徐錫嘉一把抱住徐念，低聲道：“姐，謝謝。”
徐念推推他，扯扯嘴角：“行了，你的擁抱還是留給小曦吧。”
徐錫嘉放開她，想了想，說：“還記得吳警官嗎？”
“那個吳直？十幾年前來咱們家查過溺水案的？”
徐錫嘉點點頭：“他來姚市了，想請我們一家吃飯。”
徐念眉頭一皺：“怎麽回事，幾年前我們搬家他還不死心地追問過一次溺水當天的細節，現在又要問嗎？”她又看向徐錫嘉，“你一直跟他有聯系？”
徐錫嘉說：“這次去老家采風，又遇到他了。”
“真是個倔老頭，一個意外非要當成命案，這都查了十幾年了！”
徐錫嘉看了她一眼，說：“把老話重提一遍，應付過去就是。”
徐念道：“也只能這樣了……這倔老頭！該說他多疑還是盡責呢？”
徐錫嘉沒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外面走廊裏傳來夏曦的聲音：“徐老師，念念姐，你們在哪個屋子？”
徐念與徐錫嘉對視一眼，應道：“這兒呢。”
☆、第 4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