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諾
這個畫展參展的作品基本都來自最近興起的畫手,大膽新奇的手法總是能引人注目的,所以來看展的觀衆也不在少數。
一開始蕭然還和他們一起走,後來為了給他們制造獨處的機會,就自己一個人逛去了,逛着逛着,來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裏只挂着一幅畫,這是一幅普通中又帶着點怪異的畫,黑色的天空下盛放着大片的向日葵,從色彩,陰影和構圖來看,作者的繪畫水平并不低。但是,向日葵作為最常見的繪畫對象,在這個展覽館裏,并不是很能吸引觀衆的目光。
蕭然就站在這幅畫前,靜靜地看着,眼眸裏明暗交雜。
“你是第一個站在這裏這麽久的人。”耳邊傳來很輕很柔和的聲音。
蕭然轉頭,身旁站着一個青年,第一眼看到他給人的感覺就是瘦,很瘦,他穿着普通的牛仔褲和寬松的白T恤,将近一米八的個子卻讓人擔心是不是風稍微大一點就能把他吹跑了,一頭柔軟的卷發襯得他臉很小很精致,臉色有些蒼白,那雙眼睛似乎總是帶着一絲憂郁。
他的視線從畫上移到蕭然的臉上,對上蕭然淡淡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揚,“你喜歡這幅畫嗎?我很喜歡,積極,陽光,是我朋友對這幅畫的評價,但是我還沒有聽過陌生人對它的評價呢?”
蕭然又把目光放到了畫上,“你不是已經把別人想看到的畫出來了嗎?又何必再去期待別人能看到你真正希望他們看到的東西呢?”
青年一愣,笑了,“哈哈哈哈。”笑得開懷又壓抑,“果然啊,我沒有看錯,你和我一樣。”
“沒錯……”他笑聲漸息,擡手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然後一本正經地盯着蕭然,“你好,我叫夏諾,請問有這個榮幸請你喝杯咖啡嗎?”
蕭然微微垂眸,想了想,擡頭看他,答應了,“可以。”
夏諾帶着蕭然出了展覽館,找了個環境不錯的咖啡店,“美式可以嗎?”
“可以。”
咖啡上來了,夏諾加了三顆糖,問蕭然,“要加糖嗎?”
蕭然搖頭,“不用,我不喜歡喝甜的。”
夏諾輕笑,“我本來也不愛甜食,但是後來就喜歡上了,因為真的太苦,總是需要一些甜的來平衡一下。”
蕭然喝了一口美式,面不改色,“你什麽都不在意了,還會在意苦不苦嗎?”
“說的也是。”夏諾低頭攪拌着咖啡,說起了畫,“那幅畫其實是給我一個朋友看的,在沒有一絲亮色的天空下,向日葵也在積極向上的生長,多麽富有生命力啊,我很喜歡畫畫,但是以前我的畫都是壓抑的,給人負能量的,他一直引導我讓我多用一些鮮豔的色彩,想想美好的事物,把它畫出來,直到他看到這幅向日葵……”夏諾笑了,笑得有些無奈,“他特別高興,他說這是他見過最美的畫,于是他到處找關系,把這幅畫放到了這次的畫展裏……随他吧,反正也是送給他的畫……”
糖完全融在了咖啡裏,他端起喝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睛,繼續說,“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還畫了兩幅,那片盛開的向日葵在熊熊烈火中燃燒,火光映紅了那片天空,黑暗被驅逐,那是我覺得最美的一幕。火光吞噬了一切,包括那片向日葵,只餘下殘留的黑色殘渣,黑暗又重新籠罩着那片被燒焦了的土地,那片向日葵像是沒有出現過似的……”
蕭然低頭攪拌着咖啡,她看過那三幅畫,在她的那個年代,在一個心理醫生的家裏,虛假的幻影被打破,瘋狂的燃燒,最後歸于灰燼,就像它的作者一樣。
“你知道我為什麽第一次見到你就和你說這些嗎?”夏諾有些病态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少女,“你的眼睛裏藏着和我相似的東西,雖然你掩飾的很好,毫無破綻,但是始終逃不過同類人的眼睛,所以我特別好奇,你看着也才十六七歲,靓麗的外表下壓抑着……對自我的厭棄和死亡的向往?”
“你不也裝着一副積極向上的樣子嗎?”蕭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你裝出來的樣子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對所有人來說是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你會怎麽做選擇呢?你不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
夏諾一愣,“你……你才十幾歲啊……”為什麽會背負這麽多?
“呵呵。”蕭然輕笑,“十幾歲的年紀該做什麽?二十幾歲的年紀又該做什麽?夏諾先生,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回到你十幾歲的時候,你會幹什麽?依舊順其自然到二十幾歲選擇自我消亡還是把握好這個機會,讓一切往沒有遺憾的方向發展呢?”
夏諾試想了一下,即使回到他十幾歲的時候,他依然沒有辦法改變小時候所遇到的那些事,但是他一定在那個夏天,那個大雨天,揮開那個人朝他伸出的手,狠狠叫他滾,然後繼續讓他一個人在黑暗裏消逝,這樣,沒有他,那個人會娶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生一個乖巧可愛的寶寶,一家人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而不是……
“夏諾先生,擦一下眼淚吧。”蕭然遞過一張紙巾。
夏諾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接過紙巾,有些歉意地說,“抱歉,我失态了。”
蕭然搖搖頭,“你病了。”
夏諾苦笑,“是啊,我病了,病入膏肓了,醫不好了,我也不想醫了,太痛苦了。”又問,“你呢?你也病了,你的父母呢?他們知道嗎?也許你需要他們的幫助……你還小,沒有什麽是……”
“是啊,我有病。”蕭然打斷了他,“但是,夏諾先生,我于你而言,只是一個臨時的傾訴對象,沒必要互相幹涉太多。就像我不會勸你改變自己的決定,你也不必關心我是否能在家人的陪伴下被治愈。”
“……”夏諾一時無言。
蕭然繼續說,“我們不一樣,你的朋友也許會因為你的隐瞞而自責內疚很長時間,但是,我在努力,努力讓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那時候,我的病就會好了。”
夏諾靜默了很久,才緩緩問了一句,“你會和我一樣嗎?”
“不會。”蕭然認真地注視着他的眼眸,“我永遠都不會傷害自己的身體,這是我媽媽賦予我的。”
“噗呲。”夏諾笑了,他很久沒有這麽放松地笑過了,朝蕭然眨了眨眼睛,“我們真的不一樣。”
蕭然勾了勾嘴角,端起咖啡,“每個人的選擇都應該被尊重而不是勸他改變,夏諾先生,祝你……幸福。”
夏諾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語氣鄭重而認真,“謝謝,我會因我的選擇而幸福,願你……得償所願。”
“謝謝。”
和夏諾從咖啡館出來,蕭然就接到了蕭庭的電話。
“你去哪了?”
“畫展結束了?”
“嗯,你人呢?”
“我在斜對面的咖啡館門口。”
“在那等着,我們過去找你。”
“好。”
等她挂斷電話,夏諾問道,“你朋友要來找你嗎?”
“嗯。”不一會蕭然就看到馬路對面出現了蕭庭和林昭的身影,于是對夏諾說,“我先走了,再見。”
夏諾笑得溫和,“再見。”
蕭然朝林昭他們走去,剛走近,臉蛋有些微微泛紅的林昭就攬上她的胳膊,有些好奇問,“然然,那個男生是誰啊?你和他去喝咖啡了?”
“在畫展遇到的,他有幅畫在展覽。”蕭然回道,“剛好我挺喜歡那幅畫,他就覺得我們很有緣分,就去咖啡館聊了聊。”
“呵。”蕭庭輕嘲,“你和誰都挺聊得來啊。”
蕭然白了他一眼,懶得搭理。
林昭朝夏諾那邊看了看,感嘆道,“他看着好年輕好帥啊,就這麽厲害了!他朋友看着也挺好看的。”
朋友?蕭然轉頭,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站在夏諾的面前,笑着和他說些什麽,然後又十分自然地攬上夏諾的肩,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青年也看過來,還友好地朝她點點頭。
蕭然愣了一下,嘴角上揚,也朝他點了點頭,然後收回視線,跟着蕭庭他們走了。
路上,林昭問蕭然,“然然,你午飯想吃什麽?”
“我都可以。”蕭然親昵地靠了靠她的肩。
“蕭庭,你呢?”林昭微微仰頭看向蕭庭,“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蕭庭單手插兜,十分高冷吐出兩個字,“随便。”
“……”林昭想了想,提議道,“不如我們去吃火鍋吧?這附近有一家店很不錯。”
“好啊。”蕭然贊同。
“嗯。”
坐在火鍋店裏,蕭然拿着菜單亂勾一通,蕭庭有些無語,“蕭小然,你點太多一會吃不完塞你也要給我塞完。”
林昭捂着嘴偷笑。
“哎呀。”蕭然又勾了幾個菜,把菜單挪到林昭面前,“真服了你了。”
“我就不點了。”林昭把菜單給蕭庭,“蕭庭你點吧。”
蕭庭接過菜單掃了一眼,直接給了一旁的服務員,“就這些。”
“對了,然然。”林昭給蕭然倒了杯水,“我聽蕭庭說你是學小提琴的是嗎?那這次學校的元旦晚會你報名上臺表演嗎?”
“啊?什麽表演?”蕭然一臉疑惑,“我不知道啊?”
林昭給她解釋,“馬上不是到元旦了嘛,學校每年都會有文藝晚會,每個班都要出個節目,也可以自願報名。”
“是這樣啊。”蕭然恍然。
林昭又問,“聽蕭庭說你小提琴拉得很好,你要不要報名啊?”
“嗯……”蕭然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刷着手機事不關己的蕭庭,說道,“我考慮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