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算算時間,阿谒今天下午就會拆紗布了,這是他第三次做手術,醫生說複明的可能性很大。”
——“清綏,不要做讓自己遺憾的事,或者說,你已經決意放下,最起碼,再去見他一面,讓他了卻這個執念。”
楚清綏坐在車裏,眼眶紅紅的,還沒緩過勁兒來,她想起剛剛忱谕說過的話,鼻頭一酸,不自覺地,眼淚又落下來。
圖什麽呢?圖什麽?
她就知道回國了要出變故,她就知道要被牽絆住,可她還是回來了。
終究還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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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外面開始飄起小雪了。
忱谒的手機響了。
身旁收拾被褥的男護工下意識拿起來,走到忱谒身邊:
“忱先生,您的電話響了。”
忱谒剛拆了紗布,眼睛還有點兒不适,他沒有看屏幕,以為是忱谕,随手就接過來,劃拉一下放到耳邊:
“喂。”
他聲音平淡,和往常沒什麽區別,可電話那頭一直沉默着,那個男護工眼瞅着,忱谒疑惑地把手機拿下來看了看,然後整個人都愣在那裏。
他想起自己每次過來照顧忱谒,他都是那副不茍言笑,冷若冰霜的樣子,還從來沒見他這樣……
他還正疑惑着,就見忱谒不知聽電話裏說了什麽,已經猛的站起來,捏着手機往外頭沖,
“哎——,忱先生,您去哪兒啊……”
——阿谒,我在醫院門口,你……要見一面嗎?
忱谒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他只知道一味的跑,一路飛奔,外頭下了一層薄雪,路面還有些滑,他跑得太快,踉跄了好幾下,最後那個階梯,他下去的時候,甚至能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
然後,他停下了,他看到了楚清綏。
他日盼夜盼,做夢也盼,他祈求老天爺,即便讓他好一只眼也可以,他還想,再看一眼他的清綏。
他眼前一片模糊,眼淚掉到地上,在薄雪上燙出一個洞,
楚清綏穿着毛呢大衣,手插口袋站着,路燈昏黃的光線和雪花一起落在身上,就那麽安靜地一動不動。
她在笑着,眼淚卻已經落下來。
忱谒這輩子,都沒有這般跌跌撞撞地飛奔向一個人,他拼了全身的力氣,抱她入懷。
高大的男人身上穿着單薄的病號服,抱着他心愛的女人,起初低聲嗚咽着,随後失聲痛哭。
楚清綏眼睫輕顫,幾番忍耐,最終還是潸然淚下。
她閉上眼,擡手回抱住他。
“阿谒,我再不會離開你了。”
“我們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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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初見
最初這個個秘密,除了他無人知曉。
他初見清綏的時候,其實是十五歲。
忱老爺子帶他和忱谕去楚家拜訪,只領了忱谕一人進去,獨留他在前庭侯着。
他百無聊賴的,見後院好像有好玩兒的,便偷摸溜了過去。
——遮天蔽日的古槐,上頭停駐的蟬兒,滿院的薄荷和山茶。
比前庭有意思得多,他心想着。
沒過一會兒,忽的起了微風;他想起早上出門時管家囑咐忱谕會下雨多添件外衣。
果然不過半刻——
有星星點點的雨落下來,他站在房檐下,盯着那小道石板上的水痕發愣。
後來檐下也有了雨簾,想來是有些涼意,他便往裏退了兩步。
再擡首,那院子南角的亭子,就有了動靜。
長長垂下的帳子被輕輕掀開,上面的素淡繡紋漾出了弧度。
他晃眼細看,一瞬便愣在那兒。
——是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女。
膚如凝脂,領如蝤蛴。
眉眼惺忪,亦帶着些雛鹿的靈稚之氣。
只這驚鴻一瞥,少年已悄悄紅了耳廓,眼神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他那時年少,不過就看了一眼,他的魂兒就颠了。
後來少女小跑過去,同他擦肩而過的一瞬,他呼吸驟停,
一切都好像慢了下來,他似乎嗅到了她身上的淡香,摻雜些雨水的潮濕。
——他幾乎迷了心神。
忱谒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
他看到少女跑進堂屋,喚楚老一聲祖父。
他幼時曾受過許多不公的對待,卻從沒有哪一刻,似如今這般難過。
——一切都是忱谕的,他什麽都沒有。
就連同她相識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躲在這角落裏偷窺,像個低微的老鼠。
少年低着頭,緊咬下唇忍着眼淚;最終還是轉身,去了剛才的後院。
靠着假山坐下來,手也無意識撚着地上的濕土。
他發起愣來,眼神缥缈,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坐了許久以後,他才恍然想到;這個點兒,該是祖父叮囑他要回去的時候了。
忱谒坐的腿有些酸麻,扶着假山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拍拍身上的土,緩步邁出去。
不過一瞬又迅速退回來。
——仔細看,少年臉又紅了。
是那個小姑娘。
涼亭裏的帳子整齊束好,他能清楚看到裏面的一切。
她擺好了古筝,在輕巧的試音。
——那一聲聲不成曲調的弦音,幾乎如數擊在了他心上。
這世上如何會有這樣娴靜美好的人?
——教他只看一眼,便能柔了五髒六腑。
哪像他,不受待見,出身低微。
就在昨晚之前,還剛罰跪了家祠。
他試探着歪頭,又去看她。
她長至蝴蝶骨的頭發;她如遠山細水般柔順的眉眼;她随意撥弄琴弦的指尖。
這場生于仲夏,悄無聲息的初遇;
支撐了他後來許多的蒼白時光。
——那時無關情愛,大抵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渴慕她些什麽。
可日日消沉的少年有了盼頭,不似往日那般不聲不響任人欺淩了。
他盼着下次見面,能光鮮亮麗地出現,同那位名喚清綏的姑娘問聲好。
你說少年人的感情來的多麽撲朔迷離,就因着這些似有若無的念想,他竟惦了那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