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三.4
鐘離然摔了一跤,磕得額頭一片青紫。可她顧不上許多, 踉跄從地上起來後, 着急地就往樓上跑。鐘離岱看着皇帝消失于樓道的身影, 将手放在唇邊低低地咳了一聲,露出了疲憊的真容。
“哎……”鐘離岱一聲長嘆, 唏噓道:“這便是天意了。”天意如此, 她也無可奈何。
鐘離然一夜未睡, 精力大不如前。不過是短短的一層階梯,跑上樓尋到顧思源所在的地方時, 她卻累得氣喘籲籲。鐘離岱與一群道醫将顧思源的傷口處理好後, 就将她安置在床上。房間裏彌漫着神聖的檀香之氣,鐘離然深吸了一口氣, 只覺得心中的焦躁不安都被這縷香氣所抹平了。
皇帝長舒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顧思源床邊,坐在她身側, 伸手去摸她的手腕。顧思源頭上的傷已經被包紮好,鐘離然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放在她鼻下去探她的鼻息。
顧思源的鼻息淺淺,卻比昨日感覺到的要有活力。鐘離然的眼睛瞬間紅了, 垂首咬緊唇瓣,俯身在顧思源的手腕上落下一吻。她吻了又吻, 感受着對方脈搏的律動,才抽泣一般松了一口氣,喃喃低語:“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皇帝在顧思源床邊守了好一會, 伸手摸了摸顧思源的額發,将她看了又看,這才轉身下了樓。
看着皇帝很快就下了樓,正準備用膳的鐘離岱見她如此快地就下來,詫異地挑眉:“我還以為陛下會在上面多陪皇後一會呢。”
鐘離然躬身,朝她行了個大禮:“多謝姑祖母。”
鐘離岱笑笑,連忙伸手将鐘離然的身體托起來,說道:“別謝我,是皇後自身福大命大。”
“陛下一夜未睡,還是先用個早膳吧。”鐘離岱這麽說着,引着鐘離然往桌旁走去,招待她一道用早膳。
落了座後,鐘離岱似是想起了什麽一樣,與鐘離然這般說道:“對了,皇後雖是暫時無事了。只傷的重,要緩一會才能醒來。可回宮之後呢,陛下還得做上一件事。”
“何事?”
鐘離岱取了筷子,夾了個包子,施施然對皇帝說道:“陛下需遣人前往中州,運上一船櫻花回來,移植到東宮。命人好生伺候,務必求活。”
待它活了,皇後興許也就無事了。
鐘離岱的話說一半,藏一半,聰明的皇帝卻已然琢磨出她隐藏的意思,點點頭應道:“朕明白了。”
皇後的事情暫時就談到了此處,鐘離然陪着鐘離岱一起用起了早膳。時辰尚早,太皇太後還未起身,鐘離然記挂着國事,就與鐘離岱說起了格爾沁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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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回宮路上,遭遇蠻族武士襲擊,是蠻族大君遣人來救格爾沁。夜裏風伯來報,他們在源州城郊外的一處遺棄的小渡口,攔截了格爾沁和蠻族武士。”
“格爾沁身死,朕命九言寺卿扶靈北上,将公主遺體交還溯北。可朕覺得,即使如此,溯北也會有場動亂。姑祖母認為,屆時朕應該如何應對?”
鐘離岱應道:“溯北一事,自前些年一戰過後,料想陛下早有布置。老臣不清楚陛下的後手,因而不敢妄言。”
“若是後續之事已糟糕到要兩國開戰的地步,屆時雲中王不能上戰場,陛下不妨考慮一下黎州王,以及楊銘萬将軍吧。”
“黎王叔……可行?”鐘離然想了想,抛出了自己的疑惑。“朕登基多年,可從未聽過他有什麽調兵遣将的能力。”
鐘離岱應他:“他排軍布陣的能力雖比不上你姑姑,但也有一番手段。難不成,你還想把以往給你姑姑做副帥的人,提拔起來做主帥嘛?你姑姑手下那一幹人馬,将才是有,做統帥可不行。”
鐘離岱到底是在朝堂沉浮多年的前大司命,一番話捋下來,皇帝心裏也隐約有譜。當天就給戶部兵部發了道密旨,命他們暗地裏籌夠軍糧,準備好軍備。她甚至連左右丞相都沒打招呼,看起來心意已決。
顧思源還在昏迷中,鐘離然心不定,就不想和朝堂那群臣子扯皮。一說起錢糧,戶部就在哭窮,說什麽國庫空虛,什麽天災人禍日子不好過。說起兵事,兵部也在哭錢的問題,禮部在哭民生。總而言之,一有大事,六部就鬧得不可開交。
皇後身受重傷,鐘離然實在是沒心情陪着他們鬧騰。可還是有些人不識趣,皇帝不過是晚了一日回宮,就有人到小閣樓來催人了。
皇帝将人打發了之後,沒一會就傳來了顧侍郎攜妻女前來的消息。
昨夜裏皇帝已遣人前往顧府,告知了顧思源家人有關皇後的安危,還特意賜下重禮安撫顧家人,表彰了皇後的英勇之舉。可顧思源的母親記挂着女兒,因此一大早就與顧侍郎前往太一觀。
跟着他們前來的,還有顧思源的姐姐,以及太醫院的桑葉醫官。
鐘離然聽得侍人來報,便命人将顧思源一家請了進來。恰好桑葉也在,鐘離然就讓顧家一家人一道上樓,命桑葉再搭脈探清顧思源的傷情。
顧思源的脈息穩定,遠比昨日要好,桑葉推測今夜過後,皇後必然能醒來。一番話下來,無論是皇帝還是顧母心都安了。
鐘離岱喜靜,這小樓閣也十分清幽,平日裏都甚少有人踏入此地打擾鐘離岱修行。這兩日因着林中伏擊一事,有不少官員來訪,着實叨擾。因此鐘離然也不曾讓顧家人久留,待他們看望完顧思源之後,就委婉地表達了送客的意思。
只是離開之前,顧廷玉委婉地表示鐘離然應當早日回宮的意願。朝野上下皆知皇後盛寵,正因如此,顧家近年來行事越發低調,族中弟子越發規矩謙和,生怕給宮中的顧思源招惹到一些不該有的麻煩。
饒是如此,顧家還是免不了聽到一些風言風語。皇帝年少情深,寵愛皇後乃人之常情。可如今皇後傷重,就怕出了什麽問題,皇帝會一阕不振,耽誤國事,那可真是一樁大罪了。
作為臣子,顧廷玉谏得滿腔正氣。作為父親,顧廷玉勸得苦口婆心。鐘離然知他好意,可聽了顧廷玉那番切莫為皇後過度勞神的話,還是氣得不行。
只他是顧思源的父親,鐘離然也只好忍着沒發作。等到送走了顧家人,鐘離然連忙跑上樓,坐在了顧思源的床邊,拉着她的手細聲細氣地抱怨自己的老丈人。末了還絮絮叨叨道些什麽“思思你快些好起來啊,不然全天下的人都要以為朕會為你殉情了。”
皇帝只念叨了一會,眼皮就困得睜不開。她淺淺地打了個哈欠,緩緩趴在了顧思源的腿邊,輕輕道:“朕只睡一會,睡醒的時候,你一定要醒過來啊……”
話音落下,只剩淺淺的呼吸聲響起。風被擋在了窗外,細碎地響在耳邊,漸漸融入了夢中。
夢裏,好像有風吹開了滿山的冰雪,碎雪挂滿枝頭,朵朵粉白的花朵漸次綻放。沒一會,漫山遍野都是這些粉色的鮮活氣息。
顧思源漫步在雪地裏,跟着粉色的花海,一步步往前。恍惚之間,她只覺得好似聽到有人在喚她,一句句的“思思”響在了前方。于是顧思源加快了腳步,提起了裙擺,飛奔在花海飄揚的小徑上。
長風拂過她烏黑的發,粉色花瓣垂落,灑在了她周身。她穿過紛飛的花雨,迎着風跑到了小道盡頭,看到了雪山之巅。顧思源仰頭,看到了身穿緋色華服的帝王站在雪山之巅,俯身朝她伸出手,大聲道:“牽着我,跟我來!”
于是顧思源伸出手,搭在她掌中,一躍而起,撲向了她的懷中。
撲通一聲,沉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思源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拽了下來,雙腳踏空,朝着底下墜去。
只一瞬,地轉天旋,顧思源恍惚地睜開了眼。耳邊似乎響起了吃痛的□□聲,顧思源扭頭,隐約見到鐘離然跌坐在地上,抱着膝蓋揉着,神情很痛苦。
“陛下?”顧思源試圖起身,卻渾身一軟,重新跌坐在床上。疼痛從後腦勺襲來,全身的每塊的肌肉都好像從夢中蘇醒了一般,疼得厲害。尤其是小腿的位置,又酸又麻,像是被人壓了一整天似的。
她聲音很輕,卻驚的坐在地上的鐘離然連忙跳起來。皇帝不顧身上的疼痛,連忙起身趴到床邊,一臉驚喜地看向了顧思源:“思思……你……你醒啦!"
她笑了起來,似乎這輩子,顧思源都未曾見她這麽笑過。皇帝伸手,拉過顧思源的手,滿眼都是藏不住的驚喜:“你真醒啦,你真醒啦?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頭疼不疼,身上還有哪裏疼的?”
“餓不餓,對了,朕去喊姑祖母上來。”
鐘離然一臉開心,轉身就要去喊鐘離岱上來。顧思源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用僅存的力氣擡手,摸向了鐘離然的額頭,輕輕問她:“傷哪兒了?疼不疼?”
鐘離然俯身,讓她恰好能摸到今早額頭摔傷的地上。她不問還好,她這一問鐘離然的委屈全上心頭,眨巴眨巴眼睛,低低道:“疼的……”
鐘離然這麽說着,将顧思源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是這裏疼。”
她的心啊,都快要疼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哇咔咔咔,還有一章就要完結了,我究竟能不能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