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留下
“仁恻。”華藥驚喜地喊,忙從溪水裏跑出來,在他面前站住。說:“仁恻,我回來了。”
回來麽?看着她去掉很多嬰兒肥的兩頰,眼睛裏似乎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長久地看着她,眼眸被半掩的眼皮遮住,最後才低聲問:“你為何深夜在此?”
“回來找你啊。”她說,如此理所當然。讓他的心無端一亂。她又靠近他一些,擡頭端詳他的眉眼,眉頭皺起來:“仁恻,你怎麽變瘦了?”可她臉上還挂着淚,眼眶裏似乎還蓄着水,衣擺濕噠噠地貼着身側。
仁恻低語:“華藥,把臉擦一擦。”
“啊!”華藥摸摸臉,冰涼濡濕,忙用袖子胡亂抹抹臉。
“回來找我是為何事?”他問,卻不安起來。以前每一次她出現無不是說出一些荒誕之言,現在是半夜,她又為何而來,為的什麽忽然又出現在他面前?她做事從來不給自己思慮的時間,也不給別人反應的時間。
華藥聞言,臉忽然浮現薄紅,她低頭輕咬下唇。仁恻心頭一跳,不知是因為她少有的羞赧,還是心中的預感。
忽然她倏地擡頭,大膽地直視着他,說:“仁恻,我回來,是要,我要永遠住在馨山,再也不下山去了!”說完她期待地看着仁恻。
仁恻愣了,一時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永遠不下山?什麽叫永遠不下山呢?
見仁恻不語,華藥急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住在寺裏,我住小木屋,好嗎?啊切!”
夜風真涼,她抖了抖,縮縮腦袋,抿着有些發白的嘴唇。他看着她貼在小腿上的濕裙擺,一雙小腳光着踏在地上,夜風一吹,被凍得微紅。若現在他走了,她非得亂走亂跑凍壞自己不可。
看着仁恻不說話,華藥有些惴惴,難道仁恻也不許她回馨山嗎?
“走吧。”他良久才開口道,低頭拿起鏟子,走到前邊。她眼眸一亮,忙跟在他身後。
“去哪兒?”她問。
“小木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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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藥聞言彎起眼,太好了!
他把她領回小木屋,低聲道:“進去把一身濕衣裳換了,不然深秋夜涼,這樣會着涼,快去吧。”
“可是我沒在小木屋留衣裳。”她說,她的衣服就三件,都帶去李府了,剛剛回來匆忙,并沒有拿回來。
“裏邊還有兩件,是你在法恩寺時,寺裏給你的衣裳。放在小木屋的櫃子裏,打開櫃子就能看見。”仁恻說。
華藥進去打開櫃子,果然看見寺裏給她的藍衣藍裙,她驚喜得捧着一套跑出來說:“仁恻!真是我以前的衣裳!”
還不去換,看着她裙子濕噠噠滴水,仁恻無奈:“嗯。”
華藥給仁恻一個笑,跑到裏面去。不一會兒走出來,一身幹爽的藍衫,樸素潔淨。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笑,恍惚間,猶如回到最初,她跟着他習字的時候。
“仁恻,是誰想到把我的衣裳帶回這兒來的?”華藥問,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仁恻的藍袍,都是一樣的顏色布料,心中莫名開心。
聞言,仁恻眼神有些閃躲,忙轉過身去說:“收拾客舍時,衣服也就順道放在這兒了。客舍沒有留世人衣物的道理。”
“哦。”華藥點頭。
仁恻問:“你說要住到山上來,永遠不下山,是何意?”
“因為我不想住在揚州城了,揚州城雖然熱鬧,但卻很無趣,我想回來。”華藥說,卻發現仁恻沒有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的肩看向籬笆外的曲溪,曲溪粼粼,他一向清明的眼眸也泛起波光。
他輕聲道:“你本世俗之人,世人以孤寂為苦,何必來這孤山受苦。”
華藥搖頭:“我不覺得苦,以前在後山的時候從來不覺得孤單,有滿山的草木陪着我,我有時候會跟外邊的大樹說話。而且、而且第二天我還能看見你!仁恻,只要看見你我就開心得不得了,怎麽會苦?”
可他并未被她的話說服,望着曲溪的眼神越發複雜,良久才把目光投向她,華藥迎視,沒有回避分毫。
“華藥,愛故生憂,我本不欲……”
咚!
有個黑影從房頂上落下,然後沖向華藥,一把抱住她!
“華藥!”那人激動地喊,緊緊地摟着華藥的腰。
華藥瞪大眼睛,透過朦胧的月光看清來人的臉,失聲喊道:“九米!”。九米一身利落衣裙,頭發紮成馬尾,她的眼眸炯炯有神。
華藥緊緊摟住九米,有些不敢相信:“九米!真的是你嗎?”
九米抱着華藥又蹦又跳。“是我是我!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爹又派人來抓我了呢!”
從一側的籬笆裏跳進來一個人,也是一身藍衣,正是仁非。
仁非看見站着的華藥和仁恻也愣了,随後目光停在九米身上:“我說了不要上屋頂,那麽危險!你在地下看不清,上房頂能看清了?”
九米扭頭嘟嘴:“我看不清可以偷聽麽!你看!我就說是我認識的人,可不是麽!”
“我怕你偷聽不着,還摔下來被發現。”仁非翻白眼道,決定不和她一般見識,向走到華藥面前道:“華藥。”
走近後華藥終于能看清仁非的臉,他下巴的還有些淺淺的粉色疤痕,但活動自然,整個人終于恢複了生氣。華藥摟着九米,仁非在側,眼前是仁恻。華藥覺得一陣感動,今天日暮剛到後山時還孤獨一人,現在想見的人都出現了。
“仁非,你的傷好了嗎?”華藥問。
仁非笑着點頭:“好得差不多了。”他看向仁恻:“大師兄?剛采藥回來嗎?”
仁恻點頭:“是。”
“有勞師兄費心。今日又去城裏換藥又要到後山采藥,何必那麽辛苦。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現在寺裏的藥已經夠我吃的了。”仁非說,經過這次事故,他成熟了一些,對仁恻的态度多了幾分恭謹。
仁恻搖頭:“哪裏的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是小傷,我自當盡力。”
華藥看向仁恻:“今日仁恻去換藥了嗎?去了揚州城嗎?”
仁恻低眉,道:“是。”
華藥笑道:“原來我看到的真的是你。”
仁恻微不可查地微側過臉去,并未接話。九米看看華藥又看看仁恻,笑出聲。看看天,月亮在天邊挂着一動不動。九米拉着華藥進屋:“走,我們進屋說話!”
仁非說:“那我和師兄就先回去了。”
九米頭也不回地說:“知道了!”
華藥被強拉着進屋,進門前回頭,看見不遠處仁恻合掌低頭念佛,然後跟着仁非往法恩寺方向走去。九米拉着她到屋裏,兩人坐到床上,華藥還不斷往外邊看。
九米說:“你別看了,念經和尚都回去了,我有好多話想問你呢!”
華藥說:“什麽話?”
見華藥心神不寧的樣子,九米噗嗤笑出聲,忙又用手捂住嘴:“唉!你見了他真是忘了我了,嗯,我問你,你現在和那個呆和尚在一起了嗎?他娶不娶你?”
聞言華藥的眼眸一暗,她搖頭。
九米愣了:“那你們兩個半夜在後山做什麽呀?”
“我才從袁曦家裏跑出來。在曲溪旁遇見他的,然後我衣服濕了,沒帶衣服,他便帶我回來換衣服。”華藥說。
“換衣服?哦!我想起來了,這兒的櫃子裏是有兩套衣服,仁非說那是你的,呆和尚幫你從法恩寺客舍裏拿來的。”九米說到這就笑了:“他不敢娶你,是害羞呢!你不知道,我前幾天剛來小木屋,小木屋幹淨得不得了,仁非說是呆和尚天天來這兒收拾幹淨的。他不敢娶你,卻惦記着幫你收拾衣裳!你說他喜不喜歡你?”
華藥的眼睛亮了,亮晶晶地看着九米,“真的嗎?”仁恻真的喜歡她嗎?
“當然了,以我這些日子的觀察。對了,你在這兒呆多久?”九米問。
“我、我不想再住在揚州城了。”華藥說。
“你終于開竅了!袁曦知道嗎?”九米忙問。
華藥搖頭:“我不想回去了,但我跟袁曦說的時候,她不同意。”
“那當然了,她知道你喜歡呆和尚,同意才怪呢!”九米不以為然地說,随後想起來問:“她知道你來馨山?”
華藥點頭。
九米一拍大腿:“唉!笨蛋!你怎麽能讓她知道你來這兒了!不過估計她也能猜到,你除了回這兒也不能去哪兒了。以她的性子,她一定會阻止你和呆和尚在一起的,她一定會帶人再來抓你回去!對對對,我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走,我們去別的地方睡!”說着拉起華藥往外面跑,臨走前還不忘把蠟燭吹滅。
華藥忙問:“去哪兒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九米把華藥帶到一處山洞,但這山洞并非羅雲谷下的那一個,這個山洞在法恩寺後山,離法恩寺沒有多遠,但沿着小路根本走不到山洞。九米帶着她七拐八拐地繞,才到了山洞。華藥根本記不住回小木屋的路,除非飛到天上徑直往小屋飛。山洞被樹木掩映,外邊的風吹不進來,幹燥溫暖。九米把她拉進洞的最裏面,然後點燃一根蠟燭,蠟燭一亮,洞裏的陳設也亮了。
裏邊一張木桌子,兩個小凳子,最裏邊靠牆鋪着一個大大的毯子,毯子上疊着一張被子。洞壁堆着一些雜物。
九米指着大毯子說:“我們就睡這兒吧,洞門口多樹擋着,晚上不會有動物來的,風也進不來,很暖和地。”
華藥這才恍然道:“原來你換地方住,怪得不我回去都找不到你。”
“一進秋天天就變冷了,那個洞有些冷。仁非就在這兒找了這個洞,讓我搬來了。”九米脫鞋上毯,打開棉被,說:“仁非找了好久呢,那時候他傷才好了一半兒……”說着她息了聲兒,發起呆來,棉被才打開一半,攤在她的膝蓋上。那時候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山裏,仁非放不下,因此就是拼了命也希望她不要太辛苦。
華藥見九米面露哀傷,忙坐到毯子上握住她的手:“九米,不要難過。”
九米回過神,搖頭,“我不是難過,是高興,仁非……待我真好。”說着嘴角露出甜蜜的笑。
仁非常和九米拌嘴,雖然針鋒相對但其實很喜歡很喜歡對方的樣子,特別是剛剛的模樣,華藥看着九米的笑,忽然覺得很羨慕。
九米看見華藥的表情,點點她的腦袋:“別這麽看着我啊,仁恻不是也喜歡你嗎?只是他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不敢說罷了。”
華藥搖頭,“可他從來沒說過喜歡我。”也許九米猜錯了呢,因為幫別人挪衣服并算不得什麽,至于打掃屋子……也許仁恻只是愛幹淨罷了。
“雖然沒說,可是心裏喜歡啊。”九米說,看華藥可憐兮兮地,想起剛剛的情形,好像呆和尚和華藥的表情不是很開心,九米覺出不對勁來:“你們……剛剛他說什麽了嗎?”
華藥露出更加可憐的表情:“我不知道怎麽說。”
“說!”九米喝道。
“我說要回來住,他不同意。我說回小木屋住,他說還是不要住,很辛苦。我說沒關系,他又不說話了,就好像、好像……”華藥忽然悟了,“仁、仁恻是不是不希望我回來?!”
“額……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是很有可能的。”九米遲疑地道。華藥如被雷劈,呆滞地看着她。九米忙改口:“他、他雖然這麽說,可是……也有可能還是喜歡你的。”華藥沒反應,只是眼眶肉眼可見地慢慢泛紅。
九米慌了,忙道:“就算不喜歡,也是曾經喜歡過,那還是有辦法讓他重新喜歡上你的!”
眼眶漲起來的水停了,華藥眨眨眼睛:“什麽辦法?”
九米咬牙,眼睛盯着一處開始思考。華藥眼眶裏的水位又開始上漲,淚水眼看就要溢出眼眶,九米忙喊:“停!我想到了!”
水位驟聽。
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兩人一起做事,九米策劃,華藥幫襯。
“什麽辦法?”華藥抽抽鼻子問。
九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這個辦法說起來也不難,你看那戲裏面,女人一看到曾經喜歡的人送的東西,就覓死覓活,就是因為想起了曾經的美好時光。說起來你和呆和尚也有一段美好的那個那個……你情我願的日子,你要是能送點以前的東西給他,或者跟他做些以前做過的事,沒準他又重新喜歡上你了。”
華藥眼睛刷地亮了:“我去找他,跟他一起讀書!”以前她和他在一起做得最多的就是讀書,那也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候,現在想又能和他念書,她就很激動。
“不行!現在你不能出去,一出去準被抓回揚州去,那樣你和他就沒可能在一起了!”九米一口否決。
“我可以去跟袁曦說清楚,我不嫁人。”華藥說,那樣袁曦就不會抓她回去了。
“什麽,嫁人?她也讓你嫁人?”九米大驚,又來這一套!
華藥點頭,然後被九米眼中的煞氣震懾,往後挪了挪。
“她讓你嫁誰?!”華藥怒氣沖沖地說。
“周、周斂。”華藥說。
“周、周斂?”九米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然後華藥看到九米慢慢張大嘴,眼睛越睜越大,最後瞪得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