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06(^o^)/~ (1)
062
清風稱是,将聽到的崔家是非娓娓道來:
與崔毅定親的,是興國公楊家嫡長女。
崔俪娘要嫁的,是都察院司獄翟明;崔容娘要嫁的,是順天府檢校曾科。
這兩個人,都受過崔振的恩惠,出身寒微。
裴羽想了想大周官職品級,得知翟明是九品,曾科則是未入流。
這樣的結果,着實在她意料之外。
料想大多數人都一樣,委實想不到崔振會這樣安排兩個妹妹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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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振坐在書房的醉翁椅上,緩聲吩咐親信如塵:“等會兒去知會老爺,老五二月初六娶妻,俪娘二月十八出嫁,容娘二月二十六。楊家與翟明、曾科都無異議。三哥的病,如何都要拖延到三月。”語聲頓了頓,聲音變得輕緩飄忽,“一年之初,總不能以喪事開頭。”
如塵低聲稱是,遲疑地道:“可是,夫人對兩位小姐的親事頗有微詞,一直在房裏垂淚。”
“随她去。”崔振牽了牽唇,笑容有點兒諷刺。滿京城轉着圈兒丢人現眼的蠢貨,他沒把人打發到邊關已是仁慈。或許做父母的都是一樣,便是明知兒女有不足之處,但還是相信他們是人中龍鳳。他可以理解,卻無法為此遷就。
主仆兩個說話的時候,崔毅和崔俪娘、崔容娘正快步而來。
崔毅神色茫然。
姐妹兩個則是臉色煞白,強撐着才沒氣得周身發抖。
前天她們聽說,崔振要做主她們的婚事,當下就急了,找到他面前,說哪一家有這種道理,父母健在,如何輪得到你左右妹妹的婚事。
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就說,是父親要他代勞。
她們知道,若是去問父親,父親一定與他口風一致,便又說,各自已有意中人,不會随随便便嫁給那些個凡夫俗子。
崔振就問她們分別中意誰。
她們能有什麽法子?只得如實相告。知道若是不說的話,他就會獨斷專行,把她們之前的話當耳旁風。
崔俪娘看中的人是簡讓,崔容娘看中的是國舅江予莫。
崔振即刻命崔府的幕僚去兩個人面前詢問,她們怕他搗鬼,吩咐一名小厮随行。
那兩個男子當即給了答複:
簡讓說:“天下未嫁的女子,不是還沒死絕麽?”繼而不耐煩地擺一擺手,說聲滾。
江予莫說:“人前醜态百出的女子,白給一車我都不要。”末了諷刺地彎了彎唇,說了句荒謬。
就是這麽簡單,兩男子将她們的心意踩在了腳底下踐踏。
她們羞憤至極,先是埋怨崔府的幕僚不會說話,繼而便開始怨恨兩個男子不知好歹。
崔振毫無家族被人駁了面子的不悅,三下五除二地定下了崔毅與楊氏女的親事。
她們那時就預感不妙,連忙轉頭去求母親,讓她如何都要勸阻那個瘋子似的四哥拿她們的婚事亂來。
母親答應了。
今日看來,答應了也沒用。
母親自昨晚就稱身體不适,免了晨昏定省,連她們的面兒都不見。方才,她們是從下人口中得知,各自的婚事已經定下,男方已先後腳前來下定。
得知那兩個人的品級之後,她們把崔振殺了的心都有了。
人都說七品已是芝麻官,可他崔振呢?給她們找的是九品、未入流的貨色!
這是有多恨她們?!
但是,終究是怕他翻臉無情責罰她們,便去了崔毅房裏哭訴。
崔毅自從當街被張旭鵬打傷之後,一直滿心不甘、沮喪,對家裏的事并不上心,聽說了自己的親事之後,雖然驚訝,卻從善如流,一句“知道了”了事。對于兩個妹妹的事情,根本沒留意。聽得她們當面說完,有些難以置信,便遂了她們的心思,帶她們來問個清楚。
兄妹三個走進崔振的書房。
崔振對如塵輕一擺手。
如塵躬身退出。
崔毅走到崔振面前,問道:“四哥,俪娘、容娘的婚事,真的定下了?真是翟明、曾科?”
崔振颔首。
“這……”崔毅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嘴角翕翕片刻,才讷讷地道,“不妥吧?若是大哥、三哥依然康健,他們不會贊成的。”
崔振言辭透着冷酷:“他們若是與我心思相同,便不會有今時的生不如死。”
“……”崔毅沉默下去。不是無話可說了,而是不敢說。
崔俪娘與崔容娘卻已快氣瘋了,這一次,怒意壓過了所有的情緒,再不是往日裏動辄落淚叫委屈的做派。
兩姐妹沖到崔振面前,兩雙手如雨點般捶打在他肩頭、胸膛。
“你究竟是我們的四哥,還是我們的仇人?!”
“你怎麽能這樣害我們?!”
醉翁椅随着她們的舉動,晃動的頻率完全亂掉。
崔振不為所動,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你們可要當心。比親事更慘的,是你們逃婚,跑去寺裏落發清修。”
姐妹兩個的手僵住了。再怎麽憤怒,她們也知道,他做得出。
崔俪娘顯得僵滞的身形後退兩步,怒極之下,一些不曾放在心裏的往事沒有緣由的浮現在心頭,她腦中靈光一閃,望着崔振的眼神閃過幾分釋然,之後便是更深的怨毒之色。
崔容娘卻已完全崩潰,掩面大哭起來。
“你……”崔俪娘的手緩緩擡起,指着崔振,“你的确是恨我們,不光我們,還有娘和大哥……我終于明白了。你是為了那個賤貨……”說到這兒,她語聲倏然頓住。不是說不下去了,是被崔振倏然變得冷酷、森寒的眼神吓得怔住。
“要記得,”崔振語氣平靜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方才的話你沒說過,記得的事情不曾發生。不然,你會後悔來過這塵世、投胎到了崔家。”
只有完全下了狠心、篤定事情結果的時候,他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此刻,他的目光、氣息,已因心頭的暴躁不自覺地流露出殺氣。
崔俪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錯。她踩到了他的底線。
她面如土色,怔怔地點頭。
兩個人之間發生的這一幕,崔容娘毫無察覺,仍在大聲哭泣。
崔振對崔俪娘擡手示意。
崔俪娘的動作如同牽線木偶:轉到崔容娘身邊,拉着妹妹,一步一步走出去。
崔毅驚疑不定地望着崔振,幾次欲言又止。
崔振擡手整了整身上的錦袍,随即阖了眼睑,閉目養神。
醉翁椅繼續悠然地輕輕搖晃着……
**
這日下午,由蕭铮出手相助帶到京城的吳曉慧的事情,終于有了下文。
當時,裴羽身在二夫人的房裏,将自己做的小孩子的肚兜、衣物一樣樣拿給二夫人看。
二夫人滿臉都是喜悅的笑容,端詳着手裏的大紅色錦緞小襖,“這麽小啊。”
“是啊。”裴羽笑着點頭,“我這還是估算着時間,給孩子做的來年冬日穿的小襖。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更小,真就是要大人看着一點點長大的。”
裴羽與誠哥兒十分親近,二夫人很清楚,不難想見到這個做姑姑的在閨中的時候,是親眼見證了誠哥兒自嬰兒到孩童的成長過程,由此欣然道謝:“多謝大嫂了。”又叮囑道,“日後可不要這麽辛苦了,當心累壞了眼睛。”
“我曉得。”裴羽笑道,“日後想做什麽樣式的針線活,只管吩咐針線房去做。”
“這樣再好不過。”
說話間,紅梅來禀:“二夫人,五小姐來了。”
“請她進來。”二夫人吩咐之後,對裴羽解釋道,“昨日她就差了丫鬟來傳話,問我何時得空,我便讓她今日過來,問問有什麽事情。”
“這樣啊。”裴羽便笑着起身,“你有客,我就不耽擱你了,改日再來找你說話。”
二夫人卻拉住了她的手,“大嫂說的這是哪裏話?我這兒不管誰登門,你都不需要回避。你便是不在場,事後我也要跟你絮叨的。快坐下,總這樣見外,我可就要哭一鼻子了。”
裴羽點了點二夫人的額頭,“你可真是的,知道我最怕你不高興,偏要這樣吓唬我。”
二夫人索性順着她的話笑道:“這不是在我娘那兒嘗到的甜頭太多了麽?”
裴羽輕笑出聲,便重新落座。待得雙眼通紅的吳曉慧進門,她仔細打量了一番。是身形高挑、容顏分外嬌柔的女子,與崔容娘的容貌屬于同個類型。此刻神色悲戚,更添幾分柔弱之感。
見吳曉慧是這般出衆的樣貌,裴羽也就不難明白,保定總兵何以與一個小縣官結親——在總兵之下、縣令之上的官員繁多,有庶女的必然不在少數。吳曉慧若是樣貌、資質尋常,保定總兵大抵不會應下這門親事——不要說品級低的官員膝下庶女,便是嫡女,也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搶着送到他身邊做繼室。
有些男人對于女子的期許、認可,不過是一個色字。
反過頭來,吳曉慧這邊也是一樣,若是資質樣貌平庸,不會有勇氣做出這等逃離家門的事情。
原因不過是不甘心。
裴羽想見的到,二夫人也是自最初就明白,不然也不會對閨中好友添了戒心,敬而遠之。
吳曉慧走到妯娌兩個落座的大炕前,雙眼凝望着二夫人,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清妍,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唯請你幫我。”
清妍是二夫人的閨名。
“這是做什麽?”二夫人急急地吩咐紅梅、白梅,“還不快将人扶起來?”語聲雖急,語氣卻只有意外,并無緊張、焦慮。
裴羽暗暗點頭。
二夫人匆匆地看了裴羽一眼,抿唇一笑,透着些許無奈,轉頭對吳曉慧道:“我大嫂還在這兒呢,你這樣的做派,也不怕把人吓着。”
吳曉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後才顯出不安的神色,向裴羽屈膝行禮,“見過濟寧侯夫人。妾身方才不知夫人在此,心裏又是焦慮惶惑至極,便亂了方寸,只望夫人勿怪。”
“不礙的。”裴羽微笑,颔首。
二夫人命人給吳曉慧搬了把椅子,等人落座之後才道:“出了什麽事?”
吳曉慧便望向裴羽。
看起來像是顧忌裴羽在場不方便說話,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存着打量、審視的意味。
裴羽牽了牽唇,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側頭看向她。
裴羽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二夫人予以感激的一笑,對吳曉慧道:“大嫂也不是外人,你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比我少。有什麽難處你只管說,多個人就多條路。”
吳曉慧連忙起身道謝,再次落座之後,期期艾艾地道:“我實在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總兵大人明年春日進京述職,娘家的人也已追蹤到我的下落,父親派人送來書信,說春節時便派人來京城發落我。到時候,他們雙方怕是會聯手整治我。暗衛的人,我有些日子沒見到了,即便是見到,又能怎樣呢?這件事到底與他們無關,他們才不會為這種事開罪官員,哪怕是地方官,有些麻煩也是能免則免。貴府三爺的确是一番好意,請了相熟的暗衛相助,但是……不是誰都似他一般古道熱腸的。最要緊的是,暗衛……那都是些什麽人?”
一番話透露的信息不少。同樣的,漏洞也不少。
吳曉慧在拿暗衛說事。
如果裴羽不知道暗衛統領簡讓與蕭錯交好,真要對這番話半信半疑——尋常閨秀、命婦對暗衛的印象已不止糟糕、惡劣可言,因為沒法子,那位暗衛統領逮誰得罪誰,口碑實在是很差。
可惜的是她知道,并且篤定,與蕭錯交好的人,既然肯出手,就不會敷衍了事。
吳縣令能追蹤到私逃出家的庶長女的下落?把京城、暗衛和錦衣衛都當什麽了?
再說眼前,吳曉慧又把濟寧侯府的兩妯娌當什麽了?
也是境遇逼人所致吧?人一旦過于茫然,自覺失了寄望,便會破罐破摔,或是急功近利。吳曉慧是屬于後者。
念頭在腦海飛逝而過,裴羽對吳曉慧道:“還有什麽要告訴我們的,一并說出來吧。我們完全了解了你的難處,才好幫你。”
吳曉慧對上裴羽清澈單純的眼神、和煦的笑容,心頭閃過竊喜,很慶幸今日這個巧合,她垂下頭去,吞吞吐吐地道:“上次有暗衛見過妾身,還是詢問我作何打算。我跟他們說……我的命是蕭三爺救下來的,即便是做牛做馬服侍他,也心甘情願。暗衛比誰都清楚,我是如何到的京城……眼下,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二夫人心頭一涼,繼而苦笑。蕭铮幫人險些幫出禍,對于沒有實現告知蕭錯這一節,之前并不覺是錯。他要是看到聽到這些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裴羽忽閃着大眼睛,又問,“可還有別的難處?”
“并無別的難處,只是眼下實在是迫在眉頭。”吳曉慧站起身來,對裴羽跪了下去,“夫人若是體恤妾身的難處,還請給我一條出路。不然的話,再見到暗衛……我為着掙紮求生,怕是會胡言亂語一番。”
這就是賴上了,并且末一句含着威脅的意味。二夫人蹙眉,惱火不已。
裴羽卻是不動聲色,好脾氣地道:“你說完了就好,接下來,聽我說一說所思所想。”
“是。”
裴羽對二夫人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色,繼而閑閑地望着吳曉慧:“吳小姐遇到了一些難處,來找我二弟妹求助,暗衛應該是了解你們的交情才不曾阻攔。你手裏銀錢不足,等會兒蕭府會給你五兩銀子,拿着回去過個安生年吧。五兩銀子之于官宦之家,不算什麽,于尋常百姓,卻足夠花費多日。授人與魚不如授人予魚,待得來年,若有必要的話,二弟妹或可為五小姐找個謀生的營生。”
吳曉慧愕然。這位濟寧侯夫人說的都是些什麽?一字一句都與她方才的言語無關。
裴羽淡淡一笑,“我們府上三爺曾四處游歷,回京途中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這一點,你去問暗衛便知。”她語聲頓了頓,認真地詢問吳曉慧,“你與他相熟,空口無憑可不行,有憑證麽?”
吳曉慧張口結舌。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蕭府連暗衛都不懼?真的不怕她與暗衛亂說話?她腦筋飛快轉動着,“可是,二夫人曾去看過我幾次——我剛回京她就去看過我了,最早的落腳處,也是蕭府的別院。”
裴羽笑容裏有些無奈,這無奈是因對方的執迷不悟而生,“還是那句話,憑據呢?”這一刻,她因為蕭铮在事發之時不告知蕭錯而失望,亦因為蕭铮看不出這女子是人心不足之輩而失望,笑容裏便融入了幾許心寒、嘲諷,“真是奇了,我只聽說過有小人诋毀女子的名節,你卻偏要诋毀男子的名譽。糊塗到了這等地步,也難怪會做出逃離家門的事情。”
“我自然有憑據。”吳曉慧垂眸思忖片刻,鼓足勇氣,對上裴羽的視線,眼裏有着破釜沉舟的堅決,“只是,我不會交給您看。”
“好啊。”裴羽沒了耐心,“那你盡早拿給別人去看,送到官府也無妨。”繼而喚甘藍,“讓她走。二夫人房裏,不該有這種人。”
“是。”甘藍應聲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吳曉慧拎起來。
“清妍!”吳曉慧語氣驚惶不定。
二夫人不說話。
等人走了,裴羽又吩咐水香,“快去告訴管家。”事情到底不是在她掌握之中,需得管家派人手盯緊吳曉慧。
“奴婢曉得。”水香匆匆而去。
裴羽起身到了滿臉失望的二夫人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此事與你無關。三爺若是路見不平,救下的是我的閨中小姐妹,我也只能如你一般行事,但不會認為自己有錯。”事态沒有給二夫人做出選擇的餘地,這類事落到誰頭上,都不能做到更好。
“嗯。”二夫人說不出更多的話,只是反手緊緊握了握裴羽的手。
“好好兒歇息。等侯爺回來,我會跟他提一提這件事,讓他知會暗衛那邊的人。”
“好。”
裴羽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回了正院。
二夫人歪在大炕上斟酌多時,吩咐紅梅:“請三爺過來一趟。”
同一時間,蕭錯的馬車到了府門前。
清風低聲禀道:“崔四公子來了,帖子先送到了府裏,這會兒似是算準了您回府的時辰,馬車就在對面。”
蕭錯聽了一笑,“請他到書房。”
“是。”
蕭錯在外院下了馬車,去往書房院。
如意、吉祥一溜煙兒地跑向內宅去找裴羽。
片刻後,崔振緩步進到書房。
閑閑坐在書案後方的太師椅上的蕭錯擡手,“坐。何事?”
“舊事。”崔振牽唇一笑,落座後繼續道,“為着一個故人,來找你談一筆買賣。”
他們之間所謂的買賣,只關乎人命。
蕭錯親手斟了兩杯茶,将一杯送到崔振手邊,“樂意之至,只是,要看我能否獲利。”
作者有話要說: (~ o ~)~zZ泥萌明早就能看到下章~先去碎覺,晚安~
麽麽噠!
☆、63|¥0919·006〔^o^〕/
063
崔振端起茶盞,聞香後啜了一口,眉宇愈發舒緩,“一個人的性命,換取連氏一族安穩,劃算吧?”
蕭錯揚眉,“什麽人,能讓你甘心做虧本兒的買賣?”
崔振輕笑出聲,“明知故問,這就沒意思了。”
蕭錯也笑,“沒這一問,就是自以為是。”
崔振道:“我要的人,是梁彬。”
梁彬是梁沖生前最欣賞的一個堂弟。
“嗯。”蕭錯喝了一口茶,看住崔振,“他膽子太小,到我手裏當日就吓傻了,這一點,你知道吧?”
“知道。”摯友的弟弟,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都要帶回身邊,好生照顧。
“那行,的确有賺頭,答應你了。”蕭錯端着茶杯站起身,指一指窗下茶幾上的棋盤,“棋局上細說?”
“行啊。”崔振起身,問,“只有好茶,沒有好酒待客?”
“有酒,只是不能作陪。”蕭錯喚小厮進門,“溫一壺陳年梨花白。”
崔振打趣道:“尋常不喝酒的人,看着就沒意思。”
“沒有值得借酒消愁亦或舉杯慶賀的事情,不喝酒。”
“這倒是,不在兩軍陣前,什麽酒都失了幾分味道。”
兩個人落座,一面收起殘局上的黑白子,一面閑閑地說着話,每一句居然都是真心話。好對手的好處就在于,他興許比你的摯友更了解并理解你。
崔振手裏的棋子落在棋盤上,“這裏是南疆。”繼而又在對面落下一子,“這裏是京城。過完大年,連玉傑便會趕赴京城,答謝你為他報仇的恩情。這一路上,我有十三次對他下手的機會,三五次可得手,一次可确保取他性命。你已幫過他一次,興許已不在意他的生死,但是,他若死了,哭的是連琛、張放、皇後等人,笑的是崔家,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總不會樂得見到。”
“嗯。”蕭錯颔首,斂目思忖片刻,“閑着也是閑着,不妨來看看,你到底能得手幾次。”
“好。”崔振擡手做個請的手勢,“我也想有個準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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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铮到了東院,在廳堂見到二夫人,落座後問道:“二嫂喚我何事?”
二夫人見他神色郁郁寡歡,滿心的火氣就消散了大半,沒了一張口就冷嘲熱諷的沖動,語氣和緩地道:“你救下的吳氏,還有印象吧?”
“自然記得。”
“方才她來過了。”二夫人心念一轉,眼神狡黠地看着蕭铮,把吳曉慧的一些話複述一遍,末了道,“她想到你身邊服侍你呢。”
“什麽?”蕭铮愕然,繼而分析此事,道,“不是有暗衛介入了麽?她癡心妄想罷了,不需當真。”
“這我自然也明白。”二夫人笑微微地道,“可是,我總要問問你啊。你英雄救美,萬一對她存着什麽心思呢?這事情若是不管不顧地回絕了她,而你又有意,那我不是做了棒打鴛鴦的壞事麽?”
蕭铮蹙眉,“怎麽可能呢?我就是順手管了管閑事。”擡眼對上二夫人含着揶揄的笑顏,再仔細斟酌一番,語氣黯啞地道,“我知道,這件事是我辦得不妥,該及時知會大哥。偏生那時自以為是,覺着大哥幫忙善後是該當的。何時見到大哥,我會跟他賠禮道歉。”
“你明白就好,我這也是多管閑事,覺着有必要跟你說說。”二夫人将裴羽當時的言語複述一遍,讓他安心,随後換了話題,“這些日子可還好?要自己經營日子,打理庶務,可曾遇到難處?”
“……”蕭铮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沉了片刻才道,“請管家指派了一個人,每日教我珠算、心算和如何看賬冊。幸虧大哥用的那些管事得力,對蕭家忠心耿耿,不然……幾日光景就亂套了。”
二夫人嘆了口氣,“你二哥也好不到哪兒去,焦頭爛額的。”随即便有些幸災樂禍,“該!早幾年就該把你們分出來,以前一個個的不知好歹,分明是把自己的兄長當債主了,大事小情予取予求。”
蕭铮低下頭去,“……是,的确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夫人見他是這個态度,反倒不好意思繼續揶揄,便将話題岔開,說起了別的家務事,叮囑他在年節裏需要注意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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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傍晚,崔振才離開蕭府,蕭錯親自送他到了府門外,兩個人都是神采奕奕,眸子亮閃閃的,燦若星辰。
棋局裏,兩個人針對連玉傑進京途中可尋的突襲、暗殺機會設局、破局。最先只是擺出現狀,客觀地指出連玉傑防不勝防之處,以及崔振親信會有的漏洞。随後兩個人來了興致,索性互換位置,設想自南疆趕至京城的人是蕭錯或崔振,另一方在途中根據地勢設局。
小小棋盤上,殺機四伏。
而這正是讓如今的他們能夠興奮、全神貫注的事情。
那些不可能遭遇的危險,能讓他們觀摩出對方在久不過招的日子裏的變化。最值得享受的樂趣在于,這過程不亞于行軍布陣。
是的,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崔振不會做出勝之不武的事情,他與蕭錯年紀相仿,連玉傑在他心裏,只是個毛孩子,不值得他用這種方式取了性命。
并且最要緊的是,他和蕭錯除非被尋釁,否則絕不會主動出擊以武力鏟除對方的親朋。那樣的後果,是他們擔負不起的。
你來我往地殺掉對方的親朋,那還不如約定個日子,學着江湖人士逞匹夫之勇來一場決鬥。
手染鮮血的歲月、行事百無禁忌的年紀早已遠去,日後要走的路,是在權謀較量下分出個勝敗,以朝堂百姓皆認可的原由扳倒對方,讓對方雙手空空。
那才是真正的報複,亦是真正的為官之道。
以梁彬、連玉傑說事,不過是崔振要尋回是表哥更是摯友的梁彬心裏看重的人,好生照料。
蕭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可凡事總需要個說得過去的由頭。平白無故的要人、送人,他們沒這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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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錯回到房裏,裴羽把吳曉慧的事情告訴了他。
蕭錯颔首,輕描淡寫地道:“晚間我讓人知會簡讓一聲,把人看緊,實在不知好歹,就打發掉。”
“能打發到何處呢?”裴羽對這一點有些犯愁,“罰的輕了是後患,罰的重了又不妥。”
蕭錯淡然一笑,“我一向覺得,寺廟是個好去處。雖然不信佛,但府裏一直給一些寺廟送香火錢。”
“……你看着辦吧。”裴羽也想不出比這更穩妥的法子。進到寺廟的人,便要了卻塵緣,再不可與人說起前塵事,便是有臉說,寺裏也不會容着。反過頭來想,把人安置到別處,都不能堵住吳曉慧的嘴,她要是逢人就說蕭铮的是非,總是麻煩得很。
“你別管這些。”蕭錯拍拍她的臉,交代道,“我要去外面赴宴,等會兒就得出門。”
“哦,那我幫你換身衣服。”裴羽随他到淨房更衣,一面幫他褪下錦袍,一面道,“崔四公子來過?”
“嗯。”
裴羽擡眼端詳着他,“你好像特別——高興的樣子?打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也不能說是高興,是他整個人精神煥發的,與平日清冷的樣子差別太大。
“跟他下了幾盤棋。”
裴羽撫了撫他眼角,嘟了嘟嘴,很郁悶地道:“你從來都沒為我這樣過。”
“你這是——”蕭錯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妥帖的詞兒。
“我妒忌了,怎麽着吧?”裴羽把他脫下來的錦袍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沒好氣地給他解開中衣的系帶。
蕭錯朗聲笑起來,捧住她的臉,“你這說話沒心沒肺的毛病,幾時能改?不知情的會誤會。”這小東西懷疑他是斷袖的話,他大概二十年之後都會記得。
“我管你誤會不誤會。”裴羽剜了他一眼,“我沒誤會你就很大度了。”她又不是跟誰說話都不長腦子的。
蕭錯失笑,“這才多久沒見着,我們家笨兔子就長出息了。”
“橫豎你就是個千年道行的狐貍精,我甘拜下風,只好逞一逞口舌之快。”裴羽又剜了他一眼,随後看住他堅實的胸膛,“侯爺,你知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之後,她毫不客氣地咬了他一口。
這混賬男人,總說她是笨兔子,那好,她勉強承認一次就是了。
“嗯,一點兒都不疼。”她那點兒力道,她那顆說得出辦不到的心,所謂的咬,更像是用力些的吻。他撫着她修長的頸子,“這怎麽像是變着法子誘惑人呢?”
裴羽想起他之前說過那句“等會兒就得出門”,抿了抿唇,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唇則落到了他胸前一顆茱萸,用力吮着。
不讓她好過,他也別想好過。
就誘惑了,勾引了,怎麽着吧?
她腹诽着。
☆、64|¥0919·006〔^o^〕/
064
蕭錯猛地吸進一口氣,眸光一黯,“阿羽。”
“嗯。”裴羽應着,又踮起腳尖,咬了他鎖骨處一口,末了擡眼對上他的深眸,眼神狡黠,一副“看你能把我怎麽樣”的有恃無恐的樣子。
蕭錯低下頭去,點了點她的唇,繼而輾轉吻住,氣息炙熱,吻得焦灼。修長的手指利落地挑開盤扣。
“嗳……”裴羽有點兒懵,語聲含糊,斷斷續續地提醒他,“你……要出門……”
蕭錯卻問道:“誰在外面服侍?”
裴羽不理他,試圖把亂掉的衣服收拾整齊。
“木香!”蕭錯揚聲喚道,心裏并不确定,他記不住房裏這些丫鬟的樣子和名字。
“是!奴婢在!”木香緊張地高聲應着,小跑着從寝室外走向淨房,站在門裏問道,“侯爺有何吩咐?”
蒙對了。蕭錯勾唇笑了笑。
裴羽氣惱地看看他,又轉頭看看輕而薄的簾子,木香垂手而立的身影隐約可見。她屏住呼吸,掐了他的手心一下,繼續忙着整理衣服。
蕭錯滿心笑意,把她兩只小手攏到她背後,一手鉗制住,繼而将人抵在牆壁上,嘴裏則波瀾不驚地吩咐道,“去知會益明,讓他幫我把晚間的宴請推了,跟朱大人說,我忽感不适,過年時再賠禮回請他。沒別的了,帶着人退下。”
“是!”木香應聲而去。
裴羽睜大眼睛,紅唇微啓,完全呆住了。他這是唱哪出呢?在外不是從來言出必行麽?怎麽能爽約呢?
“來,我們繼續。”蕭錯啄了啄她的唇,打橫把她抱起來,轉向寝室。
裴羽在想,她這是引火燒身了吧?身形落到床上,她才能說話,“你——”
“偶爾破個例而已。”
“食言可不好。”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還有理了?”
“不說話。”他以吻封住她的唇,手落下去,肆意探尋。
她抽着氣,覺出了他與平日不同,少了溫柔,多了急切,輕輕扭動着,語聲含糊地跟他商量,“你……快點兒……晚點兒去就行。”
“閉嘴。”他将彼此調整成想要的姿态,“忍着點兒。”
“……”
“我等不了了。”他說。
這情形下,是第一次,他要她遷就她一下。
“嗯。”她輕輕點頭,随即便蹙眉輕哼一聲。
過了一陣子,他才有條不紊起來。
某一個地方一再被碰觸,帶來異樣的感覺。
感覺層層疊疊累積,到了即将讓她失控的地步。
這種情形讓她緊張,心弦緊繃,身形亦是。
“蕭錯。”她由依附改為抱緊他。
“嗯,我在。”他看着懷裏緊蹙着柳眉、目光迷離的妻子,手勢溫柔地安撫她。
“……蕭錯……”裴羽無助地看着他,急促的氣息間,身形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身形一滞,輕輕一顫,無從忽略她自內而外的變化。
委實是不可言喻的感受,讓他在瞬間的驚喜恍然之後,熱血沸騰,不可控制地沖動魯莽起來,宛若全無自制力的少年。
那綿綿密密吮咬一般的感觸,那般的生之愉悅,奪人魂魄。
這樣的時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