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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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铮聽完之後,奇怪地看着她:“這些還用你說?我都明白。”
裴羽不由睜大了眼睛,“既然心裏明白,為什麽不跟你大哥好好兒說話呢?”
蕭铮扯了扯嘴角,“這些他比你我更明白,他也知道我明白。他都不改,我憑什麽要改?”
“……”裴羽聽了這繞口令一般的言語,蹙眉扶額。
“多少年了,一直如此。”蕭铮也是無奈,“我要是跟他細說原委,他肯定申斥一句‘啰嗦’了事。”
“……”裴羽嘆氣,“你還有理了。”
“知道你是好意,但你真不用為這個擔心。”
“要不是從小就認識,我才不會跟你說這些。”裴羽徹底洩氣,“說半天也是白費力氣。”
蕭铮一笑置之。
裴羽又無聲的嘆了口氣,問起孟先生的事情:“孟先生答應了沒有?”
“說過些日子來京城看看,這就算是答應了。你幾個哥哥,他都見過,早就說裴家兄弟幾個資質都不錯。”蕭铮交代完才道,“我已派人知會過你五哥。”
“那就好。”
又寒暄幾句,蕭铮起身道辭。
裴羽看着他送的扇面,無奈地搖了搖頭。蕭铮是蕭家三兄弟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在目前看來,卻是最難說服的一個——以前她認為蕭錯是最無可能遷就別人的,如今自然已經改觀。
蕭铮心裏如何看待一件事情,便始終秉承着相同的态度、做派。他與蕭錯之間相處的情形,擺明了是認為蕭錯應該先一步做出改變、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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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太難了。
她與蕭铮說這些,是仗着舊時便熟稔、懷着一番好意的前因,與蕭錯說起就不妥了。雖說這不是門外事,可她并無直言幹涉的資格。
想要他們兄弟相處融洽,只能在平日裏不着痕跡地做些努力,并且要做好白忙一場的準備。
當日,二夫人出門一趟,幫吳曉慧安頓下來,黃昏時分返回。
晚間,蕭錯留在了張府,命人回來傳話:過一兩日再回府。蕭銳要在宮裏當差,也沒回來。蕭铮則去了裴府別院,與裴家兄弟幾個敘舊。
說起來是一家團聚了,這一晚三兄弟卻都不着家。
裴羽和二夫人私底下都為此苦笑,心裏沒有因為他們不在而不安。不論怎樣,蕭錯總能确保家人的安穩,這一點不需懷疑。
如意卻因為蕭錯沒回家有些打蔫兒,吉祥則因着如意情緒低落變得很乖巧,要麽安安靜靜地陪在一旁,要麽就慵懶地躺着打瞌睡。
裴羽輾轉聽說,蕭錯每次出遠門都是臨時決定,以前一走數日甚至小半年,如意都是後知後覺。
那個壞習慣,估計都成如意一塊心病了——它每日無論如何都要回家,正是因此而起,如意若是有一兩日見不到他的人,就絕不會再離開家,會一直乖乖地等着他回來。
她因此對如意又添幾分疼惜。
人與人之間的愛憎沒法子解釋,忠犬對人的感情亦是沒有道理可講。
轉過天來,一早,二夫人知會了裴羽一聲,坐馬車出門,為着吳曉慧的事情,去見閨中的好友。
巳時左右,張二小姐登門來見裴羽。
裴羽命丫鬟把人請到暖閣說話。
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明日便是立冬,張二小姐已完全是冬日的打扮,衣物顏色十分素淨,臉上未施脂粉,頭上只兩根銀簪。她容貌很是出衆,長眉入鬓,大大的丹鳳眼,周身的素淨也擋不住那份襲人的豔光。
張二小姐畢恭畢敬地行禮,意态端莊優雅。
裴羽笑着起身還禮,“快請坐。”
張二小姐稱是,轉身落座,說了幾句閑話,她直言道:“家裏有不少事情,我不宜在外久留,有什麽話便直說了,還望夫人不要怪我唐突。”
“沒事,你說。”
張二小姐道:“我之所以屢次三番地求見夫人,是因為阮大小姐特地找到我面前,說要來蕭府見見夫人,看能不能把知曉的一些事對夫人和盤托出。她所指的事情,只能是與我大姐有關。”
阮素娥的确是這個用意,只是裴羽一直與她打太極,還沒能進入正題。
張二小姐眼神坦誠地望着裴羽,“夫人,我大姐已經遁入空門,家父特地請寺裏對她嚴加管教,不要因為她縣主的虛名便縱着她懶散度日。已然如此,她以前做過的事情,不論對錯,都請您不要放在心裏。”說着話,起身福了福,“家母也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因着近來留在家中反思自己教導兒女的過錯,不能親自過來向夫人賠罪、訴諸心聲。”
“二小姐言重了。”裴羽雖然對眼前人有些好感,但只是初見,犯不着允諾什麽,“令姐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覺着與蕭府無關。”
張二小姐神色一緩,又道:“我特地為此事前來,興許有些小題大做了,只請夫人不要怪我多事。此外,我和家母也明白,人情來往都是不可避免的。譬如此刻,夫人總要費些心力來應承我這種找上門來的人,如何看待卻是另外一回事。”
意思是并沒有幹涉她與誰來往的意思,目的只是希望她聽到文安縣主的是非之後,不要放在心裏,更不要與一個已經遁入空門的人計較長短。裴羽莞爾一笑。
張二小姐抿唇笑了笑,繼而道辭:“不叨擾夫人了。”
裴羽循禮數挽留幾句,對方婉言推辭幾句之後,便親自送到院門外。平心而論,張二小姐行事坦率,說話點到為止,很有分寸。裴羽滿心希望,文安縣主只是張放子女中的一個異類——尋常人都不會願意看到忠臣良将被家事、子女累得不得消停。
回到房裏,裴羽到西次間習字。
阮素娥派一名管事媽媽送來了帖子,是問她何時得空說說話。
張二小姐剛走,阮素娥的人就來了。
裴羽先前以為,張二小姐與阮素娥有些較勁的意思,争着搶着要來蕭府。見了張二小姐之後,不能不懷疑阮素娥是在與張家的人較勁——要說今日的事情只是碰巧了,阮素娥沒盯着張二小姐的動向,她可不能相信。
裴羽思忖片刻,命人将阮家的那名管事媽媽帶到面前,和顏悅色地接了帖子看了看,随後笑道:“你家小姐既然是随時得空,那就請她下午過來吧。入冬之後事情多,我大抵沒有工夫見客。”有事沒事的,阮素娥也不需要跟她賣關子了——下午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她可沒閑情讓個不相幹的人吊胃口。
那名管事媽媽笑道:“奴婢記下了,會将夫人的話帶給大小姐。”
裴羽打了賞,端茶送客。
下午,阮素娥如約而至。她穿着玫紅色的褙子,墨綠色的裙子,略施脂粉,頭上珠光寶氣。
裴羽對她這身打扮一絲好感也無。
是在孝期的緣故,她在這期間,并不樂于見到大紅大綠的顏色。也清楚,別人沒必要照顧自己的情緒,可心裏就是不舒服,沒法子控制。
是第二次相見了,阮素娥的态度顯得親昵、随意了一些。
裴羽不動聲色地應付着。
東拉西扯一陣子,阮素娥終于言歸正傳,語聲略略壓低了一些,道:“崔大人已經回京,這兩年一直随雙親在任上的崔家姐妹兩個也回來了。夫人應該還不知道吧?崔大人、張大人都是多年行伍之人,外人看不出是敵是友,兩家的公子、小姐時時來往——真有交情,還是比個高下,都有可能。”
“哦?”裴羽瞥了阮素娥一眼,等着下文。
“崔家姐妹兩個回來之後,少不得與以往相熟的閨秀團聚一番,自是聽說了文安縣主的事情。”阮素娥微微傾身,看住裴羽,“兩個人起初為此歡天喜地的,随後便逢人就說文安縣主以前的是非。”
人家至少是直來直去地說,你卻偏要故意吞吞吐吐的,耽誤的人兩個下午看你欲蓋彌彰。裴府腹诽着,啜了口茶。對着阮素娥的時間越久,她的好奇心就越小,是不認為對方說的話能夠相信。況且,歸根結底,不過是要告訴她,文安縣主的意中人是蕭錯。又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阮素娥見裴羽興趣缺缺的樣子,知道自己吊胃口吊過了度,再這樣下去全無益處,說話便爽利起來:“我就想着,有些事與其由崔家那邊的親友傳到夫人耳裏,倒不如由我來做這個傳閑話的人。說到底,我們家固然與蕭府鮮少走動,可與崔家卻是一向不合。這種事情上,我自然要向着蕭府。”
“多謝了。”裴羽微笑道,心說你這話裏總算是有點兒真材實料了。既然已經有了往來,她自然要對阮家、阮素娥略作了解,阮家與崔家不合這一節,清風也提過。她吩咐小丫鬟續了熱茶,随後将室內服侍的遣了,只留了甘藍。
阮素娥清了清嗓子,道:“文安縣主的意中人是濟寧侯,這一點,夫人應該已經猜到或是看出來了吧?”話是這麽說,卻凝眸打量着裴羽,不願意錯過每個細微的反應。
裴羽失笑,不說話。她說什麽都不合适,自然是不能搭腔的。
阮素娥見這情形,看裴羽的眼神多了幾分鄭重。
上次過來,她就覺得裴羽與她想象中不一樣:不過是剛滿十五歲的人,眼神透着孩童才有的純真清澈,說話的語氣特別綿軟動聽,初時她只當是個全無心機的,甚至猜想着正是因此,蕭錯才長久地讓小妻子留在府中,一味地用孝期、生病回避見人的機會。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和她打了大半晌的太極,她就知道,人家只是生了一副天生能騙死人的樣貌,涵養、城府都不可小觑。況且,到底是出自世代為官的裴府,是正經的大家閨秀,怎麽可能沒心沒肺。
前一刻,她以為這種話由她這個外人說出來,裴羽就算是已經知情,面上也會顯露出不自在,卻是沒想到,人家完全是覺着好笑的樣子。
總這樣的話,自己在這位蕭夫人眼裏,怕要變成自讨沒趣的小醜。
這般的計較之後,阮素娥連神色都鄭重起來,言辭變得坦誠、直率:“我家與崔家雖然不合,但自三四年前開始,只要崔家姐妹在京城,我便與她們常常來往。我知道自己的脾性很不可取,打小就慣于争強好勝,越是看不順眼的人,越要往人家跟前湊,逮住機會便說幾句刺心的話,一來二去的,都快把自己的名聲毀了。”意識到自己險些又把話題扯遠,她語氣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說文安縣主的事情,“因為我的緣故,崔家姐妹也慢慢的與文安縣主熟悉起來。說起來,我們四個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人說起我們,話好聽點兒是心高氣傲,話難聽些,便是目中無人、不知輕重。”
裴羽留意到了阮素娥态度的轉變,滿意之餘,意識到這人可不是沒腦子的——真要是目中無人、不知輕重,可不會察言觀色,适時調整态度。為此,她給了阮素娥一個柔和的笑容,身形微微前傾,做出靜心聆聽的樣子,以此表示出尊重。
阮素娥松了口氣,方才還擔心自行招認不足之處會惹得裴羽心生嫌棄,眼下看來,分明是很樂于接受她的坦誠相待。她将茶盞端在手裏,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梅蘭竹紋樣,将那些往事娓娓道來:
“侯爺孑然一身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常到醉仙樓用飯。醉仙樓裏設的棋室、畫室,我們用完飯之後,總要逗留多時。那裏是京城子弟、閨秀最願意光顧的地方,便是胸中沒什麽才華,也都願意去開開眼界,結交一些平日無緣來往的人。
“因着侯爺與張國公常有來往的緣故,文安縣主想要見到侯爺并非難事。
“侯爺那樣的人,尋常女子要麽怕得要死敬而遠之,要麽就會心生仰慕、愛慕。
“文安縣主是将門之女,對侯爺是一見傾心。有幾次她喝醉了,我和崔家姐妹便不安好心地套話,知曉了她的心跡。等她清醒的時候,我們也曾委婉地打趣,她對這種事倒是磊落,并不否認,只是警告我們,哪一個敢宣揚這件事,她便要誰血濺當場。
“她自幼習武,我們哪裏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對外人自然是一字不提。可是私底下聚在一起,說起這些事,有時候言語很是放肆。我們三個都說,她做做夢也罷了,侯爺那種人,才看不上她那種動辄要殺人的做派。
“皇帝只破例冊封了文安縣主,再加上張國公的威名、功勞,文安縣主一度真是目中無人,說只要她想要的東西,就絕不會落到別人手裏。”
裴羽險些冒汗,很慶幸自己在閨中與文安縣主從無交集,這要是相熟的話……人家一個不高興,興許就把她掐死了,哪裏能容着她好端端地嫁給蕭錯。
阮素娥繼續道:
“我們總是取笑她,多多少少是出于嫉妒,到底,皇後娘娘對張國公一向尊敬,視作親叔父一般,那樣的情分,在我們看來,很可能為了成全文安縣主而勸着皇上下旨賜婚——尋常人不知深淺,大多都是這樣的看法。總是有些不甘地,樣貌也沒輸給別人多少,怎麽別人的命就那麽好?
“後來,我和崔家姐妹親眼看到那件事之後,才篤定文安縣主的滿腔情意注定要落空。
“那時候應該是深秋,我們四個又跑去了醉仙樓用晚膳。那一晚,誰都沒想到,侯爺也去了那裏,在棋室與韓國公對弈。
“我們聽說之後,便急急地趕了過去,那時候,都喝了些酒。要不是這樣,也不敢貿貿然前去——別人一聽說那兩個人在棋室,都繞着走,生怕一不留神惹惱了他們,性命難保。
“進到棋室之後,我和崔家姐妹在角落裏落座,裝模作樣地下棋。文安縣主卻是因着酒意不管不顧的,到了兩個人跟前觀棋。
“後來,韓國公不知怎麽不高興了,讓文安縣主滾出去。
“文安縣主就盛氣淩人地反問,說這是你們家的地盤麽?來者都是客,怎麽就你那麽多毛病?
“韓國公被她氣笑了,說你要不是有個好父親,今夜就把你扔到護城河裏。
“侯爺當時神色挺平靜的,說算了,你搭理個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做什麽。
“韓國公就蹙眉看着侯爺,說你倒真是不要命的,都什麽時候了,還有閑情說笑。
“侯爺只說下棋。
“文安縣主大抵是以為侯爺有意為她解圍吧,眉飛色舞的,得空還得意洋洋地看了我們一眼。
“我卻覺得韓國公與侯爺那兩句話意味深長,說不定,侯爺在當晚有特別要緊的事情,不然韓國公怎麽會輕易說出那句“真是不要命”的話?”
裴羽微微颔首,方才她聽阮素娥說到那兩句話的時候,也是心弦一緊。
阮素娥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
“韓國公與侯爺那盤棋,最後下成了和棋。
“韓國公挺高興的,說他沒輸,就意味着他贏了,不會有事的,看着侯爺的神色卻有些古怪。
“侯爺就笑,說懶得贏你而已,有事沒事的,我給自己算算,比跟你打賭靈驗。
“韓國公瞪了侯爺一眼,随後站起身來,說走吧,我送送你。
“侯爺說也行。
“就是這時候,文安縣主攔下了侯爺,說有幾句話要問。
“韓國公挺生氣的樣子,看着文安縣主的眼神像是要殺人似的。到了還是顧着張國公的情面吧,對侯爺說我在大堂等着。之後便出門而去。
“我和崔家姐妹相互遞了個眼神,輕手輕腳的站起身,避到了門外,終究是好奇,就站在了門口。
“裏面的文安縣主問侯爺,說你怎麽還不娶妻成家呢?
“侯爺說與你何幹。
“文安縣主又問:你想要怎樣的女子呢?配得上你的人,京城內外都沒幾個。
“侯爺沒理會她。
“文安縣主說:我想求家父認可我的心思,請皇上為我們賜婚,你意下如何?
“侯爺沉默了片刻,說不行,我跟你八字不合。
“文安縣主就冷笑,說我肯嫁你是看得起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麽名聲。原本還是大周最骁勇的名将,是在沙場上殺人如麻,可是現在呢?現在仍是殺人如麻,劊子手大抵都比不得你。我可是皇上破例親封的縣主,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別人要是嫁你,我也不會坐視不理,你要是不想害人,就終生不娶;你要是聰明些,就趕緊上張府提親。
“侯爺輕輕的笑了一聲,說就憑你?我寧可出家也不會娶你,此刻看着你都反胃。
“話是挺傷人的,我和崔家姐妹連幸災樂禍的心思都沒了,覺得侯爺那語氣實在是讓人瘆得慌,大氣都不敢出。
“之後,侯爺便快步出門,步履匆匆地下樓。
“我們三個等了好一陣子,見侯爺确實是走了,這才進到棋室,看到文安縣主因為惱羞成怒滿臉通紅。她本就氣得不行,我們那會兒應該也是滿臉的幸災樂禍,她發了好大的脾氣,把室內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裴羽聽了,愈發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文安縣主偏激行事,是不是因為那次的事情而起?阮素娥的話驗證了她的猜測:
“到末了,是醉仙樓的盛老板親自出面,才把文安縣主勸住了。
“從那件事情之後,文安縣主就變得特別易怒,但很可能是怕我們将她那次出醜的經歷告訴別人,還是按捺着情緒與我們如常走動。
“有時候,我們拿這件事打趣她,她眼神特別兇狠。為這個,我和崔家姐妹特地尋了身手很好的大丫鬟随身服侍,一來是害怕她突然發難惹禍上身,二來是想有恃無恐地揶揄她。
“但我一直記着韓國公與侯爺那兩句話,便常湊到家父跟前打聽侯爺、韓國公的動向。家父看我行事反常,還以為……還以為我動了不該有的妄念,把我好一番訓斥。我哪裏受得了他這種誤會,便将醉仙樓那件事如實相告,細說了原委,家父這才釋然,也就沒隐瞞他所知曉的事情。
“原來,在醉仙樓那一晚,侯爺是趕着離京辦差,具體什麽差事,家父也不清楚,起先只是揣測,後來侯爺回京,身負重傷,他才确定了這種猜測。
“那一次,侯爺的傷在心口,太醫院的人都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若不是有顧大夫這種罕見的神醫,怕是性命不保。饒是有顧大夫悉心照料,侯爺可也是正經将養了好幾個月才如常上朝的。”
裴羽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
那個騙子!
怎麽好意思跟他說沒受過能落下病根的傷的?
而她居然就信了!
他是有多心寬?
而她是有多傻?
眼下,那個人耗在張國公府中,顧大夫先前為他調理肩背舊傷的湯藥自是不再服用。
往後她得看着他,不能縱着他再這樣不顧自己的安危。
這念頭閃過之後,她才又想通了一些事:怪不得他不記得文安縣主,在那樣嚴峻的事态面前,他滿腦子都是如何才能将差事辦妥,別的人、別的事,他不會浪費心力、腦力去計較、記住。
阮素娥的話還沒完:
“是因為這些前因,前些日子聽得文安縣主遁入空門之後,我才險些驚掉了下巴,不知作何感想。而到了最後,便對夫人百般好奇,想親眼見見,侯爺終究是娶了怎樣的女子。”
裴羽斂起心頭紛亂的情緒,笑微微地道:“原來如此。這些事的确是我無從想到的。”頓了頓,又道,“文安縣主已是方外之人,那些事已成過去。多謝你告知,也請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外人的。”
阮素娥忙道:“我要多謝夫人不怪我講他人是非才是。”
裴羽一笑置之。
阮素娥又說起今日急着下帖子的原因:“我聽說張二小姐上午登門便心急起來,生怕她在你面前說我的不是——雖說有自知之明,到底是擔心別人把我說的太不堪……我認識文安縣主在前,對張二小姐委實不能尋常視之。最要緊的是,我一言一行,到底關乎家族顏面,怕家父因為我惹了蕭府的嫌惡懲戒我。”
“這些你不需顧慮。”裴羽笑盈盈地道,“往後若是還有空閑,只管來蕭府與我說說話。”思來想去,她覺得與阮素娥這種人來往并無壞處。身邊若是時時環繞着只報喜不報憂的人,也并不見得是好事。
“如此可就真要多謝夫人了。”阮素娥放下茶盞,起身福了福。
“這是做什麽?”裴羽連忙笑着起身,請阮素娥落座。
兩個人又說了好一陣子閑話,阮素娥起身道辭。
回到正屋,如意、吉祥正在東次間的大炕上打瞌睡。
裴羽笑了笑,守着它們做針線,卻是一直留意着天色。明知是做無用功,還是盼望着,盼望着蕭錯今日能回來。
申時三刻,蕭錯回來了。
裴羽聽得小丫鬟通禀之後,忙去給他準備好稍後要更換的衣物。
蕭錯回來之後,如意便興高采烈地撲上去,纏着他親昵了好一陣子。吉祥卻是對他愛答不理的,好像是在為他沒個交代便不見人惹得如意情緒低落在賭氣。
蕭錯随它去。
裴羽迎出去,“侯爺回來了?”心裏在說的卻是:你舍得回家了?繼而随着他轉入淨房。
蕭錯挑眉。
她不理。
“有事?”他問。
“嗯。”
“急事?”
“嗯。”裴羽站在他面前,幫他寬衣。
“唱哪出呢?”蕭錯拍拍她的臉。
“管得着麽?”她氣鼓鼓的,顧自忙碌着。幫他除掉錦袍之後,有片刻的功夫,她瞅着他的中衣犯愁,終究是輕輕擡起手,給他解開中衣。
蕭錯訝然挑眉,托起她的臉。
她抿了抿唇,仍是沒好氣,“快點兒,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