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牛大生的病情又加重了，牛萌萌回到父親租的那間不到20平米的小平房看他的時候，只見他面色晦暗，雙下肢水腫，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每隔兩三天就會來看看父親，如果父親住院的話，就全程在醫院照顧，眼見父親這樣，她當時就拉着父親，讓他去醫院看看，牛大生費力地掙開了她的手，搖了搖頭，虛弱的聲音裏滿是絕望：
“萌萌，這病咱不治了，現在，我一天比一天感覺到乏力和疼痛，這些年，我掙的這點錢，還有你掙的錢，全部讓這副身軀掏空了，我不想再連累你了，我想回到家鄉去，和你母親呆一段時間，我希望我最後的日子，能守在生我養我的地方。”
“但是爸爸，你這個樣子，可能連坐火車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們先到醫院裏住幾天，把病情穩定了，我再送你回家。”
“也行。這樣，你去我們公司，跟老板說一下情況，老板一向對我還比較照顧的，這我要走了，得跟他打個招呼才行。”
牛萌萌按照父親給的地址，到父親的公司去跟老板說明情況。
走進公司氣派的大門，大廳裏的前臺小姐聽說這個女孩是來找老板的，馬上就聯系了，牛萌萌很快在前臺小姐的帶領下，到了老板辦公室，一走進辦公室，她就愣住了。
一個時尚靓麗的女孩兒，正沉默着坐在老板辦公室。她面色陰沉，眼神陰郁，臉上似乎有隐隐的淚痕。
黃依依？
牛萌萌怔住了，大班臺後面的中年男人開口了：
“小姑娘，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黃依依聞言望向門口，看到牛萌萌，似乎很意外：
“牛萌萌？”
牛萌萌對黃依依點了點頭，徑自走向中年男人，很有禮貌地問道：
“請問您是黃老板嗎？”
“是。”
“我是牛大生的女兒，我爸病得很嚴重，我想送他到醫院住幾天，等病情穩定後，就送他回家，特意跟您說一聲，感謝您這些年來對他的關照。”
“你是牛叔的女兒？”
黃依依表情冰冷，連帶着有些意外。
“嗯。”牛萌萌點了點頭。
“依依，她是誰？”
“爸，她就是……我剛剛跟您說起的那個……女孩……”
“哦？她就是宇涵的新女朋友？”
黃爸爸不由得多看了牛萌萌幾眼，仔細地打量着她，良久，他說道：
“行。我知道了，你先給你父親辦好住院手續，這兩天我有時間了，會去醫院看他的。”
牛萌萌辭別黃依依的爸爸，掉頭往回走，剛走出辦公大樓，後面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你等等。”
牛萌萌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停下腳步，緩緩轉身，凝望着身後的黃依依。黃依依一反常态地沉着冷靜，她對牛萌萌說道：
“咱倆聊聊吧。”
牛萌萌和黃依依在她父親公司裏的會客室坐了下來，黃依依從來沒有這樣正視過牛萌萌，因為，她從來不屑于。但是，這次，她一反常态地平和冷靜。她坐在牛萌萌的對面，審視她良久，牛萌萌迎着她捉摸不定的眼神，安靜地坐着。
“你愛宇涵，對嗎？”
“嗯。”
“你知道什麽是愛？”
“什麽意思？”
“我理解的，愛是成全，是給予。你能給予他什麽？事業？未來？夢想？”
“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是，你應該知道，他家與我家是世交，在生意上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們兩家的結合，就是強強聯手，只會越來越好，你可以嗎？”
“我……”
“或許，你覺得，有愛情就夠了，但是，我與他青梅竹馬，之前他對我很好，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可是，最後，他還是變了。你能保證，他能對你一輩子不變嗎？”
牛萌萌茫然地搖了搖頭。
“宇涵從小接觸的就是我，或者和我差不多身世的女孩兒，你的出現，你與我們某些方面的不同，帶給了他不一樣的新鮮感，我能夠理解，但是，新鮮感也會慢慢變成習慣，直至厭倦。這是大多數男人的通病，你應該要清楚。”
牛萌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我從小就認為，将來，我是要嫁給宇涵的，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不要我。這些年，我确實有些任性和刁蠻，但他還是包容我，依着我了。這一次，他提出分手，我也以為他只是一時鬧情緒，我沒有想到，他這次這麽絕決，跟我說分手的第二天，就進了他姐姐的好閨蜜柳欣所在的公司，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在我身邊出現。電話、信息、微信，所有的聯系方式形同虛設，這些天，我真的很難過，我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我這些年來最美好的記憶。”
看到牛萌萌黯然失落、魂不守舍的樣子，黃依依緩了緩，溫言道：
“牛萌萌，他想要的，你給不了。沒有人能憑着所謂的愛情，過一輩子。大多數的愛情神話，是由兩個彼此優秀的人共同譜寫的。這個社會，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勢均力敵。你不要被那些所謂的男人負責賺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的愛情宣言蒙蔽了頭腦。女人的如花美顏能維持多少年？當容顏不再的時候，你拿什麽維系你們的愛情？你的善良，你的可愛，你的堅持，靠這些嗎？生活如此為難，時間很殘忍，時光不溫柔，漫長的歲月裏，所有的棱角會被磨平，以及曾經所有的美好。”
牛萌萌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她感覺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她看着黃依依沉着自信而又美麗動人的臉，是啊，她說得沒有錯，自己憑什麽能給他幸福？
自己原本就一無所有。
“我……知道了……”
牛萌萌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她不再看黃依依，她決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啊，她卻感覺腳下似有千斤重，怎麽都挪不開步伐，她的腿在微微發抖，心跳的厲害，她努力地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很努力地慢慢站了起來，一步三晃，慢慢往門口走去。
“還有一件事，我想你有權知道，你負責的那些客戶的業務，都是宇涵找了他家裏的關系，所以那些客戶才會給你面子，給你下訂單，給你回款。你所有的業績，都是宇涵在背後的幫忙。”
黃依依看似平常無奇的語調，從身後傳了過來。
牛萌萌的心，猛地一震，她原地停頓了幾秒，終究沒有回頭，她只覺得渾身虛弱無力，頭腦昏昏沉沉，黃依依，你真的有些殘忍，連我僅有的一點引以為豪的資本，都徹底摧毀。可是，她說的并沒有錯啊，她只是陳述事實。
牛萌萌以照顧父親為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這些天，魏碧慧有意疏遠了她，而她，也實在沒有餘力來經營與魏碧慧的關系了，郭宇涵的電話、信息，她都只當聽不見看不到。
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她已經實在無能無力。
她請假第三天的時候，黃依依的父親到醫院看了牛大生，還留下了一筆錢。
牛萌萌走進病房的時候，黃依依的父親已經離開了。牛大生拿着黃爸爸給他的大信封，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用微微發抖的聲音，跟女兒交待：
“萌萌，黃老板真的是個好人，将來你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哦，剛才黃老板跟我說了，你和她女兒，還是同學呢，你真的有個很好的同學，你同學有個很好的爸爸，你看看，他剛剛又給了我這麽一大筆錢……萌萌，做人要知道感恩，我們沒有錢，但在其他方面，如果幫得上的，就一定要幫，不能欠太多的情分……”
牛萌萌默然地看着那個鼓鼓的信封，此刻，它顯得那麽刺眼，卻又，那麽珍貴。
“爸，我知道了……”
她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便再也不想言語。
一個星期後，牛萌萌上班了，父親的病情稍有好轉，生活尚能自理，還需要在醫院住院觀察，牛萌萌決定上幾天班，辦理好後續的請假手續。
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牛萌萌正好和魏碧慧打了個照面，她努力地扯了扯嘴唇，想給魏碧慧一個善意的微笑，然而，魏碧慧刻意地扭轉頭，移開了眼光，牛萌萌心裏輕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力氣再理會魏碧慧。
郭宇涵這幾天出差了，快下班的時候，他回來了，他走到牛萌萌面前，小聲說道：
“下班了等我。”
“不了，我下班了有事。”
“不管你有什麽事，你必須得等我。”
聲音雖小，卻霸道而不容拒絕。
好吧，随便你，我真的沒有太多力氣，和你們打交道。
牛萌萌沉默地上了一天班，下班的時候，她自顧自地往醫院方向走，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了她的身邊，她緩緩轉頭，郭宇涵從車裏下來，不由分說地把她拉進了副駕駛，車子似離弦的箭，向前駛去。
到了一條偏僻的道路上，郭宇涵把車停在那些郁郁蔥蔥的林木下面，他陰沉着臉，面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也很冰冷：
“這些天，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息？”
“我爸……生病了，我在醫院……”
“在醫院就可以不接電話不回信息嗎？”
“對不起……我實在沒有力氣……說太多話……”
牛萌萌沉默着，不想再說話，郭宇涵逼視着牛萌萌，臉色很難看。他看着牛萌萌，眼睛瞪得渾圓，眉毛也擰到了一起，看起來像要吃人的樣子。
此刻，他離她很近，已是華燈初上時分，遠處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俊美的輪廓益發的清晰，四周昏暗背影的襯托，将他的身形襯得分外的颀長。他的胸部劇烈起伏着，呼吸急促，醉人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死寂般的沉默，牛萌萌想起在醫院的父親，無力而虛弱地想開口，要他送她回去。
牛萌萌剛張口準備說話，郭宇涵一把攬過她，硬生生将她擁入懷中。
“你……”
牛萌萌一句話還沒說出口，雙唇已經被另一雙火熱的唇印上。他的雙臂大而有力，讓人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溫暖。她感覺得到他的心跳如鼓，一下一下地，敲擊着她的心坎。
她用盡全力，想推開他，換來的，卻是更加有力的擁抱。她緊閉着雙唇，不讓他進一步占有。他強健的雙臂緊緊環繞着她，讓她感覺到了窒息般的疼痛。她在他的懷裏掙紮着，扭動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惱怒和疼痛的淚水，再也遏止不住，溢出眼眶，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終于，她張開嘴，用力的，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
一陣鑽心的疼痛，郭宇涵松開了手。
牛萌萌眼含着淚水，倔強的眼神逼視着他，郭宇涵心裏一陣痛楚，他無力地垂下頭，伸手輕輕攬過牛萌萌，用臉輕輕摩挲着她的秀發，聲音低沉而沙啞：
“對不起！萌萌，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你相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