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命運。
68.
“入春了啊,天氣又熱起來了。”哪吒掀起校服下擺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頭頂的陽光不熾烈,卻亮得晃眼。
隊友從他旁邊過,看了他一眼,
“你怎麽這麽熱?”
大滴的汗水從哪吒額頭滑下,沿着面頰的曲線在下巴尖彙集滴落,“啪嗒啪嗒”打在腳下的瀝青場地,留下深深淺淺的水印。
哪吒呼出的熱氣隔了幾十厘米遠噴在隊友面上,後者都覺得滾熱。
“你要不休息一下?”
“不用。”哪吒擺擺手,春季賽就要開幕了,過了七月他們就要畢業,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個夏天。
“好,有問題千萬別撐着啊。”隊友點了點頭就跑開了。
他沒想到這會成為哪吒出事前的最後一句話。
突變就發生在十分鐘以後。
誰也沒反應過來哪吒是怎麽倒下的,按理來說是一瞬間的事,卻像分解成了一幀幀的慢動作。
說是慢動作,看到的人卻又覺得自己沒看清——準确來說沒人相信。
以至于哪吒的身體在球場上砸出一聲悶響,隔了兩三秒才有人飛奔過去。
“哪吒——!!!”
Advertisement
“卧槽,快叫醫生!”
一時間球場上所有人都圍了過去,隊長把人群分開些,吼道,“通風!通風!別堵着!”
和哪吒同班的後衛愣了兩秒轉身就跑,
“我去叫敖丙!”
球隊的賽前正式訓練比較封閉,安排在晚自習,因此敖丙還在教室裏。
後衛沖進來的時候,老師正在守自習,他管不上什麽課堂紀律了,對着教室裏就大聲喊了句,
“敖丙!快過來,哪吒暈倒了!”
嗡嗡——
像有根針從敖丙的耳膜裏紮進去,狠狠鑽進大腦裏。
他的心髒猛地縮緊,行動卻快于意識沖了出去,甚至撞翻了椅子。
“快走——”後衛沒有注意到敖丙的異樣,招呼着後者就往球場趕。
敖丙的手揪緊校服的心口,心砰砰亂跳,之前的不安像病癌擴散終于在此刻占據了整顆心髒。他跟着後衛奔跑着穿過走廊,繞過樓道,趕向球場,呼呼的風聲刮過耳邊,甚至能隐約聽到前方傳來的喧鬧。
哪吒…哪吒……!
如同從雲霄跌落的一瞬,身體的失重感、心髒的漲裂感接踵而來,除了心中無聲的呼喊敖丙發不出任何聲音。
撥開人群敖丙就往裏面擠,終于擠到最中間,一眼就看見哪吒平躺在地面上,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身下的汗水浸了一地。
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這麽多汗,就跟淌水似的。
“哪吒!”敖丙跪在哪吒身邊握住他的手,入手的溫度燙得他快貼不住。
“怎麽回事?”
“不知道,突然就倒下了。”隊長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沒人撞他啊,剛剛掐了人中也沒反應,也不像中暑。”
“我之前看哪吒就有點不正常,汗水一直流,呼出的氣都是燙的,我還問他要不要休息,他說不用。”剛才路過的隊友在一旁說。
要是自己也像洪師兄那樣懂醫就好了——敖丙想,這樣就不至于此刻只能握着哪吒的手,卻連力量也傳遞不過去。
“醫生呢?”
“已經叫了。”
正說着,洪錦就匆匆趕到了,他的神情看上去難以置信,
“怎麽突然倒下的?讓我來!”
洪錦半跪着給哪吒把了把脈,眉頭越皺越緊,敖丙看在眼裏,心慌得像被架在火上燒。
把了半分鐘,洪錦收回手,轉頭對隊長說,
“叫救護車吧,這不是我能處理的。”
“很嚴重嗎師兄!”
洪錦抿着嘴,拍了拍敖丙的肩,才發現後者校服下的身體抖得厲害,
“別着急,送去醫院再說。”
洪錦此刻也心如亂麻,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錯了,按他的計劃,哪吒在換心之前應該是健康的。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敖丙陪着哪吒上了救護車,趕來的班主任也随行跟了上去。
洪錦留了下來,一是他沒有理由跟着,二是他也想弄清哪吒意外倒下的原因。
69.
洪錦環視一周,周圍的大多數人已經散去。
所以從剛剛開始就伫立在原地的趙公明格外顯眼。
他看上去已經呆住了,盯着救護車離開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邊的謝蟹拉着他勸他先回去,洪錦這才想起來,這兩人也逃了晚自習。
趙公明他能理解,只是沒想到謝蟹看上去老老實實又膽小,竟然也會因為哪吒出事而毫不猶豫地趕來。
但洪錦也只是略微驚訝了一兩秒,畢竟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趙同學。”洪錦拍了拍趙公明的肩,後者這才回神般擡頭。他有預感,一定是在自己和趙公明這裏出了問題,“借一步說話?”
“好。”
這種情況下兩人也顧不上謝蟹了,謝蟹本來想問,卻被他們之間嚴肅的氣氛定在了原地。待兩人走遠,他才小聲喃喃,
“什麽啊…好像只有我是狀況外一樣。”
………
“哪吒——”
“哪吒他…”
洪錦和趙公明同時開口,又剎住話頭。
頓了頓還是洪錦接着說下去,“你做了什麽?”
“什麽意思?”趙公明覺得洪錦的話語中将矛頭精準指向了自己,“難道不是你們做了什麽?”
洪錦說,“那次,你不是去找了老師?”
“我沒有見到申公豹,他讓我去找了石矶。”
洪錦心底猛地一沉。
“石矶”這個名字對他來說不算陌生,但這個女人他卻并不熟悉,甚至隐隐排斥。
“你們做了什麽?”
“我們做了交易。”趙公明握緊拳頭,情緒的波動開始變得劇烈,
“你是知道的吧?哪吒用自己的君火護着敖丙,所以我讓石矶把我的君火提取出來,附于玉佩上,送給了哪吒。作為代價,我借出了我的臣火。”
洪錦一時間接不上話。
他沒想到趙公明會做到這種程度。
洪錦知道趙公明是一個利己主義者,偶爾露出的眼神執拗又偏激。能做到這種地步,無疑是自己的誤導發揮了作用——不說全部,但也至少是大部分的推力。
巨大的負罪感席卷着洪錦,像滔天的巨浪将他裹挾着,再怎麽沉浮掙紮也難以呼吸。
這種負罪感不僅僅是對趙公明——還有對敖丙,對哪吒的。如果真的是在趙公明這裏出了問題,追溯起來還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趙公明,你聽着。”洪錦捂着額頭,語氣沉重而凝滞,
“我去找老師,你去找石矶。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趁哪吒還……有生機,一定要補救回來。”
“我要去哪裏找她?”
趙公明的神情又變得恍惚,也不知是洪錦的誤導殘留影響,還是受到這變故的打擊。
“你的臣火,你能感應到吧?跟着你的感覺走就能找到石矶。”
“好…”趙公明是第一次感應這種“虛無”的東西,沒想到真的隐隐有種牽引,隔了半分鐘,他就調頭往校外去。
“趙公明——”
洪錦突然出聲叫住他。
但趙公明卻沉浸在自己的感官世界裏,恍若無聞地朝前方走去。
洪錦看着他的背影,将晚的天色模糊了後者的輪廓。
洪錦也不管他到底聽沒聽見,這句在心底壓了很久的抱歉終于在此刻融入夜色,
“…對不起。”
70.
哪吒被送去的是市立醫院,學校裏留的電話是敖廣的,敖丙陪着哪吒到醫院時,敖廣已經到了。
敖廣看上去跟敖丙一樣急,不停地在醫院門口踱步,見哪吒被單床推出來,忙跑上來問情況。
醫生搖搖頭,只把人往急救室送。
“怎麽回事?”敖廣問敖丙。
“洪師兄看過了,束手無策。”敖丙跟着往裏跑,聲線像被泡在海裏,冷得打顫,濕得發脹,
“我們叫最好的醫生來給哪吒看好不好?”
“我知道。”敖廣說着,頓了一下,“你跟着,我去聯系醫生。”
“謝謝父親!”
敖廣見他們一行人走遠了,這才調頭去了院長辦公室。
推門而入,院長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按我之前的要求,準備好最好的醫生。”敖廣走到他面前。
院長從報紙後擡了下眼,眼角的皺裏藏着輕飄飄的笑意,
“敖總想要哪方面的醫生?”
敖廣被問得噎了一下,又說,“當然是,看病的醫生。”
院長一動不動地把人盯着。
敖廣被這種眼神看得心虛,他別過頭,
“還有,以防萬一的……心髒移植手術的醫生也準備好。”
“嗤……”
院長笑了一聲收起報紙,撥通了桌上的內線。幾句話安排下去後轉向敖廣,
“準備好了,您可以回去了。繼續您父慈子孝的戲碼。”
敖廣被諷得面紅耳赤,卻無法反駁。況且敖丙的手術也得倚仗面前這人。
“謝謝。”敖廣咬着牙說。
然後轉身朝門外走去。
急診室外。
敖丙垂首站在走廊裏,診室門框上亮着紅燈,剛剛進去了幾個醫生,應該是院長安排的,他在心裏安慰自己。
醫生都是最好的,哪吒不會有事。
“敖丙。”
一只手搭上敖丙的肩,敖丙回頭,是敖廣。
“父親…”
比起哪吒,敖廣更擔心自己的兒子敖丙,
“你先坐下,別緊張。”
敖丙搖搖頭,默了會兒又忍不住向敖廣求證,
“哪吒會沒事的吧?”
敖廣想說“是”,但對上兒子的雙眼,卻啞了聲音。他的沉默加重了敖丙的不安,敖丙又問了一遍,
“哪吒會沒事的對嗎?”
“醫生都會盡力。”敖廣說。
“我不要盡力,我只要哪吒好好的。”敖丙的眼眶潮濕起來。
敖丙長得漂亮,卻從來不愛哭,他自小就被敖廣教育要有擔當,要堅強。
或許是愛情讓他變得越來越柔軟,只要涉及到哪吒,哪怕只是一點細小的刺尖,也許足以把人紮得生疼。
敖丙也知道此時自己的要求是在無理取鬧,但比起要求,這句話更像是祈求。
他想起之前自己心裏浮現過的那句話——
他不能沒有哪吒。
此刻卻像是要得到印證了一般。
“我不能沒有他……父親,我不能沒有哪吒。”
敖丙想,只要哪吒需要,哪怕挖了自己的眼睛,掏出自己的五髒六腑,他也甘願全部奉上去。
敖丙情緒潰散,他一只手拉着敖廣的衣袖,另一只手揪緊胸口的衣料,大滴的淚水滾落下來,呼吸變得急促。
“敖丙!”敖廣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前者身體上的異常,“你先冷靜一下——醫生!醫生!”
有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傳來,然而還沒趕到,敖丙就“咚!”地一頭栽進敖廣的懷裏。
他先是抵着敖廣的胸口猛地深呼吸了幾次,卻沒有緩過來。
敖廣只覺得抓緊自己的那只手一松,敖丙整個人就癱軟下去。
“敖丙——!”
71.
洪錦和趙公明進展也不順利。
洪錦知道申公豹的住址,直接趕過去後卻被拒之門外。申公豹似乎知道他是為什麽而來,索性關上門在房裏裝聾作啞。
“老師!請開門——”洪錦敲着門,朝屋裏大喊,“你們對哪吒做了什麽?為什麽他必須送死!”
屋裏一片安靜。
洪錦敲了一會兒,見沒人答應。他盯着緊閉的大門,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傍晚的風把他的臉吹得冰冷。
洪錦握了握拳,朝門裏鞠了一躬,接着轉身離開了這裏。
白色的大褂向後翻飛出一道弧度,在荒涼的郊野裏顯得決絕。
……
另一邊,趙公明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感應這種東西還是太玄,他只覺得腦子裏渾渾噩噩,甚至連面前的道路也看不清楚。
他就像夜裏溶洞中的蝙蝠,封閉了視力只依靠着聲波來指揮行動。
“砰!”
一股大力将趙公明撞到在地,他隐約聽見有人在頭頂罵罵咧咧,說什麽“不長眼睛”。
趙公明撐着地想爬起來,卻有些力不從心。
忽然胳膊上傳來一股柔和的力量,力氣不大,但輕而易舉就将他托起。
“起來。”
這個聲音很耳熟,趙公明微微睜大眼朝來人看去。
“姜……先生?”
姜子牙依舊是一身中山裝穿得筆挺,他把趙公明攙起來,帶到人少的地方去。
“小友匆匆忙忙,要去的地方可是龍潭虎穴。”
姜子牙還是那個姜子牙,一語道破趙公明的目的。
“我——”
不等趙公明說完,姜子牙突然驚訝地“咦”了一聲,
“你的臣火呢?”
“我借給別人了。”趙公明老老實實地回答,“還有君火我也拿出去了。”
“君火?”姜子牙把趙公明拉開了些,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小友,如果老夫還沒瞎,你的君火,應該還在你身上才對。”
“什麽!?”
趙公明猛地看向姜子牙,因為或許驚訝,聲音都變得尖銳。
姜子牙沒有在意他的失态,接着說,
“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缺少兩昧真火還能行動自如。小友,你身上缺少的只有臣火。”
“那…我的君火,還在?”趙公明的嘴唇打着顫,他甚至不敢在心裏問自己——
君火還在他的身上,那麽那枚玉佩裏,到底注入了什麽?
“先生,我有送一枚玉佩給我那位朋友,您能不能告訴我…您算一算,那裏面——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趙公明的思緒亂成一團,連話也說不清楚。
姜子牙卻聽懂了。
他掐了掐指頭,半晌,皺起眉頭。
“你可知道古代有種藥,叫五石散?”
五石散,趙公明當然知道。食用者會在短時間內出現臉色發紅、渾身發熱、精力旺盛等症狀,但成瘾之後,很容易引發暴斃。
“那枚玉佩的效用,就類似于五石散,一直用你的臣火供應催發着,今日想必應是大限之日。”
姜子牙的話一句一字敲擊在趙公明的心上——原來,哪吒的倒下竟是因為自己送出的玉佩!虧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到頭來不過一枚助纣為虐的棋子。
“你還被什麽人下過暗示?”
姜子牙突然又問了一句。
“什麽?”趙公明沒反應過來。
姜子牙擡手就在他眉心點了一下。
一瞬間,仿佛一直蒙在眼前的霧障被掀開,溫和的水流清洗着趙公明的腦海。
往日種種剎那間浮現在眼前——洪錦的香,紙上的電話號碼,申公豹的引薦,和石矶的交易。
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場有預謀的算計!
趙公明家族從商,他自小精明,渾渾噩噩度過了這麽幾個月,如今他終于把過往看清。
“先生…我好像做錯了——”
趙公明把頭埋在掌心,聲音透着掙紮痛苦,
“我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沒想到會害了他…是我害的……”
“因果循環罷了,不是你的錯。小友,你并不是壞人。”
〖道德要求我們做個好人,但我只要你不是個壞人——這一點,作為我的朋友就足夠了。〗
那天天臺上哪吒的話突然跳入趙公明腦海中。
過了很久,他從掌心中擡起頭,再看向姜子牙時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先生,您說我的臣火是催發玉佩發作的源動力,是嗎?”
姜子牙難得地被一個眼神看得定住了,他立馬就猜到了趙公明的意圖。
“切斷臣火和提取君火不是一個概念,切斷了臣火就等于将它徹底熄滅,這種事我不會——”
“先生,”趙公明打斷姜子牙的話,“惡因是我種的,那麽苦果由我來收。這件事不違背您的道義。”
姜子牙看了他良久,最終嘆了口氣,
“好。”
“謝謝您。”
姜子牙把手按在了趙公明的肩頭,
“我最後再問你一句,小友,你這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趙公明的腦海中有一瞬間出現了哪吒的臉。
但最終他只是笑了笑說道,
“也許我只是不想做個壞人。”
TBC.
看!文!末!!!
其實就是趙公明和洪錦為過去贖罪和人格轉變的一章。
還是沒寫到哪吒和敖丙的場合(不小心又寫長了orz)但像我之前說的這兩人是相互救贖的過程,估計在下章和下下章)
趙公明切斷臣火并不代表哪吒或敖丙安全了!只是暫時終結了由自己引發的石矶的陰謀。
然後現在可以解釋為什麽對趙公明的戲份有這些安排:
1.他的作用确實很重要,相當于導火索
2.我不喜歡低能兒一樣的配角,他們每一個人都該生動地存在着
3.前面的描寫鋪墊就是想營造一種美好大結局的假象,全是為了之後的反轉
小趙到這裏戲份就結束了,個人是認為他不算是悲劇:他從偏執自私,到盲目追逐別人獲取自我價值,再到最後認清此生追求的東西。
至少人格上算是圓滿了。
再說一次!丙丙雖然身體弱,但也會因為愛情擁有強大的精神力!只是出場靠後!再說我丙是花瓶的就用花瓶渣渣紮你(容嬷嬷瘋狂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