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七天(4)
為什麽方木會有這樣的朋友?而父親似乎并不覺得意外,父親似乎比自己知道更多的方木,這怎麽可能?明明和方木朝夕相處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父親,憑什麽連父親也像這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朋友一樣稱呼方木為木木,自己卻得喊“班長”。
陳虎靠近茶幾一些,陳安國正品着第二盞。這一套功夫茶的手藝不同于現在市面上的那些樣子把戲,這個女孩兒是真正的品茶的好手。聽這講解也頭頭是道,明明才二十出頭,卻能像個老古董一樣抱着茶杯,真是不容易,境界又上一層,這是木木都沒能達到的高度,如果不是…真相多問問,多了解了解,多溝通一下,可以直接從茶道開始,延續下去。
“爸爸…”
陳安國的思緒被陳虎打斷,陳安國回過神兒來,看着自己的兒子。陳虎很聰明,也識大體懂規矩,講道理,完全沒有其他二代們那些陋習,最讓陳安國頭疼的叛逆時候,也就是高三那會兒,但是很快就被方木一頓打又拉回了正軌。這孩子從來沒有讓陳安國操心,妻子教養的很好,可是,陳安國始終覺得,缺少了一些什麽。
少了些什麽呢?
陳安國始終沒有想明白,可剛剛門口那一幕,陳安國似乎被點醒了一般,似乎突然就知道少的是什麽了。
魄力。
如果不和方木比較,陳虎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可是在方木面前,陳虎不由自主的就弱勢了。說他讓着方木,寵着方木,舍不得和方木争論,教養修養好,都可以。
可換個方向來說,抛開所有這些感性因素和外界因素,陳虎在方木面前依舊會是勢弱的。
因為魄力不足。
氣勢不如方木強大。
就是年輕人們所說的氣場。
陳安國又看向對面的女孩。
食物鏈一樣的關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生物就會不由自主的俯首。
以後會怎麽樣,陳安國不知道,但是現在的陳虎,根本沒有辦法在方木面前擡頭挺胸的說話。
陳安國喝一口茶,甘苦,稍微有些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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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想什麽呢!”
“你說什麽?”
陳安國瞟了兒子一眼,不肯承認自己又走神了:“說吧,我聽着呢。”
陳虎挨着陳安國,陳安國的對面已經空了。離開座位的人踱步到了落地窗邊,看着漆黑的夜。這個距離如果不刻意去聽,是聽不到這邊的說話聲的。陳安國點頭示意,表示感謝,明白這是留給父子倆說話的空間。
“你認識方木?爸爸,你怎麽叫她木木?你們倆是什麽情況?”
陳安國好笑的聽着兒子酸溜溜的問話,伸手拍了陳虎的頭:“亂說什麽,她爸爸是老幹部,我有她電話,有過聯系,有什麽問題!我一個長輩,難道也叫她‘班長’?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兒正事兒?怎麽成天都在疑神疑鬼的!”
陳虎直覺并不相信,可是又覺得父親不會撒謊,一時間不知道是應該相信還是不該相信了,他仍舊将信将疑的看着父親:“那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我幫她找方潔。小虎,這事兒,你也得幫忙,她家裏出了點兒事兒,她父親出差,妹妹走丢了,你得幫她,我也幫她。”
“我應該怎麽幫?她好像根本就不需要我,還得反過來照顧我,我覺得我總是在幫倒忙…”陳虎有些難過,想到自己剛剛還說了那麽多惹方木生氣的話,更加無地自容。
“她不需要安慰的話,就給些實際的幫助,比方說,幫她找到方潔。”
看着陳虎懵懂的眼睛,陳安國輕笑了一聲:“語言,有的時候是最沒用的東西,光嘴上說說,誰都會,可是有什麽用呢?不付諸行動,一點兒用都沒有。你懂事一點兒,別讓她更辛苦了。”
“我沒有…”
“你沒有?那她還能氣的想打你?你明明知道,她其實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是個會随便動手使用暴力的人。”
方木是什麽樣的人,陳虎清楚。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陳虎也清楚,可是方木和父親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陳虎卻又說不清楚。
“我知道了,我這幾天少說話。”
陳虎抿着嘴,原來唯一能幫方木的就是少說話,說話過腦子,不無理取鬧,自己能做的還真是“多”啊!
陳虎以前并不覺得方木遙不可及,可是這一刻,卻深深的覺得自己和方木之間,早已不是那一個小時的空白,也不是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間的差距。陳虎使勁兒的在追,很用力的在努力,很認真的去靠近方木。可方木卻沒有停止過腳步,甚至跑的比以前更快,直道上還能看到背影,感覺離的并不遙遠,可是陳虎一個開小差的時間,方木已經轉彎,連個背影都沒有給陳虎。陳虎還留在直道上東張西望,尋找方木的身影。
要到哪一天才是盡頭,才能趕上方木呢?
陳虎覺得眼前一抹黑,更混亂了。
陳安國的思緒又飄遠了。
和一個朋友回來的,任務還沒有完嗎?她父親呢?以後呢?方木以後怎麽辦?
方木從飄窗上收回僵硬的四肢,重新把自己放在柔軟的大床上,躲進被子裏。外面的一切都與方木無關,陽關燦爛也好,風雨飄搖也罷,全都被隔絕在方木的世界之外。
相關也好,不相關也罷,總少不了一個事實,那一年,不僅隊長沒了家,方木也沒了家。找不到的妹妹,不能出面的葬禮,兩地分隔的父母,無法破解的懸案……
如今的方木已經不像早幾年那樣,那時的她始終無法面對,只能不停的用訓練和任務麻痹自己,即便在那樣的高強度刺激中,方木仍舊周期性的消失不見,又周期性的被隊長從各種角落翻出來。
方木經常想起那只流浪狗,那雙原本以為是疑惑的黑亮眼睛,原來是憐憫和同情嗎?預見了将來,方木會像它一樣流浪,一樣只能在角落裏躲着,才能覺得不那麽寒冷,不是孤身一人。
幾年追蹤,幾年卧底,終于複仇。一晃十年過去,方木身上的傷口宣示着方木的努力與執着,方木成長成為更加優秀的人。可是方木并不認為自己優秀。合格的優秀,不該是自己這個樣子。
流浪周期在延長,似乎是好轉的現象,可是每一次複發,都比以往更加具有破壞力。
傷口還是一樣的傷口,疼還是一樣的疼,沒有減少半分,不能更增加一毫,一年疼十分的量,以往一個月不足一分,如今一次疼五分,如此的“好轉”而已。
就像現在,方木停步不前,躲在沒有開窗的酒店裏,除了回答打掃衛生的客房服務“不用”,好讓對方放心,客人沒有變成一具屍體以外,再沒有出過門。
有些事情,要一個人去思考,才能想的明白,要一個人去面對,才能看得清楚,要一個人去承擔,才能堅持不被壓垮。
像過去千百次一樣,方木藏匿了自己,又将自己從掩藏地挖掘出來,硬生生的面對一切。發生了的事情,雖然不會像時間流逝一樣消失的一幹二淨,不會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留下的傷口卻依舊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淺,變得淡,變得不痛不癢,變得像是疤的原本形态都看不清楚。
時間在那裏,奔跑,或者漫步,它不緊不慢,不會有任何停頓;故事在那裏,記得,或者遺忘,它不嗔不怒,不會有任何改變;創傷在那裏,撫平,或者留疤,它不棄不休,不會有任何作為。
既然注定該方木背負這一切,無論逃到哪裏,方木都會把自己翻出來,剖明白,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