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草廟村
鄭之湄和林驚羽尚未有夫妻之名而已有夫妻之實,這件事,最終還是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因為林驚羽根本就阻隔了她見到第三個人的機會,第二天一早就把她帶下了山。
林驚羽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色,微蹙眉心,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合适。
“我沒事。”她站不太住,靠在他懷裏寬慰他,“不是說要祭拜父母嗎?”
林驚羽對龍首峰的師兄弟說的就是回草廟村一趟。
他也告訴她,這是他自入青雲門後,第一次回到這裏來。
草廟村這些年依然沒有任何人煙,一切的一切都保持在被屠戮的時候,隐隐的,還有肅殺之意。
他們從村子西面進去。林驚羽攬着她,彎彎繞繞走了一些地方,一一給她介紹着。
“這是朱大伯家,他家是殺豬的,前一天晚上湯豬的時候,總會吸引很多孩子去看。小時候不懂事,還跑到豬圈裏打開了栅欄,把所有豬都放跑,還是青雲的師兄們幫忙抓回來的。”
“這是嚴伯伯家,他兒子是癡傻的,不過兒媳嚴嫂子燒炒得一手好茶,還沒有入水就已經茶香四溢。”
“這是周大哥家,他武功很好,是草廟村著名的獵戶,每次從山裏回來,都會給我們這些孩子帶一些野果,也會給各家各戶分一下野味……”
“這裏就是王二叔家,你見過的,他現在瘋瘋癫癫的,其實也好,無憂無慮生活在山上……”
鄭之湄看着這個樸素的小村落,一間間房屋黑瓦灰牆,雖然陳舊顯老,可哪一處都沒有殘敗破舊的味道。還有那些茅屋,沒什麽章法地疊出來,卻古拙若巧。
這裏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成長的地方。
經歷過地獄般的一夜,空蕩死寂得如同殘垣廢墟。
“這裏——”林驚羽停下了腳步,“這裏就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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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他緊繃顫抖的身體,鄭之湄抓住放在她肩頭的手,“沒事,驚羽,帶我回家吧。”
他低頭看着懷裏的人,收緊了他的手,“走,帶你回家。”
“好。”
林家住在村東頭。
是一個個小小的庭院,有幾棵常青的松柏還生長,雜草叢生。
林父是村裏的教書先生,走上臺階,一入家門看到的,首先是一個簡單的學堂,擺放了十來張桌椅。
林驚羽松開了斬龍劍,指尖一動,地上的一根藤條抖落了灰塵到了他的手中,目光很懷念,“我爹以前總拿着這根藤條唬人,誰也沒有背出文章來,誰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他就對他們說要打人……可是村裏的人都知道,小孩子們都知道,我爹從來沒打過人,他就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所以大家越來越無法無天,我爹也拿我們麽有辦法。”
“哪個是你的座位?”
“那個。”他指了一個靠裏側的方向,碧波蕩漾流轉,斬龍已經“嗖”的一聲盤旋在上空。
鄭之湄看着積了一層厚厚灰的桌椅,對他溫笑說:“你小時候也不聽話嗎?”
“我小時候也調皮搗蛋得很,還很不服輸,什麽都想做到最好。”他把藤條挂在了牆上。
兩個人,誰都沒有想要去打掃屋子的意圖,仿佛就想讓這件屋子湮沒在塵埃中,而那些過去的記憶,只需要保存在心中就好。
“這是廚房,旁邊是柴房。”
“這是我的房間,原先是爹他讀書的地方。”
“這邊,是爹娘的房間……”林驚羽看着敞開的房門,低聲道:“當年全村人的屍首被宋大仁師兄們幫忙埋葬在村頭,沒有墳墓,只立了一個大牌位,說是放在了祠堂裏,一會兒我們過去。”
鄭之湄點頭,然後和他一起,吃力地對着那間房間跪了下來。
兩個人很認真地磕了三個響頭。
她沒起身,只是側頭看着林驚羽,拉了拉他的衣服,“你拈個法決。”
“怎麽?”
“我想……我想……”
林驚羽一愣,對方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要做什麽,心裏暖洋洋地烘烤着。兩指清光一閃,在面前不斷聚起了水珠。
民間嫁娶風俗,新婦過門第二天應當給公婆敬茶。
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父母的兒媳,她想要給父母敬茶。
鄭之湄擡起手,美麗的紅光糾纏住林驚羽的碧光,一起把那捧清水注入到房門旁邊的枇杷樹下。
他好像想起什麽來,伸手扶起她把人帶到了房間裏。
父母的房間很簡單,很小雅。
她被他拉着走到了滿是灰塵的梳妝臺前,見到翻着什麽。
“青雲山腳下果然沒有人敢放肆,東西都還在。”林驚羽手裏拿着一根白玉花簪,“娘親死的時候,頭上簪着爹親手給她雕的木簪,那是她最喜歡的飾物,這個……”
他上青雲之後,見過不計其數的好東西,一切吃穿用度,放眼整個青雲,不敢說是最好的,卻也是上乘。手裏的玉簪,只是普通廉價的白羊脂玉,玉蘭花的镌刻手藝也不是頂尖,但是大概,是娘親留下來的能夠讓人攜帶在身邊的東西。
“嗯,還不給我戴上。”鄭之湄低眉淺笑,她不是喜歡穿金戴銀的人,也不缺飾物,如果缺,文敏師姐會給她雅致的,燕虹師姐也會給她最好的。如果真的說要缺的,缺的就是對方手中的那一個。
林驚羽把簪子簪入她的流雲髻裏,看到她滢滢涴涴的樣子,在她眉心落下淺淺的一吻。
草廟村祠堂緊挨着村頭草廟,兩人在祠堂裏再一次跪拜後就來到了草廟之中。
林驚羽把人扶到一堆草垛上坐下,“休息一下,之後我們就回山上去。”
鄭之湄搖頭,“你不想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嗎?”
“你的身體……”
“我沒有這麽弱。”她伸出手去撫平他皺起來的英眉,自己臉也有些紅,“哪兒就這麽嬌弱了……”盡管他用他的溫柔體貼眷顧着她的身子,可到底是索取得很強烈,初夜雲雨的疼痛和火熱确實讓她疲憊不堪,渾身都酸疼,酸酸軟軟的沒什麽力氣。然而床笫之間的事,羞于啓齒,她才不好意思告訴他,每邁一步下身就有點疼,兩腿還打顫,幾乎站不住腳。
林驚羽看着她,對方的容顏沒什麽血色,脖子上圍着他的衣料,愈發襯得她連唇色都蒼白。
“回去之後我去找蘇茹師叔。”
“不用。”她還是搖頭。
“如果你擔心水月師叔知道,我去找曾師嬸。”
鄭之湄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很難為情,“真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真的?”他們都不太懂,他就是擔心傷到她。
“真的。”她肯定地說。
林驚羽微不可聞地呼了一口氣,回手抱住她,嗅着她發間的清香。
草廟雖然破舊,但是無人,鄭之湄賴在他懷裏,“這裏,就是天音寺普智僧人路過草廟村暫居的地方?”
“是。”林驚羽環視四周,把人摟的更緊,“當年,我就是在這裏遇到的那個和尚……”他聲音低了下去,“從小看着青雲山上的神仙道人高來高去,對他們崇拜到不行,所以也沒把那個和尚放在眼裏……”
看着這件破舊的草廟,想到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這裏開始,心疼他的遭遇,愈發用力地抱住他,“那你什麽時候去須彌山?”
“去哪裏做什麽?”
“你不想去?”
“想去。”他輕聲喃喃,“但是不知道去那裏幹什麽。”不知道去那裏幹什麽,總不能,真的屠盡天音寺滿門吧。這話,也只是他當年瘋魔之際的胡言。林驚羽不會這麽做,更何況,以他一人之力,也沒這個本事的。
鄭之湄蹭了蹭他的脖子,“去打架呀,跟他們打一架。”
“天音寺佛法高深,我青雲功法也是無上真法,真打起來,怕是要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才不會,他們有愧于你,只會挨打,你發洩夠了好……”她溫聲道:“驚羽,與其總是跟天音寺的人有隔閡,把所有怨念悶在心裏,倒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場。”
“好,聽你的。”
她笑了,“我陪你一起去,我也是你的親人。”
林驚羽靠在她頸窩裏,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回抱住她,“嗯,你也是我的親人。”
“嗡——”斬龍劍發出清脆的長吟,林驚羽松開她,那是示警的聲音。
第一時間攬着她飛身出門,只看到一抹黑影消失在屋腳。速度很快,快到連輪廓都有些模糊。
“是什麽人?”
林驚羽的臉色陰沉下來,黑眸之中藏着如深潭一樣井冰,“草廟村荒廢多年,除了我們,除了他,還有誰會到這裏來。”
“小凡?到的這麽快?”她看着天邊,似有黑雲湧來,一層壓着一層,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青雲山下的百姓仍在門中弟子的守衛下越過山脈,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在獸妖到來之前。
鬼厲最先來到青雲山,還是來到草廟村,是不是意味着,他還記得自己是張小凡?
林驚羽攤開手心,碧劍落在他手裏,“走,去他家看看。”
張小凡的家離林家很近,但需要繞過一方水車,拐個過一個彎,在另一條路上。
“果然是他。”林驚羽看着鋪滿厚厚一層灰的大門上面有三個指印,那是推開門的痕跡。
“如果他帶着小灰,我大概能找到他的蹤跡。”
林驚羽搖頭,看着空空寂寂的村落,“不,我們回山去。”
鄭之湄嘆了一口氣,他不想在草廟村跟他見面嗎?
或許,他只想看見張小凡,而不是鬼厲。
一男一女化作流光遠去,一抹黑色身影從房屋裏面出來,肩膀上趴着一只灰色小猴。
“小灰,你說我要怎麽辦?”
“吱吱,吱……”
“碧瑤終于能活,可那樣,之湄就要死了。”鬼厲眼裏滿是迷茫,“你說那巫妖是不是在騙我,如果他沒騙我,為什麽一定要讓我等到獸神進攻青雲之後再動手……明明盼了這麽久,可居然,居然希望他在騙我,不是說好了,要不顧一切代價救回碧瑤嗎?”
黑色的燒火棍泛着玄藍的光,眼前浮現出一張美麗的女子的臉。
他閉了眼。
總是只有在狐岐山石室裏看着碧瑤才能刻畫出她的臉。
除此之外,都是另一人的容顏。
不,不能那樣,他不能對不起碧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