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祠堂裏
以蕭逸才為首的一些青雲門弟子和天音寺衆人相處和諧,有說有笑地出了玉清大殿;焚香谷一行雖然冷傲,但李洵卻對蕭逸才和齊昊禮敬有佳,又因西方沼并肩作戰以及鄭之湄的關系,也能說上很多話。
“師兄。”林驚羽停下腳步,“我下山數月,想去祖師祠堂給前輩請個安,暫不回龍首峰。”
齊昊溫雅地笑着,即便不知道那位前輩何許人也,但也感念他這麽多年對師弟的照拂,“那你去吧。”
林驚羽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對着蕭逸才和齊昊拱手道:“師弟擅自行動,請師兄勿怪。”
蕭逸才看着這位師弟,微微蹙起俊朗無雙的眉頭,倒不是要向他發難,而是拉起他的手腕,按起脈來。從見到面開始,他就想問,“傷還好嗎?”
“什麽?”齊昊詫異,拉起另一只手。
同時受到驚吓的還有鄭之湄,“你在哪裏受的傷?”在哪裏受的傷,一路從南疆到中原,一行人目标明确,仙氣缭繞盛大,并沒有遇到什麽阻礙。
林驚羽被兩位師兄同時拉着,不好抽手,清峻的容顏有些尴尬,“小傷而已,我沒事。”
蕭逸才臉色有些古怪地放下手,似笑非笑看着李洵和鄭之湄,“焚□□法。”
焚□□法……鄭之湄瞳孔微怔,那不是——
果然還是跟父親交手的時候受了傷。
她在心中記了一筆,不是記父親的,而是記林驚羽。
居然騙她說沒事,這都得有十天半個月了,還能讓蕭師兄看出來,可見他當時傷得不輕。
“蕭師兄道行高深,在下嘆服。”李洵沒有一點遮掩,“家師不過試探了一下林師弟的道行,沒有大礙。”
焚香谷谷主雲易岚親自動的手?跟青雲的小輩?
青雲的弟子面面相觑,齊齊看着鄭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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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十年前在這裏臨別的那個痛吻,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過來了。齊昊輕輕笑着,如春風徐徐,松開了師弟的手,轉而拍着他的肩膀,“做得好。”
曾書書最不着調,但是大庭廣之下也不好調侃太過,畢竟之湄還在這兒不是。他拿手肘捅了一下好友的腰,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可惜我把秘籍送小凡了,但你也已經不需要了吧。”
林驚羽一愣,随即冷冷地看了一眼下一秒就擡頭裝模作樣看天空的人,想發作卻發作不得。
周圍人耳力何等好,卻無人明白他們打什麽啞謎。
而曾書書搖頭晃腦又忍不住在心裏嘆氣,果然林驚羽還是林驚羽,看他這反應就知道生米還沒煮成熟飯,否則也不會只受內傷這麽簡單了。
鄭之湄在一衆人暧昧的眼神中瞬間就明白過來他們動手的真正原因,當即就紅了耳。
怎麽能,怎麽會是這樣呢?
為了她,就為了她。
在南疆,父親就是抱着托付的心态去試探驚羽的功夫;而他,也是抱着懇請的态度硬接那無上境界的焚香奇術。
法相從□□裏掏出一個白色瓶子遞上去,“林師弟,服下吧,大敵即将來臨,師弟還是要保重好自身。”
林驚羽沒有接,只說:“雲谷主顧全大局,不會自損正道戰力。而且,我還沒有無能到這種地步。天音寺的靈丹妙藥就留給真正需要的人,法相師兄收回去吧。”
他的聲音很平淡。
任誰都聽得出一股疏離和淡漠。
個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大概是想到了故人,田靈兒也是微微嘆氣。
鄭之湄很憂心,血海深仇,怎麽可能忘記,怎麽可能不遷怒?她理解,她心疼,可他總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呀。于是伸手去接法相的白瓶,“謝過法相師兄的好意,我會讓他服下的。”
林驚羽眉頭微蹙,卻沒有說什麽。
“阿彌陀佛。”年輕白淨的和尚看起來很高興。
齊昊适時提起另一話題,“各位師兄弟是要直接回後廂,還是想賞鑒一下青雲各脈風景?”大敵未到,現在的青雲山還是最好的模樣。
“小僧仰慕青雲風光已久。”
“那焚香谷的師弟?”
“可與天音寺的師兄弟一起。”
此番天下修道中人紛紛向青雲山雲集而來,這中間又以天音寺、焚香谷最是德高望重,聽見法相和李洵都這樣說了,其他門派的人自然是樂意的。
“大仁師弟,書書,勞煩二位了。”成千上萬的人彙集到青雲附近,負責接待的青雲門忙的不可開交。好在青雲門畢竟乃是千年大派,根深業大,最後還是容納了下來。
近月來,身為青雲首徒的蕭逸才和掌管戒律堂的齊昊,說是焦頭爛額都不為過。
如今備戰前領人賞閱青雲景,只能拜托給穩重穩妥的宋大仁和長袖善舞的曾書書。
兩人一靜一動,當不辱青雲千年聲望。
宋大仁溫實地對衆人說:“我青雲小竹峰女弟子衆多,師兄弟們怕是不方便上去了。”
有些慕名已久的年輕外派弟子雖然遺憾,但也不敢表露出來。
文敏看着清俊挺拔的林師弟,溫婉地對鄭之湄說:“雖然小詩從今早就開始忙活了,可現在還早,你晚些時候再回來吧。”
“謝過師姐。”林驚羽拱手對着文敏拱手。
“師兄。”鄭之湄對李洵說道,“這幾日,我想住在小竹峰。”
李洵應了一聲,意料之中的事。
看着一衆人各自離開,鄭之湄轉過身去打開手中的白瓶,倒出一粒黃色的藥丸,伸到林驚羽嘴邊。
他別過頭去。
鬧什麽脾氣,還跟個小孩子一樣,鄭之湄堅持,“也是為了你好。”
他又偏了一下頭,“我說的也是真,沒那麽嚴重。”
起初的确被熱火灼燒得苦不堪言,但真的沒那麽嚴重。強敵未臨,他也不允許自己損耗哪怕一成的實力。
只是從南疆回青雲這一路上趕得急了,風塵仆仆,這才讓蕭師兄看了出來。
倒是之湄才讓他擔心,文敏師姐都看出來她的病色,她的狀态,真的能夠參加大戰嗎?
林驚羽出神,讓鄭之湄以為他在鬧別扭,也愈發固執起來,“你騙我說沒事我還沒跟你計較,這又不是□□,你吃!”
“我……”他話還沒說完,嘴裏就多出了一粒圓圓的藥丸,還有對方的食指指尖。盯着那張昳麗的臉,他心中嘆了一口氣,閉上嘴巴吞咽下去。
手指受到他雙唇的擠壓,酥酥麻麻的感覺像是一只小螞蟻,爬呀爬地,就這麽爬到了她心坎上去,讓她倏地一下收回了手,臉頰緋紅,支吾道:“不是要帶我去祖師祠堂嗎?還不快走。”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青雲歷代祖師牌位供奉之地。
鄭之湄第一次到這裏來。
因為這裏,非大祭不能擅入。
而上一次的大祭,據說還是先掌門天成子仙逝的時候。
已經站在了祠堂外面,她有些猶疑:“你這麽帶我過來,真的沒事嗎?”別說她現在還有着焚香谷弟子的身份,哪怕是青雲弟子,像蕭逸才這樣的人,也是不能輕易進去的吧。
更何況,她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玄紅色,怕是要沖撞青雲的祖師。
林驚羽也想到這一點,脫下身上的外袍往她身上披,“放心。”
待她裹好白衣後,他露出淡淡的笑意。
有點,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他拉着她纖細的手腕,慢慢往下貼住她的掌心,然後,十指相扣,“祖師祠堂的事,由前輩說了算,我想讓你見見他,也想讓他見見你。”
“是驚羽回來了嗎?”祠堂裏面已經傳出了枯老的聲音。
“是,弟子林驚羽,向前輩請安。”說着,扣着鄭之湄的手,往裏走去。
祖師祠堂的格局與鄭之湄所想,相差無幾。
她進過焚香谷的祠堂。
一個佝偻的身影出現在他們二人面前,微彎着腰,似乎大把大把的歲月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臉上的皺紋如一條條如刀刻般橫在他的臉上。
老人手中還拿着一把大掃把,一如主人一般殘舊。
林驚羽拉着她,徑直走到老人面前,“前輩,我回來了。”
老人含笑點頭,目光落到兩只相扣的手上,“這就是之湄吧。”
鄭之湄沒想到對方知道她的名字,連忙颔首見禮,“之湄見過前輩。”
青雲門上下有很多年長的前輩,都師尊們那一輩的師叔伯,甚至也有再高一輩的老者,他們也許修為不高,有的人甚至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但依然守護着青雲。
可眼前的這位老人,她想,青雲是真的卧虎藏龍。
她身上的焚□□法大精,連帶着看人的目光也精進了不少。老人看似平平,可一雙貌似渾濁實則清明的眼神,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尋常的老人。
這種大隐的感覺,跟上官師叔挺像。
長門裏居然還有這般高手。
在鄭之湄小心打量老人的同時,老人也細細打量着這個小姑娘。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鄭之湄?
驚羽早些年幾乎每晚都無法入睡,即便入了睡,也都是在夢魇之中,他喊“爹”,喊“娘”,喊“師父”,“喊師兄”,喊“小凡”……
也喊“之湄”。
如今一看,雖然身上的男裝突兀滑稽了點,但蓋住了焚香谷玄紅的衣服,也是有心了。
恬淡似水。
滢滢涴涴。
曾經是小竹峰的弟子。
更加——
更加像極了一開始的水月,是真雩師伯嬌寵到不可一世之前的水月。
南疆的人。
焚香谷的人。
也是青雲的人。
和斬龍有緣,就像驚羽一樣。
老人衰老的眼睛更加清明,只說了一個字,“好。”
剛剛被師兄們目光調侃過的鄭之湄,對這樣的事難免有些敏感,聽到老人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只能紅着臉看地。
驚羽說過,前輩對視他若親子。
那麽同樣的,驚羽也對他視若親父吧。
三人在別廂之內坐下來。
老人沒問青雲的情況,沒問焚香谷的情況,也沒問外面的情況,只淡淡地開口:“見到他了嗎?”
“不曾……”
他?
哪個他?
鄭之湄心有疑惑,聽他們繼續說下去。
“西方沼澤之中我與萬毒門毒公子交了手,對方明明白白告訴我,萬毒門沒有他的蹤跡,鬼厲也告訴我,鬼王宗沒有他的蹤跡,而長生堂,被我正道和魔道三公子一起出手滅了,一幹二淨。”林驚羽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們的話,我信,就算他勾結魔教叛出青雲,可離開之後,他并沒有成為魔教的一份子。”
原來,他們在說蒼松師伯。
老人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半晌才說起了另一話題:“你們田師伯還是沒有同意齊昊和田靈兒的婚事?”
“也不是這樣說……”林驚羽微嘆,“師兄匆忙接任龍首峰首座,這些年壓力很重,好不容易跟朝陽、落霞二峰的關系緩和了點,也讓龍首峰在青雲門內能夠擡起頭來。但田師姐的事,無人做主……”
老人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停下,“我做主。”
“前輩?”林驚羽很詫異。
他是知道這位老人的真實身份的,從對方握起斬龍劍的那一剎那他就知道他是誰。
可這一身份,除了掌門師伯,連幾位首座師叔都不知道他尚在人世。
在這青雲山中,萬師伯就像個神秘的隐形人。
“你知會齊昊一聲,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老人溫聲道,“田不易,是會賣我幾分面子的。”
“是。”林驚羽留了一個心眼。師伯要為師兄出面,他自然樂見,但是師伯的身份實在不宜公之于衆,對方這樣的說辭,反倒讓他擔心。
師伯這是要——
出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