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難過關
“他們打起來了。”
聽到阿火說這句話的時候,鄭之湄還趴在玄火壇一層大殿中啃咬着那些鬼畫符一般的上古文字。
她安撫着見到火麒麟就龇牙瞪目的赤焰獸,摸不着頭腦,“誰跟誰打起來了?”
能讓阿火到玄火重地來找她,總不會是上官師叔和呂師叔打起來了吧?
應該不至于。
“是谷主和林驚羽。”
鄭之湄擰了一下眉,覺得自己沒有聽清,“你說誰跟誰?”
“呼——”火紅大獸啧吧了一下嘴,重複道:“谷主和林驚羽。”
美目微瞪,她騰地一下從地上起來,“父親出關了?”
“嗚——”
“怎麽沒人告訴我?”她匆匆忙忙往外面跑去,倏地停下步伐又折返回來,徑直往玄火壇第二層石臺而去。
呈圓柱形狀的石頭,不停變幻着顏色,時而微紅、時而淡紫、時而鵝黃、時而青綠,與周圍的赤紅岩石截然不同,散發着淡淡涼意。
她掌心一攤,石頭中間的一面鑲玉紅環就到了她的手中。
父親出關居然沒人通知她。
他和驚羽打起來了。
阿火不可能撒謊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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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麽打起來的?
為什麽打起來?
父親怎麽會跟一個小輩動手?
驚羽怎麽會跟長輩動手?
照理來說,谷主出關,他所居住的“天香居”應當天鼓七鳴,響徹山谷。
鄭之湄什麽動靜都沒聽到。
不,現在聽到了。
聽到了龍吟長嘯,撕裂上天蒼穹。
那是斬龍劍的聲音。
急急穿過陰暗幽徑離開玄火重地,天空之中烏雲密布,碩大的太極圖案不斷旋轉,漫天電芒轟然齊鳴,遠遠傳蕩開去,似撕扯天地一般。
是神劍禦雷真訣。
那個方向,山河殿。
明媚的火光幾如凝固之物,看去小小模樣,在雲易岚手中燃燒,只見他手掌一翻,雙手做飛舞狀,如天邊流星梭然穿越,那一點純火之焰,離體而出,在半空之中似還緩緩轉動,似緩實急,朝那碧色豪光而去。
“父親!”
鄭之湄趕到山河大殿前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火焰如純陽之玉,淩空而生,如琥珀一般色澤,正是到了極致境界的焚香谷玄火奇術。
碧光怒漲,上空中雷鳴更急,以仿若大山的無敵氣勢,出手反擊。
呂順在一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師侄:“急什麽?大師兄有分寸,不過是試探一下林驚羽的道行,又不會把人打死。”
“父親這樣出手,他要怎麽跟青雲山的師尊們交代?”
上官策看着上面的情況,淡淡地開口:“用不着跟青雲門的人交代,林驚羽死不了。”
又是死不了人。
不會把人打死。
不會把人打死就沒事了嗎?
驚羽要是傷在父親手裏,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焚香谷。
這兩個人的交手,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都說不過去吧。
哪怕是面對無數世人都猜測不透的焚香谷法術,那碧綠波光,也不曾有絲毫的退縮!
天際黑雲深深之處,滾滾裂雷轟鳴聲中,如光柱從天而下,沛不可當,直欲貫穿天地一般,林驚羽整個人隐隐呈現出龍形,不斷放大的龍吟之聲像是從上古洪荒之中傳來。
“好!老夫有三百多年沒有見到過斬龍劍的絕世風采了。”
鄭之湄并沒有松口氣。
父親的口氣是懷念。
懷念好。
有斬龍舊主的情分。
懷念也不好。
驚羽會有萬師伯當年的道行嗎?而父親也不是三百多年前的父親。
一直手橫過來擒住了她拿着玄火鑒的手腕,鄭之湄順着衣袖看去,是呂順。
“沒出息。”呂順罵了她一句,吹胡子瞪眼,“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胳膊肘往外拐,你還要臉不要臉了?哼!你爹不過就是碰上斬龍新主一時興起,你上去阻止算怎麽回事兒啊?呵着護着一心向着他,到顯得師兄以大欺小、倚強淩弱,你要是不想你爹下手更重,那你就去吧。”說着,放開了她的手,再沒給她一個眼神。
鄭之湄猶豫了一下,還是收回了邁出去的步伐,都這樣說了,她還能過去嗎?
在漫天呼嘯的、紅潤透明的火焰之中,隐隐的有林驚羽白色的身影,人劍合一,突然化出了一條碧青色的長龍,盤踞在赤焰之中。
“轟——”
一聲巨大的轟響
天空之上,低沉的黑雲似乎得到了發洩,雷聲緩緩停了下來。
随後,天地彷彿一下子回複了平靜,黑雲漸漸散開,南疆短暫出現的平和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紅光乍消,碧龍化為一把長劍,如長鯨吸水一般斂了諸多鋒芒,一個身影從天而降,是林驚羽。
看到他落地的時候身形不穩,往後退了一步還略有虛浮,鄭之湄按捺不住,一個閃身到了他身邊,“你沒事吧?”
林驚羽并沒有先回答她的話,反而上前一步站定,恭謙清聲:“晚輩多謝雲谷主指點。”
雲易岚目光晶潤,臉色很溫和,淡然地開口:“青雲,當真是人才輩出啊。”他轉過去看李洵,對方雖低眉垂眼可自有一股風華,傲氣難掩。
雲易岚笑了起來,他焚香谷的弟子也不遑多讓,“晚些時候,試你們的修為。”
“是。”
各焚香谷弟子都齊齊在李洵身後站定,朗聲稱“是”。
他将目光放回到好久不見的女兒,眼神貌似無意地在她抓住林驚羽衣袖的手上停頓了一會兒。
倒确實是璧人一雙。之湄越長越動人,娉婷袅袅,那絕世的綽約,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至于這個林驚羽,通身氣質清冽且正氣凜然,當真是上好的珠玉,驚才絕豔。饒是他見過不少出色的孩子,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根骨奇佳,世所罕見。年紀輕輕居然将斬龍劍使得這般得心應手,哪怕是那人,當年也未必有他這樣的道行。在玉陽境界的損傷下,還能面色如常地站立,單單這份韌性,就已經足夠。
罷了,青雲的人也沒什麽不好。
洵兒無意,只拿之湄當妹子;而之湄也大抵情根深重,在這場感情中抽身不得。
就這樣吧,也許讓之湄離開南疆,她會過得更快樂。
“林師侄在南疆走動,有什麽需要,就像焚香谷開口吧。”
林驚羽心裏清楚,他和之湄的關系早就不是秘密,雲谷主好不容易尋回親生女兒,不可能不打聽她在青雲是什麽樣的情況。這場交手,他一不敢全力而為,二又不敢不全力而為。眼下聽到對方這樣說,心裏的石頭放下了一半,無論怎麽樣,雲谷主都是認可了自己,于是忙道:“晚輩不敢。”
“目中無人到這種地步還有你不敢的……”呂順在雲易岚身邊冷哼了一聲,咕哝道:“裝模作樣……”
雲易岚笑笑,看着在場衆人:“各自散去吧。老四你留在谷裏,老二,你跟我去一趟山裏。”
“是。”
鄭之湄憂切看着雲易岚和上官策遠去的紅點。
山裏。
十萬大山裏。
這些年,焚香谷進十萬大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可情況依然沒有任何好轉。
焚香谷,是要守不住這十萬大山,守不住南疆了嗎?
“我有事與林師弟相談。”李洵走上前來,“師妹你——”
“哦,哦……”鄭之湄回過神來,“我回玄火壇去。”
回玄火壇,阿火還趴在那裏烤火睡覺,也不知道會不會跟赤焰獸打起來。
臨了走的時候,她又問了林驚羽一句,“你真的沒事嗎?”隽逸清寧的臉是沒什麽變化,但是額頭好像有汗珠。
這一次,他答了,“放心,我沒事。”
得到安心的答複,鄭之湄擡手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擦汗,劍眉,星目,挺拔的鼻子,還有顏色恬淡的嘴唇……
那天之後,都好幾天了,她再也沒找到機會跟他親近,便是連相見都沒有。呂順師叔天天拉着驚羽出谷去南疆聚落巡察,而且谷內夜間的巡邏更加沒有減少過。
她忍不住難過。
驚羽他,快要走了吧。
而她,還走不了。
魔怔了一般,兩只手捧住他如刀劍刻般棱角分明的臉龐,踮起腳在他嘴唇上留下一吻。
還留下的人都愣了。
也包括林驚羽。
鄭之湄貼着他,四瓣相合,可彼此的呼吸卻紊亂地糾纏在一起。
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她倏地松開他,轉身離去。
呂順看着那丫頭消失不見的身影,怒氣沖沖地大罵:“沒出息!不害臊!”大袖一甩沖谷內弟子發火:“愣着做甚,練功去!”
燕虹溫聲細語地勸解起來,孫圖摸了摸鼻子表示很無奈,小師妹大庭廣衆與人親熱,關他們什麽事。
李洵和林驚羽兩人一路無言走到了太熠閣,剛一進院落,李洵就伸手扶住白衣少俠,看着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來,大咳不止。
“還能撐到現在。”一句話,也不知道是樂得嘲諷還是真心的關切。
林驚羽勉強直起身體,“雲谷主也說了,晚間的時候是要試李師兄的功夫的。”
“還有力氣說話又管我的閑事,我與你可不相同。”李洵扶着臉色忽而煞白起來的人往裏走,“要不是阿火那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把之湄喊來,你以為你能輕輕松松過了這關?”
“李師兄的意思,是我過了這關嗎?”如畫的眉眼清朗起來,言語收尾還有笑意。
李洵冷呵一聲。
什麽斬龍劍,什麽斬龍舊主,那些鬼話也就只有之湄才會信。
這件事,就連師弟們都能在圍觀之時小聲嘀咕出來。
師父出關,沒有第一個試他的功法,反而跟一個青雲小輩大打出手。
正道巨擘強欺小輩。
還能為了什麽?
無非就是因為,他是林驚羽,是之湄喜歡的人。
“……這點代價,值了。”林驚羽摸着被她吻過的嘴唇,心頭發燙,目光溫柔。但同時仿佛在忍受什麽痛苦,另一手握長劍青筋暴起,關節泛白。
“師父的焚香玉冊已臻化境,五髒六腑的熱痛,夠你承受個十天半個月的。”李洵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估計在場的,也就只有之湄和幾個年紀小一點的師弟師妹沒有看出來,前者是在關心則亂中依然相信父親的為人,後者這些人,是還沒有這個眼力勁。
師父出手,盡管斂了一些,但那鋪天蓋地之勢,招招都是最猛烈的攻擊。
人還能站着,也委實不容易。
林驚羽沒有力氣再說話了,由李洵扶着,坐到了椅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衣服已經濕透。
值。
當然值。
能夠得到之湄父親的首肯,這點傷他還不放在眼裏。
李洵在另一邊坐下,沉聲開了其他的話題:“南疆的情勢你也看到了,就算焚香谷每天都有人出動絞殺妖獸異族,就算十萬大山殘損的封印悉數修補,可還是有源源不斷的怪物從中逃出去,肆虐屠戮。”
“焚香谷……”林驚羽啞聲開口。
“雖然很不想承認……”李洵說道,“但就算焚香谷傾盡全谷之力也擋不住它。八荒火龍千萬年都不曾出世,為此,三師叔一生都搭了進去。關于上古巫族的各種古文字和咒符,這些年,之湄都一一破譯出來,玄火鑒也回來了,但缺的就是召喚的咒文,早已失傳。”
“誅仙?”
“是,誅仙。青雲誅仙,焚香火龍,天音刑雷,佛家天刑全憑天意而非人為。焚香谷之責,本不該禍水東引讓青雲承擔,但剛好有契機……”說到這兒,李洵面露慚愧,“如今鬼王宗一統魔道,異族出現在四方,企圖再明顯不過,要控制獸妖再上青雲,從前只為了野心,現在,又為了報仇。師父已經決定,舉全谷之力,親上青雲相協。”
已經艱難到這種程度了。
兩人久久沉默。
“……這些話都是師尊們相告,同時也是要說給青雲和天音寺的諸位。可在你到來之後,在師父老人家出關之前,他還有另有一件事要讓我記得告訴你。”
林驚羽疑惑地看着他。
“關于之湄……”李洵目光有些複雜,“黑巫族尚有人在,不過已經成為兇靈,跟在獸妖身邊……黑巫族所謂的還魂異術,确實有,一人僅存的一縷魂魄用另一人的精血供養,一人複生之時,就是另一人喪命之時,一命抵一命,原本就公平的很,可這樣的方法在巫族歷史上只成功過一例。”
林驚羽看着李洵冷凝的面色,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只聽他繼續說:“也許你不相信,獸妖,真正意義上來講,就是古巫族最後一任巫女玲珑複活的。”
心中沉下了巨石。
失重感不斷被放大。
林驚羽覺得自己擔心的事情成了真。
“林師弟……只有古巫血脈才具備還魂的能力,這樣的人自萬年前的那場浩劫後,後人五族中,千年都不會出一個。有高山族誕生過一個靈力純正的女孩,卻因身體不能負荷而早夭,再然後就是苗族的立南師叔。如今這世上,只有之湄了。雖然這件事苗族大巫師緘口不言,可黑巫族兇靈黑木跟着獸妖一起投靠鬼王宗,說不定已經告訴了鬼厲。”
林驚羽覺得肺腑被烈火燒得生疼,明明已經出夠了汗,可還是不斷有冷汗冒出來。
李洵終是問出了讓他最害怕的問題。
“師父說,鬼厲身兼三家功法,萬世才出一人。若其心不正,必成妖孽。如果……如果碧瑤複活就能讓鬼厲變回張小凡,你會怎麽做?”
作者有話要說: 見家長是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