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再相見
來人白衣潇潇,玉面束冠,清寧俊朗的臉上淡漠得沒有任何表情,只在落地的時候,浩瀚若星辰大海的眼泛起一絲波瀾。
鄭之湄明明久久沒有動作,卻在見到他的剎那微微顫抖起來。
“是青雲的人麽……”白狐輕輕一笑,大尾一動讓鄭之湄的姿勢更加舒坦,“是你的熟人嗎?”
林驚羽手裏提着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裳的女子,正是鬼厲口中的妙公子金瓶兒,他們身後還跟着一晚上沒見到人的燕虹。
“怎麽回事?”李洵問道。
“金瓶兒禍亂谷內新來的師弟被我撞上,可她手裏居然有秦無炎的毒煙瘴氣,我一時大意被紫芒刃所傷,是林師弟救了我。”
金瓶兒狼狽異常,鵝黃色的衣衫被鮮血打濕,像是被不計其數的劍氣割傷,嘴裏還有不忿:“一個大男人打傷我一個弱女子,這就是你們正道之人的做派嗎?”
燕虹冷哼一聲,血色還未恢複,“你在我谷中行污穢之事,居然還振振有辭!”
金瓶兒大笑,容顏美麗異常,“分明就是他們修為不夠貪戀我的美色,反倒要來怪我……”她話還沒說完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斬龍劍已經橫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稍一動作就會随時被割斷脖子。
林驚羽看着鬼厲,語氣淡漠,只有兩個字,“放人。”
鬼厲掃了一眼金瓶兒,小灰在他肩上吱吱叫,顯然不希望他救她。
“臭小灰,你給我閉嘴。”金瓶兒并不敢亂動,心裏把秦無炎那厮罵了個遍,那些瘴氣到頭來嗆到了她自己身上,被斬龍傷得五髒六腑都生疼。
鬼厲看着白狐,“……白姨?”
九尾狐舔了一下毛發,顯然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叫什麽白姨,叫我小白。”說着,她九尾一甩,把鄭之湄給抛了出去。
失去重心的她,不需要調動任何的法力使自己落地。
因為在瞬間的片刻,她就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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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厚。
清冽。
讓她安心。
鄭之湄沒有去理會滿谷的師兄弟們擺開了怎樣的陣勢要困住狐妖和血、妙二位魔道成名的高手。
她沒有去理會他們是怎麽離開焚香谷,她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面好像定格,她所處的時間和空間都定格了。
他的眉,他的目,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巴。
拼湊在一起,還是她記憶中那個豐神俊朗的人。
“還好嗎?”他問。
“我沒事。”她說。
兩個人已經到了地上,林驚羽一手還攬在她的腰間,她的手也抓着他胸前的綢衣。
孫圖在得到大師兄停止追趕的命令後,一轉身就看到一雙璧人相擁在一起的畫面,男的白衣勝雪,女的紅衣如火,相偕站在一起。
如果這場景沒有加進一個黑了臉色的大師兄,那當真是美得可以入畫。
“咳咳……咳咳……”孫圖單手握拳放在嘴邊大聲咳嗽了起來。
鄭之湄聽到聲音,松開手慌亂地從他懷裏退出來,側過身,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李洵的神色很難看,是那種想要發火卻發不出的難看,“玄火鑒呢?”
“我嵌在玄火壇二層殿裏了,沒有被他們拿走。”
“你故意放他們走的?”
“是。”
“雲之湄。”
“師兄,你用不着明知故問。”她擡起頭看着李洵,又看了看各自收起法寶的師兄弟們,山谷前哪兒還有那碩大的白色身影,“反正你也沒有真心想要為難他們,要不然哪能這麽快就讓他們離開。”
“我放什麽水。”李洵用力握着九陽尺,緊得有些厲害,“他不是張小凡。”
“嗯,他是鬼厲,我知道。”鄭之湄也坦言,“真交起手來我也打不過他。”
“私放妖物離開,私放魔道之人離開,那些借口,你見到兩位師叔再說吧。”
鄭之湄抿着嘴角,往後退了一步,卻撞上走上前來的林驚羽,心跳頓時跳漏了一拍,而後拍拍都紊亂,沒有任何節奏。她不敢回頭。
燕虹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擡頭看空無紅影的黑幕。之湄根本不知道師兄為什麽生氣。
他不是因為逃走了一只狐妖,也不是因為逃走了兩個魔道高手,而是——
一是焚香谷的威嚴受到了挑戰。
二是……二是那人還是張小凡。
現在南疆局勢危殆,還不是跟魔教起沖突的時候。
“大師兄,燕師姐。”
“什麽事?”
那名弟子恭敬道:“二位長老在主殿等着各位師兄師姐。”
李洵收起九陽尺,掃了一眼從剛才起就在裝睡的火麒麟,然後目不斜視地飛身而去。
“嗖嗖”幾下,不斷有弟子跟上。
火麒麟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琥珀色的大眼很無辜地看着鄭之湄。
“抱歉啊,阿火,你接下來供應的吃食,估計又要減半了。”火麒麟是鄭之湄在養并沒有錯,畢竟也是她提議讓它留下來,然而一應物資工資都需要李洵點頭才行。
“嗚——”
“咳咳……咳咳……”她捂着嘴巴咳嗽起來。
“怎麽了?”
鄭之湄搖搖頭,“咳……沒事,被冷風嗆倒了……”
林驚羽看着對方隐隐蒼白如紙的容顏,微蹙眉頭。
她的身體,不好嗎?
焚香中谷的主殿名喚“山河”,上首最中間的那張椅子空着,兩邊分別坐着上官策和呂順。
上官策還真不是從前鄭之湄看到的周隐模仿的那樣,他的氣場很淡,淡到幾乎看不出來這是一個修真的人,就算有那張剛毅隽刻的臉,也跟普通老百姓沒什麽區別。所以早些年的時候,鄭之湄真的不明白,怎的連呂順師叔都沒認出來。
不過後來知道,上官策幾百年待在玄火重地,深居簡出,與從前的立南一樣,鮮少出現在弟子們眼前,而他和呂順從年輕的時候就互看不順眼,彼此能少見就少見。
這裏還有鄭之湄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麽娘親沒有愛上朝夕相處的師兄而是愛上了長年見不到面的父親。
想來,情之一事,本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鄭之湄自知胡鬧,從站定在山河殿開始,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與她一起跪下的,還有李洵。
“二師叔,四師叔,是弟子失職,讓妖魔逃離了焚香谷。”
呂順冷哼一聲,冷眼看着這兩人,“之湄胡鬧,你也跟着胡鬧,不馬上出手還跟他們廢什麽話,你是怕你的師弟妹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不成?”
“弟子知錯。”
“你知什麽錯。”
“師叔,白……白狐是我放走的,不關大師兄的事,他也是擔心我出事,才誤了出手的機會。”
呂順繼續冷哼,“你們睜着眼睛說瞎話,可別把我們當瞎子。”
鄭之湄斂了神色,“二師叔和白姐姐相處三百年應該知道她的性情,焚香谷與狐族之間的大仇并非不可調和,因為玄火鑒的緣故互有損傷,糾纏到此也就為止了。白姐姐身為狐族,不,也可以說是妖族領袖,她也分的清楚大義和大是大非,她只想找個平安之地讓族人安康繁衍,在如今的節骨眼上,她不會……”
“愚蠢。”呂順看樣子是要冷哼到底,“狐貍精的話也能信!”
這時,一直未執一詞的上官策緩緩開口,“老四,此事我們與谷主早已商議過,你又發什麽火。”
商議過了?
商議了什麽?
商議了要放九尾天狐走?
李洵也有吃驚,再在上首,見到上官策對他點了一下頭,顯然是對他此次還未表明的決策做了肯定的答複。
鄭之湄撇了撇嘴,什麽嘛,害得她戰戰兢兢以為要受罰。
呂順看着大庭廣衆之下拆他臺的人,也不好發作,問了一句燕虹的傷勢,然後對着兩個小輩開口說:“都起來吧。”
“是。”
“是。”
上官策看着在場唯一一個顯得極其突兀的人,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碧劍之上,“斬龍劍,取南疆極苦之地萬載綠晶所鑄,和玄火鑒上的碧玉出自同處,乃洪荒饋贈。”
林驚羽上前走到殿中央,拱手一禮,“青雲門弟子林驚羽拜見兩位前輩。”
“你倒是像他……”上官策前一句還平靜悵然,下一句卻話鋒陡轉,“誰給你的膽子夜探焚香谷,這裏可不是青雲山。”
“師叔!”鄭之湄急急忙忙開口,“他救了燕師姐!”
“這是兩回事。”呂順悠悠地開口,雖然他看上官策不過,但是對方對林驚羽發難這個行為還是正中他下懷的。他十年前就不怎麽喜歡這個年輕人,跟之湄之間沒有一個明明白白說法的暧昧關系尚且不提,就個人來說,什麽毛病,自以為有斬龍劍在手就了不起,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半點都不懂什麽叫做尊師重長,為人倨傲又清高。
呂順顯然刻意忽略,他們培養的焚香谷的弟子,骨子裏也是這般。
他對着燕虹和孫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把之湄拉到一邊,“我聽阿洵說,三派出了死亡沼澤後就各自回去了,你沒回青雲山卻到南疆來了。”
林驚羽倚劍抱拳,态度不卑不亢,“西方沼澤匆匆會面,晚輩與鬼厲尚有往事未解決,故而一路跟着他,來到了焚香谷。”
上官策開口:“聽聞當年林師侄以斬龍劍指道玄掌門,堂而皇之護着鬼厲離開青雲山,這才成就了今日殺人不眨眼的魔道血公子。”
“師叔!”
鄭之湄顧忌着燕虹身上有傷,不敢真的用大力掙脫,孫圖也攔她攔得緊。
可她真的憂心林驚羽。
那是他的痛。
上官師叔一言探到關鍵處,分明就在誅心!
“林師侄可曾後悔當年行徑?”上官策仿若未見鄭之湄的憂心,深如井潭的眼裏不辨喜怒,問出來的話還是一如他氣場一般的淡然。
“不曾。”
“為何?”
“我護的是張小凡。”林驚羽一身白衣站在紅梁紅柱的大殿上,他面對的,是別派幾乎不出世、連師門都要敬重和忌憚的人物,但他依然可以坦然又無所畏懼地說出心裏的話,“是張小凡,不是鬼王宗的副宗主。”
上官策看着他,不再言語。
呂順回到一開始的話題,“看來林師侄是把我焚香谷當成無人之境了,難道這就是青雲的規矩?”
“事急從權,晚輩擔心鬼厲和金瓶兒不利于焚香谷,故而擅闖。未曾通報,是晚輩之過。”
呂順撇着嘴,看了一眼下邊的之湄:“焚香谷還沒有到連一個人都護不住的程度。”
鄭之湄一怔,沒有動作了,乖乖地站在了一邊。
與她一道垂眸不語的人,還有林驚羽。
他知道。
他當然知道。
路途中有碰到一位叫作“周一仙”的前輩,他也向那個叫作“小環”的姑娘測字,以求安心。
鄭之湄對南疆獸妖有什麽作用,他知,其血其肉可以滋養促其快速恢複。
但當他看見彙集和金瓶兒到了南疆是要進入焚香谷後,免不了驚起一身冷汗。
鬼厲要複活碧瑤,他知。
鬼王宗收複了夔牛、黃鳥之類的奇獸需要馴服喂養,他知。
然而鬼道之術、所謂黑巫族的還魂異術、神獸魔獸的馴服,如果還是要把身為巫族之後的她牽扯進來,他怎麽等得了通報焚香谷之後再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放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