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真相白
法相條理清晰又微微顫抖的話語伴着普泓大師的佛音回響在這大殿之上。
佛道兩家真法一起修習。
參破長生之謎。
草廟村的一晚。
黑衣人想要擄走林驚羽。
意圖染指普智身上所藏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偷襲。
七尾蜈蚣。
神劍禦雷真決。
張小凡的出現。
林驚羽的資質。
步步算計。
傳授大梵般若,達成畢生心願。
然而……
“本來若是如此,普智師叔也不過是肆意妄為。但無人料想的到,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一件……普智師叔他原是本著悲天憫人之心,寧願自身受盡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将這邪物鎮住。不料這天長日久,噬血珠的邪力竟暗中滲入普智師叔魂魄深處,平日時普智師叔有佛法護體,渾然不覺,但當日他油盡燈枯,才剛離開張師弟等人,走到村子之中,忽地想起,縱然自己傳了佛門真法給張師弟,但他卻未必能夠順利拜入青雲!”
“此刻普智師叔佛力大減,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将草廟村全村村民殺光,則青雲門看在孤兒分上,必定将這兩個孩子收歸門下,于是,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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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張師侄法寶中噬血珠以及他身上大梵般若的由來,普智師弟服用三日必死丸後趕回須彌山一一向我道明。”普泓沉聲道,“此番前來青雲,本就是要解釋清楚當年舊事,想與青雲各位師兄弟合力一起毀掉噬血珠,同時也幫張師侄取出魔道天書,算是償還當年的殺戮。”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了王二叔的瘋言瘋語,只聽到張小凡越來越是粗重的喘息聲音。
誰都不會想到,草廟村被屠的真相,竟是這般!
鄭之湄無比擔憂地看着歸于平靜的林驚羽。
他太平靜了,平靜到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與他之前情緒激動卻克制的狀态大相徑庭。
“償還。”林驚羽淡淡地開口,神情漠然,聲音沙啞又酸澀,“二百四十七條人命,你們怎麽償還?”
普泓帶着寺中弟子,低聲頌佛號不止,面色慚愧地看着那兩個年輕人。
斬龍劍的龍吟開始“嗡嗡”地響起,聲音很輕,卻輕得每一聲都扣在人的心弦上。
林驚羽又是用他平淡的語氣詢問:“天音寺有多少人?”
鄭之湄心裏有不好的預感無限地被放大。
果然,林驚羽繼續說:“天音寺屠我全村,那我是不是也要屠盡天音寺滿門……”
“驚羽!”齊昊臉色霍然大變,從地上站起身來,寒冰劍出鞘,随之而來的是一道道冰白色的冰棱,如同大錘一樣釘在林驚羽的周圍,“你在胡說些什麽!”
齊昊也在抖,從腳到手,渾身在顫抖。可以說,是他帶大的林驚羽,他深知小師弟的心性,這般驚人的話語從來不是說說的。
是真的存了這樣的念頭!
“師兄為什麽要攔我,以命換命,公平得很……”
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鄭之湄覺得臉上冰冰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知道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竟淚流滿面。
她知道的。
他一直認為草廟村被屠是魔道妖人所為。
可是今日突然告訴他,殺人兇手是佛門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那麽功德無量的大師,那麽悲天憫人的大師,是正道的前輩,是萬人敬仰的神仙菩薩。
他怎麽受得了!
他怎麽受得了……
“要不然……”他又說,“天音寺要怎麽償還我們二百四十七條人命?”
“神劍禦雷真訣呢?”天音寺法善突然大叫一聲,“那個能用青雲神劍禦雷真訣的黑衣人呢?”
大家齊齊往青雲上座看去,能使神劍禦雷真訣的高手,悉數都在這裏。
田不易心痛自家徒弟的遭遇,第一個跳出來,對着天音寺的人再也沒有好臉色,“普智做下如此喪盡天良之事,還要把屎盆子往我青雲頭上扣,什麽道理!”赤芒仙劍赤光大起,顯示着主人此刻的大怒。
難得的,蘇茹并沒有阻止丈夫。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
“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小輩說話!”法善話還沒說話,就被田不易震怒的吼聲打斷。
“是真的。”一直垂着眼瞳的張小凡終于開了口,“我親眼見到的,确實是神劍禦雷真訣。”他的眼睛,呈現出異樣的血紅色,如同血液的顏色。
幾乎是同時,道玄真人發出一聲悶哼。
因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張小凡身上,等到再分出神來轉頭時,居然見到蒼松手裏拿着滴着黑血的匕首,而這把匕首所傷的,赫然就是道玄真人的腹部!
所有人都呆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
眼睛中都是不可思議。
只有張小凡,只有張小凡對着道玄手上冒出來的黑氣說着,“是蜈蚣,七尾蜈蚣!”
首座與長老們紛紛反映過來,集中到道玄身邊。曾叔常手指大力,點了掌門身上幾處大穴,而後并着師兄弟們一起,為其運功逼毒。
“那個使神劍禦雷真訣的黑衣人,就是我。”蒼松已經退到了下方。
林驚羽身形一顫,是劇烈的一顫,眼神看着蒼松,沒有焦距,仿佛沒有聽清楚師父說的話,像一個迷茫的小孩子。
“為什麽?”林驚羽的疑問湮沒在道玄一模一樣的話當中。
“為什麽?為什麽?”蒼松像是魔怔一般長笑不止。猛然間,他停了,看着上方做了幾百年的師兄弟們,“為什麽?除了萬劍一我還能為了什麽?”
“蒼松!”飛雲大吼,“那個弑師的叛徒!”
“你住口!”蒼松的聲音更大,震得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百多年了,其實所有人都記得那件事,可是所有都不會提到那個名字。
明明都知道在說什麽,明明都知道在說誰,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敢明明白白叫出那個完整的名字。
“萬劍一”這個名字,居然只能從魔道的口中聽到,而正教的人,誰都叫不出來。
蒼松側過身,看着依然被大徒弟禁锢在原地的小徒,目光牢牢地定在那把碧波流淌的斬龍劍山,再度開口的口氣,充滿的溫和與慈祥:“驚羽,在流波山的時候,百毒子、端木老祖、吸血老妖,甚至是鬼王、青龍,還有那個被你打傷的玉陽子,他們都認為你是萬劍一的徒弟。”
“師父……”
“你知道萬劍一是誰嗎?”蒼松問他,也不顧徒弟有沒有回答,也不顧上座之上所有人的僵硬,自己回答自己的話,“驚羽,那是為師最敬愛的師兄,對我來說亦兄亦如父,你明白那種感覺的,不是嗎?你敬愛齊昊,你敬重他,你愛戴他……”
說着,蒼松又看着齊昊,“昊兒,你也明白那種感覺的,就像你對蕭逸才,你從小就崇拜他……萬劍一是你的師伯,他是斬龍劍的舊主,他是青雲無往不克的戰神!也是青雲無堅不摧的守護神!”
所有人都被蒼松越來越激動的聲音所震撼道。
萬劍一。
小輩之中,哪怕是蕭逸才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既然是戰神,既然是守護神,那為什麽,沒有人知曉?
“可他背叛青雲!”天雲道人在上首一字一句地說道,“萬劍一背叛青雲,弑殺恩師,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
“他不是!”蒼松疾聲道,銳利的目光死死看着田不易、蘇茹還有水月,“當年你們從一開始就在,時隔百年,我再問你們,當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天深夜,靈尊狂吼不止,攪動着整個青雲山脈風雲變色,電閃雷鳴劃破漆黑的蒼穹。
各脈首座匆匆帶着幾個弟子幾乎都是同時趕到通天峰,可見到的那一幕讓所有人為之色變。
後山幻月洞府口,原本就不大的空地上盤踞着不輕易離開虹橋碧潭的水麒麟。
他就只能看着。
他就這樣愣愣地看着。
師叔伯們,師兄弟們,所有人都呆愣愣地看着。
半空之中,那個名動天下的如雪白影,在黑夜裏亮得異常,而他手中的斬龍劍卻長貫穿破天成子掌門師伯的身體!
後來的事,一如今日這般。
比起三堂會審還要嚴苛。
道玄毫無漏洞的說辭,田不易、蘇茹還有水月的沉默,他、曾叔常、商正梁百般求情,可更多的,是師長們和師兄弟們一邊倒的态度。
他們都相信親眼所見到的。
只是一幕,只是誰都不清楚前因的一幕,他們都忘卻了萬師兄平日裏的好。
水月的臉色蒼白如紙,嗫嚅着嘴唇強硬道:“萬劍一勾結魔教,殘害先掌門師伯,證據确鑿,伏法于通天峰後山。”
“水月!”蒼松的話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道玄給萬師兄扣上的勾結魔教的罪名是他愛上魔教妖女,蠻荒聖殿的朱雀使。可你扪心自問,萬師兄他真正喜歡的,他真正愛的,他最後的愛,到底是誰!”
水月往後踉跄了幾步,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
鄭之湄什麽時候見到過這樣脆弱的師父,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師父的往事,師父的年少,她也喜歡過一個人是嗎?那個叫“萬劍一”的師伯。
“你知不知道……”蒼松苦笑說,“那次正魔大戰以魔道倉惶敗走為結局,萬師兄偷偷告訴我,他要以那次大戰的功勞去向真雩師伯提親。水月,他要娶你,他要娶的是你!”
水月終是跌回在木椅上,兩眼空洞無神,握着扶手的兩手,泛着蒼白異常的顏色。
“還有你們,蘇茹,田不易!”蒼松又說。
像是知道蒼松要說些什麽,蘇茹往前一步,清聲開口,“他與我們夫妻倆的事,不過是年少時期的一場誤會。”
“誤會?”蒼松大笑,“一句誤會,所以那個時候你們見死不救!連一句辯駁的話都不曾為師兄說過!你們看看你們的徒弟……”他指着張小凡,又指着地上還跪着的一幹弟子,“這幫年輕人尚且能為相處了短短數月的師弟求情,可你們當時呢,那是數百年的師兄!你們一句話都不說,一句話都不說!”
田不易帶回身子顫抖的妻子,聲音低沉,說出來的話與水月一模一樣,“萬劍一勾結魔教,殘害先掌門師伯,證據确鑿,伏法于通天峰後山。”
蒼松往後退了幾步,嘴裏不斷念着,“你們不信,你們不信他,直到今日,看到張小凡被冤枉,你們還是不信……”
“蒼松……”曾叔常作勢要往下走去,卻被道玄攔住。
穩定好傷勢的道玄負立在上首,說出了第三遍一模一樣的話,“萬劍一勾結魔教,殘害先掌門師伯,證據确鑿,伏法于通天峰後山。”
有些秘密,誅仙劍的秘密,一旦公之于衆,青雲千年聲望,青雲先代祖師的名聲,就會大打折扣,甚至蕩然無存。
這番說辭。
是他的說辭。
“所以,是你偷襲普智,才是草廟村一案的導火索嗎?”一個帶着顫音的、好聽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玉清殿上的混亂情況。
斬龍劍嘯,切開主人周身的冰棱。
林驚羽從茫然之中回過神,什麽萬劍一,什麽青雲往事,這些都是與他無關的,他只想要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蒼松嗎?
“我信萬師兄的為人!自從看到萬師兄的下場,我就瘋了,我想毀了青雲!是,我是想要普智身上的噬血珠。”蒼松坦言,“也是做好了打算要搶奪,那天晚上在草廟村随便一眼看到的你,是我把七尾蜈蚣放在你身上,可是——”
蒼松話鋒一轉,“直到我認真地看到你,看到你的模樣,看清你的根骨,我當時那個念頭已經消了。我要把你帶到青雲來,我要把斬龍劍給你,我要完成萬師兄留給我的任務,培養起青雲新的守護神!”
他怎麽能忘記。
就在這個玉清殿上,萬師兄把斬龍劍交到他手上,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替我保管好它,為它找個新主人,代替我,成為青雲新的守護神。”
他怎麽會忘記。
“……像,那麽像,你和萬師兄那麽像。當時我就認定,你就是我這百年來辛辛苦苦要找尋的人,适合斬龍的人,我不是要擄走你。普智那個老禿驢什麽情況都沒弄明白就向我出手,這才中了我原本要收回的七尾蜈蚣,中毒之後依然不依不饒。他自己修為不夠被噬血珠反噬,做下這等喪盡天良的惡事,驚羽,你要怪在為師身上嗎?”
林驚羽往後踉跄了一步,斷斷續續搖着頭,嘴裏語無倫次地念着:“普智殺我至親,屠我滿門……你偷襲他,你偷襲掌門師伯……”
鄭之湄看着他這般無措,心下一陣絞痛,慌忙站起身來,長跪的血液不流通讓她身體有些踉跄,“驚……”
他的名字都還有叫出口。
她覺得後背一陣刺痛,像是有什麽大錐被硬生生釘入她的體內,那種痛意一下子滲透到了四肢百骸。
“師妹!”
“之湄!”
“之湄!”
四面八方的呼叫響起。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她感到後背被人用力一扯,像是什麽倒鈎鈎出了血肉,疼痛之感是錐心的疼,生肉撕裂開來又反複拉扯。
她是要死了嗎?
背上是萬刀淩剮般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