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竹峰裏
小小河陽鎮,不同于漢中渝都。
雖說這裏也是三教九流皆有,但因屬青雲山脈地界,魔道之人寥寥,有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微末小派。
而此刻,一家叫做“顏如玉”書館外,聚集了大片的青雲弟子,遠遠瞧過去,幾乎是一水兒的淺色裝束,仙氣逼人。
有一手叉腰,一手揪住師弟耳朵的粉衫女子,那是田靈兒。
有一板一眼向大師兄禀告巡查情況的,那是林驚羽。
當然,有站在一邊充當旁觀者的,例如曾書書和小竹峰師妹倆。
在戒律堂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尤是聽得林驚羽回禀說“顏如玉并無門下弟子光顧”時,鄭之湄心中有幾分竊喜,那是一種做錯事卻不被人抓到把柄的小小得意之感。
齊昊弄清這些師弟妹們的關系。有所謂走散,有所謂找尋,有所謂閑逛,他的思緒轉了幾個彎,其實已經有了計較,存了念頭放過這些人。
畢竟,也是沒有證據不是?
齊昊溫雅一笑:“……既是如此,各位在鎮中自便就是了。驚羽,我們去別處看看。”
“是。”林驚羽側眼看到小凡被揪的通紅的耳朵,心中升上幾分不快,在大竹峰的忿忿還未消下此刻又浮現出來,而那所謂“行兇者”此刻正嬌意柔柔看着師兄齊昊,瑰姿豔逸,目光潋滟。
頓時,他更是微微薄怒。
大竹峰那般地方,還有這般那般的人……
“驚羽。”張小凡走到好友身旁,“你去做你的事就好,咱們有時間再聚。”見對方不答,張小凡大概知道他在不悅什麽,便說:“師姐帶我長長見識,是我自己亂跑的。”
林驚羽終是沒有發作,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轉身跟上幾位師兄的步伐離去。
Advertisement
戒律堂的人,個個身姿挺拔,似乎占據了天地浩然氣,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他們身上,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帶着絲絲流轉。
“別看了,齊昊師兄都走遠了……”
“要你管!”被戳中了心思,田靈兒撇嘴,轉移話題,“我還沒說你呢,拐帶我小師弟!”
曾書書否認青梅竹馬的說辭,“怎麽能是拐帶?小凡這麽大一人了,又不會丢。”
“靈兒。”陸雪琪開口,“我和之湄就先走了。”
“之湄,之湄和我們家小凡一樣第一次下山吧?不再逛逛?”
田靈兒的活潑靈動也吃遍青雲七脈,不輸給曾書書。雖然水月師叔總不喜歡爹爹,但有娘親的關系,對她總是極好的,而小竹峰也是樂于親近的第二處家,畢竟那麽多女孩子,總比家裏邊的師兄們秀色可餐得多。不過自小凡來了之後,她也專心訓教小師弟,小竹峰去得倒不似小時候那般勤了。
對田靈兒來說,小竹峰一衆師姐妹,她最親近文敏,會和常人一樣遠觀仰望陸雪琪,也與之湄小詩一道閑聊玩耍。
“不了。”鄭之湄搖頭,語氣溫婉,“若回去晚了,也不太好。”
“你買了什麽?是魚嗎?”
“嗯。”她點點頭,“買了兩尾……金魚。”
金魚。
兩尾金魚。
白色的金魚,帶有紅點。
“做寵物啊……”田靈兒摸着下巴,“小凡也從黑竹海撿了一只靈猴養,叫‘小灰’。”
“靈猴!”曾書書來了興趣,“我得去瞧瞧。”
“上次你差點把我爹的靈田給燒了,還敢上大竹鋒?”
“咳……”曾書書看了一眼陸雪琪,“意外,意外……”
回去的路上,依舊只有兩人。
曾書書長篇大論的護花宣言被陸雪琪安然不動地直接忽略,田靈兒調笑他只摸摸鼻子也不覺得尴尬,為了還未見面的靈猴竟立刻屁颠屁颠吆喝起田不易的靈草來。
陸雪琪半分沒有解釋顏如玉的事情,師姐們兩人相視一眼,彼此心意盡在不言中。
路程之中,有童音脆脆驀然響起,一男音一女音,似是兩個調皮的小孩子——
“你倒是給我們取個名字呀。”
“否則總是‘金魚’‘金魚’的,還以為你在叫那個驚羽師兄……”
“驚羽師兄!”
“驚羽師兄!”
鄭之湄一驚,差點将手裏的魚盞摔出去。
果然,動物都識得人性,小小水魚也知曉人情世故。不能通靈的,其實只是人而已。
也不怪它們壞壞的小心思,到底,還是自己心性不夠堅忍,才會讓這些小東西鑽了空子,破了自己刻意閉合的通靈之能。
她覺得懊惱,打定主意以後不能随随便便接近什麽蟲魚鳥獸了,也不能随随便便發呆愣神,否則恰巧身邊就有異于人類的旁觀者,難保什麽時候會有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
對,回去以後就閉關。
大大方方走,大大方方回。
見識過小小繁華煙火的人,一直将這種愉悅的心情持續到晚間。
原本在屋舍庭院之中使劍是陸雪琪獨有的習慣,她道法高深,錘煉功法之餘最喜雕琢劍法。所謂劍感,大多不是在武殿校堂之中就能産生,生活氣息濃厚的地方,才是萬源之本。
只是眼下雪琪師姐不在,鄭之湄也懶于尋求什麽別的去處,心中憋着一股奮奮然想要好自噴薄一番。
于是站立庭中,擡手往腰間伸去,輕翻腰帶,一抹銀光剎那間已經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柄軟劍,薄如輕蟬,通體瑩瑩。
青雲滿門,劍俠輩出。
雖然不是人手一柄長劍,可是使劍,到底是傳統。
鄭之湄的劍,名為“鑄犁”,取“鑄劍為犁”之意。
軟劍乃是“百刃之君”,鑄犁劍更有“劍中君子”的美譽,耍将起來體态儀儀,風骨奇高。
這把劍雖談不上什麽九天神兵、仙家至寶,卻也大有來頭。
數千年前正魔大戰,青雲門開派祖師青雲子率領四方正道之士大敗魔道。經此一役,生靈塗炭,民生凋敝,山川大海均是烽火血染。
青葉祖師于通天峰上感慨黎民之苦,在瞧見山腳第一縷人煙之後,動辄下山。
食一飯,飲一水,以自身一把佩劍換取了那戶農家一把廢棄的鋤頭。
“鑄劍習以為農器,放牛馬于原薮,室家無離曠之思,千歲無戰鬥之患。”
兜兜轉轉,沾染道家玄法的武器終是回到了青雲山上,有能工巧匠者重新熔鑄,知此淵源,取名“鑄犁”。
而那戶農家,千千百百年過去,成了一廟村落,是為草廟村。
鄭之湄是在得劍之時知道這個典故。
問了一句“草廟村在哪兒”,師父也不答。
起初,她也是不習慣無耍軟劍,尤其是在拿了七八年的鋼劍之後,更加覺得柔态的兵刃極不順手,哪怕是勁鞭也好過這個。
在使用軟兵器這點上,曾經的鄭之湄很是歆羨田靈兒,也是學着她,後來的鄭之湄也将兵器纏與腰間用作亮麗銀光的裝飾束腰。
對方的琥珀朱绫是蘇茹師叔年輕時候的法寶,也是自小用慣了的。朱绫一出,鳳舞九天,漫天的紅綢亮眼奪目,像是天地間的靈氣都被她占盡了。
對比當時的鄭之湄,一套劍法練畢,身上的綢衣都是刀刀口子,更有地上還有些許破碎的布料。
“……還好你沒往自個兒臉上呼,要是這漂亮的小臉蛋刮花了,長大以後有你哭的。”文敏師姐一邊給她紋繡新衣服,一邊數落她。
所謂熟能生巧。
好在,練習多了之後,也能熟練駕馭。肯下一番苦功夫,總不會差到哪裏去。
也是這樣,鄭之湄才慢慢體會到軟劍也有軟劍的好。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遠攻迅疾,近搏捷敏。
這是師父賜給她的,能得師父賜劍,也就只有雪琪師姐了,鄭之湄喜滋滋地想,有幾分的能力便做幾分的事,可也不能太不争氣了不是?
沉浸在自己天地裏旁若無人的鄭之湄當然不知道,此刻在望月臺上,又有另外一番場景。
那是孤懸在半空中的懸崖,乃整個小竹峰最高之處。
月色極美,世所罕見,好似夢中仙境。
就像一甲子舉行的七脈會武一樣,望月臺也有六十年一次的會晤,兩者相隔三十載。
正月裏年初,月半時光,清輝袅娜,七脈首座齊聚,或攜其首徒,或攜其愛徒,清談道法,共暢天下正道。
“今日你帶之湄下山了?”
“是。”
兩道窈窕的身影面向而站,身披華光,一月白,一皎白,正是水月道人與愛徒陸雪琪。
女人長長不說話,只有夜風刮起了她的幾縷發絲。
半晌,聽得到一聲嘆息,“為師對你的期望與旁人不同,哪怕是你大師姐也及不上。這一點,你可知?”
少女容顏絕美,清冷的眼底泛起真摯的水波,“雪琪知道。”
“可同時,我對之湄的期望,也是與旁人不同。”
“不知師父對師妹的期望是什麽?”
水月動了動嘴唇,看着周圍浩瀚的星辰,那一顆顆璀璨的繁星就像是女孩一眨一眨的眼睛。“沒什麽……”她低聲說,“你先回去吧。”
“是。”
夜色有些凄清,還有些凄冷。
水月自然是說不出口。
文敏是不同的。她是第一個弟子,她是她最大的安慰!
雪琪是不同的。她是最出色的弟子,她是她畢生的驕傲!
而之湄——
縱然言行之中有百般嚴苛不滿,她也無法否認她的內心,寄寓在之湄身上的,是她最平凡的期望。
之湄,是她最純粹的初衷……
護她羽翼之下,長安一世。
凄風冷月,若是能夠回到數百年前的年少就好了,澄澈明媚……
梳洗罷,年輕的女孩只着中衣倚在案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案上白瓷清波,輕輕皺眉,似在思索着什麽,柔順細長的青絲披在肩頭,容顏安靜婉麗。
南窗開了幾寸,夜風拂灌而入,有絲絲黑發在她臉畔舞動,浴後沾染的晶瑩水珠,也在輕輕顫動。
“那你們說,不想叫‘大白’和‘小白’,那想叫什麽?”
圓碌碌的魚泡大眼在水面上一眨一眨,嘴裏打出好幾個大泡泡。
“跟什麽‘小灰’一個水平……叫‘白銀’!”其中一尾這樣說道。
“白銀?”鄭之湄撇嘴,蔥玉似的指尖戳到滑溜溜、軟綿綿的魚身,“那你豈不是要叫‘黃金’?”
“黃金好,就黃金!”音音軟糯,像是極興奮的樣子,小白金魚沉到水底,游了好幾個圈圈又回到水面。
“好什麽呀,俗!”
道家霁月清風,哪裏能夠取“黃金”“白銀”這樣俗氣的名字。
“哼!”有魚不樂意了,“你先前還說你們廚房的貓是青菜香菇呢!看出來了是不會取名的!”
“喲……”鄭之湄往水面大吹一口氣,吓唬它們:“不高興?行啊,那我就把你們丢給‘青菜’和‘香菇’,反正它們也許久沒吃葷腥了……”
“你敢!”
“你敢你敢!”
金魚交錯相游,盤桓在魚盞之內,兩色暇白互為掩映,淡雅無雙。
她不懂魚,但也知道白色雪瑩的魚種極少,尤其還是像這樣不似頭頂紅冠、反而是魚尾抹抹殷紅的。
脾氣還不小啊,她想道。
“這樣——”鄭之湄手節敲打着木案,“白色果蔬,山藥,荔枝,自己挑。”
“好吧……”小女音稚氣,“荔枝就荔枝。”
“勉勉強強,我也同意了。”
還挺難伺候,她嘆了一口氣,起身都到燈架便吹滅了蠟燭。
躺在床上的時候,鄭之湄暗暗決定——
這兩尾金魚……暫且晾着。
省得到時候投入虹橋碧潭,将不三不四的小家子氣帶給了靈尊。
還是讓她先好好訓導訓導。
一盞小白缸,她還不能處理?
作者有話要說: 傲嬌的小婊砸,兩個磨人的小妖精……
山藥和荔枝,金魚萌寵正式入住小竹峰女主閨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