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太她金口玉言
錦衣侯蕭晉凡在秋家的院子裏用井水沖涼。大概是覺得自己身上沒什麽不可見人的丢人地方,這位小侯爺壓根兒就沒想過要避人。他赤.裸着上身露着一身精壯的腱子肉,單手絞起水桶來拿過就往自己的頭上淋。
柳綠和桃紅早就羞跑了,瘸着腿的秋寶山沒見過如此大排面的貴人,抖得跟篩糠似的,一點兒用場都派不上。蕭晉凡的那群侍從被他打發去安置他的行李打掃他要住的地方,顧淩霄只能自己捧了布巾給這位小侯爺擦身。
陽光晴好,照在小侯爺**的胸膛上就像是給小侯爺精壯的胸膛上抹了一層可口的蜜。可惜這如此養眼的畫面裏唯一的雌性生物是個老太。
“給,莫要凍着了。”
顧淩霄耷拉着眼皮,眸光平靜無波。蕭晉凡奇異地看她一眼,只見這位老太太居然能與自己對視——便是他姨姨蓬萊縣主也鮮少能與他如此對視,因為這張臉,他已經習慣了被人避開視線。
這老太待他卻與待旁人別無二致。
蕭晉凡颔了颔首,接過布巾後就喊了喬大的.名字。喬大果然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手上還拿着一套幹淨的新衣裳。
弄幹淨了自己的蕭晉凡換了衣裳就走,絲毫沒在秋家的宅子裏多留。柳綠桃紅都是莫名,想起那小侯爺那俊逸無雙的外表又忍不住一陣心跳。
“不是說來我們家是為了尋訪名酒嗎?怎麽酒也不喝一口便走了……”
從桃紅的語氣裏聽出了悵然,顧淩霄有些好笑。食色性也,果然只要是人就喜歡好看的東西。她知道見了人就恨不得把自己腦袋埋地裏的桃紅也不是想與那位小侯爺發生點兒什麽,就是好看的東西人總是忍不住想放在眼前多看兩眼。
“貴人的事莫要深究。”
這位錦衣侯哪裏是來尋酒的?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武定村後山上的張家父女,顧淩霄又是一笑。看來張倚翠那小姑娘的命運轉折點就是在這裏了。
“他們如何說,你對外人便如何說。實際如何你們自己知道就好,莫要挂在嘴上。”
錦衣侯蕭晉凡是打着尋訪名酒仙釀的旗號出京的。作為京城第一纨绔,蕭晉凡追求吃喝玩樂再正常不過,衆人早習慣了他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
“百裏聞香”在地方上小有名氣,蕭晉凡一到福臨鎮就住進秋家是為了這“百裏聞香”倒也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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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悉了天機的顧淩霄卻是知道蕭晉凡此次到訪秋家絕對不是為了酒。
——每個人的命運都不是孤立的,張倚翠命運就與她父親息息相關。
張沉翳若是死了,等待着張倚翠的不是尋找哥哥的路上被人誘騙後遭人賣入腌臜窯子的命運,就是他哥哥們還來不及找到她她就死于刺客之手的命運。但張沉翳若是沒死,張倚翠就能重新做回貴女,今後還有可能成為皇後。
顧淩霄改了張倚翠的運道,連帶着影響了張沉翳的運道。張沉翳因此沒有病重乃至病逝,也因此張沉翳給州刺史修書一封。
州刺史得到了張沉翳的書信知會了縣太爺,這便有了賭坊被查抄,賭坊掌櫃的一貧如洗還妻離子散的一出。
顧淩霄在賭坊打手們身上看到同樣的災厄之相時便推斷出賭坊有可能一朝傾覆。她當時還不明白如此傾覆從何而來,等她看見了張倚翠,看到了張倚翠的運道,她便窺得了這一串因果。
這錦衣侯會出現在福臨鎮,想必是因為州刺史将張沉翳的行蹤透露了出去。說什麽尋酒而來,恐怕是他知道張沉翳暗中相助秋家二房,下人又打聽到秋家二房做的是酒水生意,這才挂了個尋訪名酒仙釀的.名頭便宜行事。
至于這小侯爺找到張家人是想做什麽,那便與她無關了。田桂花的願望左右不過是子女平安,自己的手藝得以傳承。她本人也對這些京城來的“貴人”不感興趣。
顧淩霄給秋寶山布置了新的作業,要他在十日內記住之前抄寫的所有五谷雜糧的外形與味道。之後再叫上柳綠桃紅,又母女三人一道去了改成釀酒坊的庫房。
秋寶山也想學老娘的釀酒絕技,卻也明白一年之約還沒滿,他娘是不會教他釀酒之法的。死乞白賴已經不好用了,他再耍賴反倒會遭娘厭棄。不如老老實實地完成娘的交待,指不定看在自己表現好的份上,娘會把一年的考驗期縮短成十個月。
思及此,秋寶山對着小碗裏的糧食更加上心。他對着這些小碗搖頭晃腦,一會兒摸摸這種糧食,一會兒撚起一粒糧食送入口中咀嚼,倒是認真得很。
柳綠和桃紅原本還怕小弟知道她們姐妹學了娘親的釀酒絕技後大發雷霆,沒想到小弟乖得就和小狗兒似的。聽聞姐姐們學了釀酒絕技後非但沒有鬧起來,還巴巴兒請姐姐們私底下教教他。
無奈娘親早就料到有這一茬兒,放出話來說她們兩個水平不夠手藝不行,不想害了弟弟就不要教弟弟。柳綠桃紅大臊,這才再次端正心态。秋寶山經此也不敢再想偷奸耍滑招數了。
離開秋家宅子的蕭晉凡自是在找張沉翳。
張沉翳不是個喜歡争鬥的人,盡管他是位同三公的尚書令,在朝中仍不算起眼。太子是儲君,尚書令管理的是內廷的事務,本來太子與張沉翳有來往并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偏偏龍椅上的那位也不知道是病糊塗了還是因為離死越近就越怕被人奪權,不但猜忌太子,還随便拿了件事情就對張沉翳發難。
張沉翳離京的時候龍椅上那位還覺得自己英明神武,然而不到兩年的功夫,原本井井有條的內廷已經亂得一塌糊塗。龍椅上那位假裝沒發現自己的錯誤,下面也沒人敢逼天子認錯。
蕭晉凡這個“纨绔”不屬東宮一派,也不是備受天子寵愛的直臣。他只是不願意看着大齊亂起來,這才命人尋找張沉翳的蹤跡,準備親自勸說張沉翳,讓張倚翠先向天子低個頭服個軟,再回去執掌內廷。
張沉翳給州刺史的書信裏只寫了寥寥數語。內容概括來說就是福臨鎮上的賭坊太無法無天,希望當地的父母官不要輕忽。蕭晉凡的人收到了消息,連忙趕到福臨鎮探訪。蕭晉凡沒等手下繼續傳回消息自己就先來了福臨鎮,他本想着鄉下人愚昧,見了貴人肯定是問什麽答什麽。自己在福臨鎮周圍找找總該會有收獲,不料一晃三天他什麽線索都沒尋到。
“張”是大姓,姓張的人數不勝數。鄉下人不識字,張章不分。蕭晉凡親赴幾處姓zhang的人家自然無一例外地皆是撲空。
算算時間,被蕭晉凡甩下的眼線也該追到福臨鎮并且對他的下落起疑心了。蕭晉凡不得不回了秋家。
剛到秋家附近,蕭晉凡就見一群人在秋家門口推推搡搡。一身疲憊還沒找到人的蕭晉凡眉頭皺起,本來就很有攻擊力的美貌此刻已是鋒芒畢現。
“你不讓我們拜見侯爺我們都忍了!讓你為我湯家的子孫後代說幾句吉利話還委屈你了!?”
為首的男子蓄着文士須,已經是四十而不惑的年紀,然而他臉上那倨傲的神色卻像是十四歲的京城纨绔——換句話說就是愚蠢又幼稚。
“我亦說過,我開口必定只說真話。”
顧淩霄才不管湯大戶如何勢大。她不想給人改運道,誰都別想讓她開這個金口。
“你……!!”
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怒指顧淩霄,一連“你”了好幾聲。
自打秋家大房和三房伏法,與大房三房勾結的賭坊被查抄,“秋家老太死而複生後借了判官眼能看人福禍,借了閻王口能定人生死”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有段時間秋家新宅的門坎都快被人踏爛了,就是因為聽了傳聞的人人人都想求顧淩霄給批個命。
改一個人的福禍運道就等于改千千萬萬個人的命運。像張沉翳張倚翠父女這種她們活着能造福許多人的個例太少,這找上門來的人大多又不是什麽正經人——子不語怪力亂神,正經人大多不信什麽金口玉言,會想借顧淩霄的金口玉言來改運改命的人幾乎都是平時就偷奸耍滑、投機取巧的人。
顧淩霄見多了這種人,這種人為了自己連歪門邪道的事情都會去幹,他們才不講什麽良心道義。讓這種人好運連連可不就等于讓無辜的人噩運不斷?是以無論誰帶多少錢財,提多少寶貝上門,顧淩霄一律拒絕為其批命。
就是縣太爺來了,顧淩霄也只是對縣太爺道:“大人,實不相瞞。老身這眼睛和嘴不過是借來的東西。能看見的只有人命裏自帶的東西。”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倘若老身在一個人身上看見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一生坎坷,從老身嘴裏說出一生坎坷的這個剎那,這人就只有一生坎坷的命。若老身不說,這人身上的氣運還有自行轉變的可能。”
顧淩霄見縣太爺還有些不甘心,又道:“有的東西老身若說沒有,那便是逆天,沒有的東西老身若說有,那也是逆天。逆天遭天譴……老天爺生起氣來可不會一個人一個人地去分辨,所以天譴向來牽扯甚廣。大人英明睿智,定然明白孰輕孰重。”
想起洪水、大旱、大寒、蝗災、疫病、山崩還有雷劈,縣太爺肩頭一震,他的侍從們也都蔫頭耷腦地歇了心思。等顧淩霄嘴裏的話又傳出去,那些以前和秋家二房說過幾句話都能來和顧淩霄攀親戚的人因為怕被批了個特別差的命,也就漸漸地不再找上門來了。
不想這湯大戶也是能耐,顏面都不要了,上門來指着顧淩霄的鼻子就要她給湯家老太爺剛出生的小兒子批個最吉利的命。
對,顧淩霄眼前不足月的襁褓不是湯家七十有八的老太爺的孫子,而是他最小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