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太她金口玉言
看出了秋寶山的蠢蠢欲動,他那幾個同窗更是舌燦蓮花不遺餘力地向他吹那風月坊的新花魁有多麽的迷人。
剛買了些藥材回來的桃紅見此情景就想去趕這群白讀聖賢書的敗家子,轉角處卻斜着伸過來一只手拉住了她。
顧淩霄對桃紅比了個“噓”的動作,示意她稍安勿躁。桃紅這才悻悻地睨了小弟一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秋寶山抓的是臉撓的肺,要不是兜裏沒銀子只怕他已經和同窗們一起去玩兒了。同窗們見都說到這個程度秋寶山也不肯跟他們走,頓覺無趣,沒一會兒便找了借口作鳥獸散。
秋寶山唉聲嘆氣地往回走,沒走幾步就看見顧淩霄和桃紅。他臉上一黑,心知這是被抓包了。
“娘、二姐……”
讪笑着迎了上去,搓着手的秋寶山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桃紅“哼!”了一聲不理他,他又巴巴兒地轉向顧淩霄。
“我只是與同窗說了會兒話,沒跟着他們去玩兒。”
桃紅眼睛一瞪就想教訓秋寶山,讓他別和這些遲早死在風月場的爛人多來往,顧淩霄卻是踮起腳來拍拍秋寶山的腦袋,道:“你做得很好。”
當年的小婦人如今已經是小老太,明明還不到五十歲,飽經風霜的臉孔卻像六、七十歲。想到自己老娘被生活和痛哭壓彎了脊梁,就連摸摸自己兒子的頭頂都得踮腳,秋寶山心裏先是一松,接着一緊,然後是酸酸的,有點疼有點澀,還有一點點的甜。
“……娘,你說我能改麽?”
低着頭的秋寶山看着自己的腳尖,他是真怕自己改不掉被人稍微誘.惑一下就又跑去吃喝玩樂的性子,下颌的線條蹦得緊緊的,一雙手也緊握成拳還有些發抖。
“能。”
聽見顧淩霄的聲音,秋寶山晃蕩在空中的心穩穩地落地了。他家老娘金口玉言,他不相信自己的毅力,但相信沒娘親的話。深吸口氣,把眼淚水憋了回去,秋寶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繼續回去抄定性書了!”
顧淩霄笑着點頭,秋寶山就拖着瘸腿一蹦一跶地跑了。桃紅好氣又好笑,望着小弟的背影生出些弟弟長大了的感慨來。一會兒才收回視線,問顧淩霄:“對了娘,您要這些藥材做什麽?”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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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桃紅拿來的藥材,顧淩霄一樣樣地撚開在鼻下輕嗅。确定桃紅買來的藥材都符合要求,顧淩霄這才讓桃紅去把柳綠喊來,母女三人一道去了後院的庫房。
田桂花一家沒什麽值錢的物什需要鎖起來,前主家留下的偌大庫房這會兒全都空蕩蕩的,連鎖也沒上。
剛打掃過的庫房裏地面還有些濕潤,空中是清新如雨後的氣味。顧淩霄指揮着木匠、鐵匠家來送貨的長工一件件地把東西往上擺。等人裝好了竈臺,放好了架子盡數離開,這才把桃紅買來的藥材分門別類地放到架子上的簸箕裏備用。
柳綠和桃紅都很好奇娘親這是要做什麽,一邊幫着忙一邊忍不住朝着顧淩霄看。顧淩霄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讓柳綠和桃紅看清自己都挑選了那些藥材,将這些藥材如何碾碎混合。
“柳綠,熱鍋。”
“诶!”
顧淩霄讓柳綠熱鍋,柳綠和桃紅還當娘親這是要做吃的。兩人心疼娘親,難免嘀咕說:“娘,您要吃什麽,讓女兒們來做就成。”哪知顧淩霄笑着搖了搖頭,讓兩人好好燒火便是。
鐵鍋漸漸熱了,顧淩霄的手往鍋上探了幾回,等溫度夠了這才把碾碎的藥材悉數倒了進去。
甘草半兩,黃姜四片,桂皮些許,小茴香一把。這些藥材入鍋被烘幹了水分,頓時散發出清香的氣味。顧淩霄在些微的煙霧中眯着眼睛,慢慢地翻炒着這些藥材,手法之溫柔猶如在撫摸孩子的頭頂。
田桂花是個釀酒的奇才,否則她也不會憑着人牙子喝醉後的只言片語就拼湊出“百裏聞香”的方子。只是鄉下人日子過得賤,能吃飽就算不錯了,好不好吃不在考慮範圍內。田桂花一個過慣苦日子的童養媳即便天生就擁有極為敏.感的嗅覺和味覺,沒有味道的水她能嘗出不同來,聞聞一個人身上的氣味就知道這人昨天吃了什麽,她也沒把自己的這種能力當成是有用的東西。
“百裏聞香”其實沒有方子——田桂花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她哪裏能寫什麽方子?“百裏聞香”的秘密全都在她的腦子裏。
大房三房幫着二房,早就悄悄摸清了“百裏聞香”究竟用了多少種糧食來發酵,他們仿制“百裏聞香”時用的是同樣的糧食。只可惜大房三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成就“百裏聞香”的遠遠不止是發酵的糧食要用哪些,各自的比例是多少。成就“百裏聞香”的還有水,還有溫度、濕度,氣候的變化以及發酵的時間。
田桂花釀“百裏聞香”用的水是後山山頂那口泉眼的水。那口泉眼的水清涼甘甜,還透着絲絲寒意。用那口泉眼的水才能釀出飲時如瓊漿玉液般甘冽醇美,過喉後暖如冬陽入腹,飲後吐氣只覺異香連綿不絕的“百裏聞香”。
當然,即便大房三房也用了後山山頂那口泉眼的水,他們也釀不出與“百裏聞香”一樣的酒來。田桂花釀酒時除了對裝酒的罐子壇子的大小薄厚有要求,還對什麽時候把罐子壇子埋入泥中,埋在哪處泥中,埋多深、埋多久,什麽時候起出都有明确的要求。
天氣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受到天氣天候的影響,泥土中的溫度濕度也會有變化。田桂花日日都在意天氣如何倒不是因為在乎田地裏那點收成,而是她在心中計算着“百裏聞香”的熟成程度。
顧淩霄會選擇這個宅子來做落腳的地點除了這個宅子有非常大的庫房之外就是因為這個宅子有很大的院子。活學活用田桂花的經驗,顧淩霄可以确定這個宅子的院子适合熟成“百裏聞香”。現在,從秋家地裏起出,還沒有完全熟成的“百裏聞香”就埋在這個宅子的院子裏繼續着熟成。
田桂花後半生絕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釀酒上,她的記憶裏除了“百裏聞香”的釀法還有許多酒的釀法。只是二房被大房三房壓榨,田桂花擔心日後自己一命嗚呼,釀酒的方子全部落到大房三房的手裏自家的孩子無以為繼,這才絕口不提自己還研發了其餘幾十種酒的釀造之法,只等着有一天兒子定了性,她再将自己畢生的心血傳給兒子。
田桂花沒能等到這個“有一天”,這是她最大的遺憾沒有之一。
顧淩霄得到了田桂花的記憶,田桂花會釀的酒她自然都掌握了釀法。她現在要展示給柳綠桃紅看的正是其中一種藥酒的釀法。
藥酒可不是随便拿瓶白酒來把藥材泡進去就行的。基酒從度數到成分都會影響藥效,如果基酒的品質達不到要求,藥酒甚至可能變毒酒。
用蛇膽酒做例子:蛇膽清肝明目,蛇膽酒祛風除濕、解毒祛熱,還能延年益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然而蛇膽酒必須用度數高的烈酒來泡,低度數的酒難以引出蛇膽的藥性不說,還因為無法殺死蛇膽中的微生物,導致蛇膽腐壞,整瓶酒都變質。
顧淩霄現在要釀的一壇是祛風除濕的藥酒,這種藥酒對基酒的要求不算太高,“百裏聞香”的半成品完全能夠勝任。
炒好了幾味藥材,顧淩霄就讓柳綠和桃紅起了一壇還沒發酵好的“百裏聞香”出來。她當着柳綠和桃紅的面将藥材放入新的壇子裏。
丁公藤、桂枝、麻黃、川穹、當歸、黃精……其他的柳綠和桃紅就看不出來了。顧淩霄這才開口解釋說這個是這個是羌活,那個是防風。
柳綠桃紅認真地記着,直到看見顧淩霄将半成的“百裏聞香”倒入新壇,再将新壇密封起來,這才猛然回神。
——娘親這是在教她們釀酒?不是說手藝傳男不傳女嗎!?
柳綠和桃紅張大了嘴巴卻依舊激動地喘不過氣來。
“娘、你這是……”
“娘說過了,你們都是娘的孩子。今後娘會的,都會教給你們。娘不會的,還要你們自己去發現、去創造。”
顧淩霄笑呵呵地拍拍柳綠和桃紅的腦袋,她這兩個便宜女兒最近真是特別愛哭。一言不合眼淚就撲撲簌簌地往下掉,也不怕哭出大眼袋來。
“我、我們能行嗎?我們、真的能繼承娘親的手藝嗎?”
柳綠結結巴巴的。
“當然能。娘能,你們也能。”
顧淩霄此話一出,兩個便宜女兒哭得更厲害了。無奈顧淩霄只能狀作心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別哭了。小心眼淚掉進酒壇子裏去。”
“嗯!”
柳綠和桃紅連忙擦了眼淚,語笑盈盈地幫着顧淩霄把藥酒壇子搬去外面埋了。
晚上吃飯時秋寶山驚訝的發現桌上竟然開了一壇“百裏聞香”,這壇“百裏聞香”雖然還沒有完全熟成,但那奇異的香氣已是醉人無比!
家裏這是有喜事了?不對呀!他大姐早已是下堂妻,他二姐可是剛被休了沒幾天啊!秋寶山撓撓腦袋,疑惑地向着春風滿面的兩位姐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