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太她金口玉言
武定村有座後山,剛搬來一年的張家和村裏人不熟,一直低調地住在後山上。這日在外晾衣服的張家小女兒翠兒一回頭就發現自己拿來盛衣裳的銅盆不見了。她“哎呀”一聲,連忙攤平繩子上的衣物,接着下去找銅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轉身時一不小心把銅盆給掃下去了。家裏的木盆被她摔壞了六個之多,她一狠心就把這銅盆給拿出來當洗衣盆使了。
也是奇了,以往這銅盆滾不了多遠,今天翠兒卻是快到山腳也沒能找見自家的銅盆。
翠兒正兀自奇怪呢,就見山腳下的秋家裏裏外外圍滿了都是人,還有人竊竊私語着說什麽:“銅盆砸死人啦!”
翠兒一聽見“銅盆”兩個字就慌了。她不過是出門晾個衣服,怎麽就鬧出人命來了呢?張家會來這種邊遠的小村落定居本就是為了避禍,要是她鬧出人命被告了官,張家的行蹤豈不就暴露了?
翠兒越想越害怕,一張小臉都發青了。沒想到旁邊幾個潑辣嬸子指着秋家門裏就罵:“活該!”翠兒這才伸了腦袋去看秋家院子裏的情況。
顧淩霄站在原地,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只問了一聲:“如何?”
打手潑皮們喉頭滾動,誰敢接一個字?這秋老太太也是神了,說這領頭的王五三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退後三步可無事,往前一寸有天罰。王五往前一寸,果然被天降的銅盆砸了個頭破血流。
王五沒看清砸自己的是什麽東西,只道是面前的臭老太婆敢加害自己。捂着流血不止的後腦勺,王五搖搖晃晃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狀若瘋虎又要襲擊顧淩霄。
顧淩霄這會兒就是個病弱的老太太,別說挨王五一拳,就是王五動靜大了都能把她心跳給吓停。偏偏她耷拉着眼皮站在那裏就跟睡着了一樣,不動也不出聲,看得周圍人一陣抽氣,冷汗亂冒,想上前攔住王五卻已經來不及了,顧淩霄面前的王五已經揮出了拳頭。
“啊!!!”
王五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他那高舉着的拳頭揮了個空,直接從顧淩霄的耳邊擦了過去。人卻是被一只幼狼撲倒在地,後頸被生生咬下塊肉來。
衆人看着這一幕呆若木雞。只有二狗蛋子看見那幼狼就叫:“來福!撒嘴!回來!”
李家是武定村功夫最紮實的老獵戶,而獵戶最看重的畜生就是狗。去年張家搬來的時候請李家除了後山的野狼,李家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順便還掏了野狼的窩,只留下一只還沒睜眼的小奶狼給家裏年紀最小的二狗蛋子當狗養。這只小奶狼就是現在的來福。
來福是被土狗帶大的,性子上更多的随了狗,平時一不愛叫,二不咬人。但主人二狗蛋子一聲令下,它兩秒就能咬碎一只兔子吞到肚子裏去。二狗蛋子也從不拴着來福,因為來福是個打獵好手,自己去後山閑逛一圈,總能叼回些野雞野兔乃至無毒的蛇來。
李家就在秋家隔壁,來福偶爾也會來秋家串門。田桂花和柳綠桃紅都喜歡威武的來福,見了來福都會拿點兒東西喂喂。來福也就跟巡邏自己領地似的,三五不時就來秋家轉一圈兒。
今天也不知道是那王五頭在秋家鬧事正好被來福撞見,還是王五磕破了頭身上的血腥味兒太重刺激到了來福,來福這一口上去,王五的命剎那間就去了半條。與顧淩霄所說“進一寸必有血光之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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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周圍的人再去看顧淩霄,眼神中已經有了對鬼神的敬畏。
秋家大伯秋鐵柱和秋家小叔秋鐵牛更是眼珠子都瞪了出來,而顧淩霄也像是有所感應那樣朝着秋鐵柱和秋鐵牛看了過來。她耷拉的眼皮之下,一雙老眼裏卻似乎有精光爆射而出。
“多行不義必自斃。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扔下兩句話,顧淩霄拄着拐棍就要回正堂去。被留下的秋鐵柱和秋鐵牛相顧無言,額上的冷汗混合着熱汗直往下淌。
——田桂花死前秋鐵柱和秋鐵牛都在,還都在勸說田桂花把秘方拿出來給賭坊。田桂花倒下後兩人說是去給田桂花找大夫,卻是比秋寶山更先一步去翻了田桂花的卧房。
見狀田桂花那點浮在空中的殘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這次的事情分明是大伯和小叔勾結了賭坊,給秋寶山那敗家子下了套。……往深了去想,大伯和小叔也不是第一天觊觎那“百裏聞香”的秘密,指不定秋寶山怎麽染上的賭瘾都和他們有關系。
明白這一切的田桂花捶足頓胸,只恨自己沒有及時看清大伯小叔的真面目。也恨自己沒有及時把兒子給拉回正道上……可她哪裏還有更正錯誤的機會?
如今顧淩霄用着田桂花的身體,一看見秋寶山就會生出許多恨鐵不成鋼的情緒來,再看見秋鐵柱和秋鐵牛更是怒火中燒,恨不得撕了那兩張永遠填不滿的破嘴。
還好顧淩霄本性堅毅,加之她道心圓滿,不容易受情緒與感情的左右。田桂花的情緒再濃烈也能被她輕巧地克制住,換了別人只怕早就被田桂花的怨魂所吞噬操縱了。
顧淩霄走後被二狗蛋子叫來給顧淩霄看病的大夫手忙腳亂地給王五止血,一嘴血的來福卻是吐出王五那塊後頸肉,瞪着賭坊派來的潑皮打手們“嗚嗚”低鳴,仿佛再說:“下一個想來倒黴的是誰?”
秋寶山完全被吓傻了,連渾身的疼都忘記了,只喃喃道:“瘋了……!得罪了賭坊,還傷了賭坊的人……這要我怎麽活啊!”
柳綠自己都還有些發抖,依舊下意識地想去扶抖成一碗水的小弟。聽到小弟的話卻像是挨了當頭一棒——事到如今小弟還是只想着自己,他怎麽不想想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若還有三分良心就該想想他惹了賭坊給娘親……給整個秋家二房帶來多少的麻煩多少的危險!娘親差點兒因他而不能活!他現在卻覺得是娘親得罪了賭坊連累了他?真真是倒打一耙!
柳綠心中又怒又痛,甩了袖子就與桃紅一起去扶娘親。顧淩霄被兩人扶着,一搖一晃又是那副馬上就像是會暈厥過去的模樣。
走了幾步,顧淩霄像是想起了什麽。她慢慢地回過身去,只是拄着拐杖往那兒那麽一站,就壓迫得在場的衆人不敢呼吸,哪怕是她兩側的柳綠和桃紅都屏住了氣。
“回去告訴你們掌櫃的,一月之內他若關了賭坊,身家無憂。兩月之內他若關了關了賭坊,性命無憂。三月之內他若不關賭坊,則阖家上下都有血光之災。若他還命人糾纏我秋家,不出半月,他必定家徒四壁,妻離子散。”
此言一出,賭坊的打手潑皮們都跟被人塞了一嘴泥似的,本能地想要“呸!”上一聲說幾句狠話,又怕一叫嚣就又開罪了這位金口玉言的老太太,立刻步了那王五的後塵。
這個潑皮用肘子拐拐身後的打手,那個打手用手推推身邊的潑皮。平時一個個嘴上逞兇鬥狠得厲害,這會兒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兒。武定村的村人只見向來嚣張的賭坊潑皮們此時跟群被豆子噎了脖子的鴨子一樣,心中的畏懼沒了不說,對這些只敢撿軟柿子捏的潑皮也有了幾分鄙夷。
在秋家門口看了老半天的翠兒拍着心口回家去了,銅盆的事兒她給忘的一幹二淨。直到把今天看到的神奇一幕告訴給了爹爹知道才被爹爹提醒說:“你的盆呢?”
“哎呀!”
翠兒跺着腳用小拳頭錘了錘自己的腦袋。她有些氣自己——都已經不是官家小姐了還這麽丢三落四!再這麽下去張家哪裏養得起她這個敗家女兒!
咳嗽着的張沉翳笑了起來,望着女兒的眼中充滿了憐愛。他輕輕拍拍小女兒的頭頂,道:“無事,明天再去要盆吧。”
“哎!”
張倚翠應了一聲,見爹爹瘦得臉頰都凹陷了下去,心中疼得跟被剜了塊肉似的。
她爹爹原是尚書令,為國盡忠三十年,卻因為病糊塗了的老皇帝猜忌東宮太子連帶着猜忌上了他爹爹。爹爹被逼着告老辭官,他們一家又在回鄉路上被人追殺,母親病逝後爹爹也病成現在這個樣子。叔叔伯伯們被外放,哥哥們也遠在邊關,如今只有她能守着爹爹了……
默默咽下眼淚,張倚翠笑着轉出了門去。她躲在自家小院兒裏抽泣了半晌,這才洗了臉梳了頭,下山去了秋家,想拿回自家的銅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