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片芳心千萬緒
臨近重陽, 這次重陽節, 陛下去南山祭飨天帝時的飲食, 是由霍成君負責的。霍成君還是進了宮,去椒房殿見皇後娘娘,給皇後娘娘看最後的午膳及大臣名單, 由皇後娘娘最後定奪。
此時離九九重陽節已經沒剩多久了, 進了秋天,椒房殿外許多夏木都已落葉, 宮人們都及時的打掃宮殿, 故而整個椒房殿都沒有宮外秋天的蕭瑟與冷寂。
霍成君今天身着白色圓領中衣, 外罩白底大紅領子對襟印花襖子,身下大紅撒花褶皺裙, 倒是比往日穿的厚了些,可秋風一吹,還是有些冷飕飕的。
去椒房殿的這條道路, 霍成君從七歲到十四歲, 走過了不知多少次,自從劉弗陵娶了上官雲霓,霍成君便開始從進宮找弗陵哥哥玩, 變成了進宮與雲霓說說話。自己當時還太小, 只是氣阿翁為什麽不讓自己當皇後, 卻無處可發洩,只是慢慢的與弗陵哥哥變得沒有從前那麽親近,反而小時候不怎麽親近的雲霓, 成了她無話不談的好友。
到成君十多歲的時候,成君遇見了玉芷,主仆二人反倒更加親近些,再加上整天與顧玉瓒暗中較量,和莊曉蝶、張彭祖一起玩,反倒沒那麽經常過來找雲霓玩了。
成君一到了椒房殿,見着上官雲霓已經在內室做好,便行了禮:“皇後娘娘長樂未央。”
上官雲霓早就聽人禀報成君來了,高興地不得了,連忙過來扶起成君:“哎呀,成君你可算來了,你再不過來找我玩,我就要去霍府去給我姨母請安了。”
上官雲霓是自己的親侄女,雖說兩人年紀相當,親如姐妹,但親緣上是霍成君是上官雲霓的姨母,地位上上官雲霓是君、霍成君是臣,兩人都是沒有忘記的。
成君被上官的話逗笑了,連忙和上官雲霓拉着手坐下吃茶。
成君笑着說道:“皇後娘娘,明明半月前才見過的。”
上官雲霓嗔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都半月沒見過了,在你眼中這都不算久,看來你也不是那麽喜歡我。”
霍成君見上官雲霓開着這樣的玩笑,還是連忙親昵的回應道:“哪裏,雲霓你想見我,随時便喚我過來即可,我巴不得天天陪你說話呢!”
上官雲霓這才笑笑,放過成君。
霍成君想起了正事,連忙拿過文書,遞給上官雲霓:“雲霓,這是重陽節時午膳和賓客的一些單子,你看看這樣可不可以,哪裏不好,我叫人再換。”
上官雲霓點頭接過,掃了幾眼便沖着霍成君眨眨眼睛:“當然是好的呀,你辦事,我放心!”
霍成君有些無奈的笑笑:“雲霓,你是皇後,還是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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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雲霓這才認真的又看了一遍,挑了兩道菜出來,說是陛下最近幾日嗓子不好,不宜辛辣,成君慢慢記着了,又補了兩道新菜。
不到一盞茶功夫,成君便與雲霓讨論了一遍菜品,輪到大臣名單的時候,上官雲霓卻說道:“成君,怎麽沒有許赦的名字?”
“許赦?不是說是犯了事情,要流放南疆嗎?”霍成君有些驚訝。
上官雲霓輕笑道:“成君你在宮外有所不知,這許赦是被人冤枉了,已經恢複郎官職務了,昨兒個我去見陛下還看到許赦了,陛下也說過要讓他一并去南山,成君你這肯定是忘記加了。”
霍成君聽着上官雲霓的意思,心中暗暗掂量輕重,問道:“聽說這許赦最近風頭很盛,怎麽樣啊?”
上官雲霓笑笑說道:“何止是很盛,郎官當中簡直風頭一時無兩。”
“那,”霍成君擡眼,“人可算機靈?”
上官雲霓又道:“在陛下身邊的人,怎麽可能不機靈,很會辦事。”
霍成君點頭,知曉了。兩人又說了一會話,随後霍成君便告退了。
從未央宮出來,霍成君便滿腦子都是劉病已。
看來劉病已當日在茶樓說的話沒錯,許赦手中還有最後一張王牌,便是陛下。
霍成君不知什麽滋味,感覺好像又被劉病已擺了一道,心裏煩郁得很,走着走着,不知不覺的便到了珊瑚樹林。
這曾經是霍成君最熟悉的地方了,霍成君記憶中的這片土地,還是翠綠的竹林,兒時的她常常陪父親進宮,在這裏與她的弗陵哥哥一起蹴鞠,一起讀書,兩人談天說地,他說他不得權的苦悶,說他對百姓生活疾苦的擔憂,她說她對史書的理解,說她對彈琴跳舞下棋的厭惡。
霍成君不自覺的笑了笑,這真是她最好的時候啊,現在的她整日為了父親的事情疲于奔勞,前些日子對于許家的事情又多少有些于心不安,現在對劉病已又頭疼的很……
霍成君猛地搖搖頭,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事情都已經改變了不是嗎?曾經的翠林,現在已經變成了珊瑚樹林,曾經和自己談天說地兩小無猜的弗陵哥哥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夫君。
霍成君正在想着,突然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帶着不确定和些許的希望:“嫮兒?是你嗎?”
霍成君吃了一驚,是他!
霍成君連忙轉過身來,還沒來得及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就低頭行禮:“陛下長樂未央。”
劉弗陵有些驚喜,連忙扶起她來:“嫮兒,快起來吧,好久沒見你入宮了。”
霍成君擡頭看看劉弗陵,他似乎較之前消瘦了許多,最近很多雜事,他一定很辛苦吧。自己有多久沒見他了?好像上一次見面也是在這裏,在這裏尴尬的打了個招呼,之後便是中秋宴了。
好像正是那個詭谲的中秋宴之後,她便開始幫着父親做事,開始與劉病已過招,開始做一些自己不喜歡不願意做的事情。
細細想來,一切風雲變幻的開端,便是那次的中秋之宴。
霍成君終于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麽那麽煩郁了,明明是在自己曾經無憂無慮的地方,現在卻有着無數的難題與煩惱等着她解決。
物是人非。
她想要的是以前啊,她想可以肆無忌憚的找弗陵哥哥蹴鞠啊,她有一肚子話要對他說啊,她想說她還是那個幹淨愛笑的女孩啊。
她還想問問,剛剛聽他的皇後說他嗓子不好,到底有沒有事啊——
可是,現在卻聽到劉弗陵勾勾嘴角說道:“我看了你提出解決難民問題的方法了,還有最近一個郎官犯了事,也是你交付廷尉的,做得很不錯,看來嫮兒你也長大了。”
霍成君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想要辯解卻只能默認,因為這句“做的很不錯”,自己有些小小的開心,但更多的是無奈。但道最後只是苦笑着說道:“陛下又忘記了,我已經得了名字,成君。”
劉弗陵微微皺眉,似乎自言自語:“成君确定,已經不是嫮兒了嗎?”
霍成君聽了,難受的只想走開,卻又不甘心,只蹙眉道:“許赦的事情,成君自問處理并無不妥之處,不知您對此事,可還有何不滿意之處?”
劉弗陵笑了笑,眼神卻是嚴肅的很:“霍小姐聰慧,做事情果斷狠絕,善于借勢。我自然滿意的很,只不過我一直以為,霍小姐不是個借權施壓之人。”
霍成君一聽此話,更是氣憤,原本有的一點點的愧疚,此時也消失殆盡,只是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禮,準備告辭:“陛下長樂未央,成君……退下了。”
霍成君與劉弗陵對視一眼,卻更發現對方眼中的失望,又難過又氣惱,只是告退離開。
剛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後的聲音,疏疏朗朗,像極了從前他問她要不要一起去上書房看書,可開口卻是:“不知霍小姐,可否認得一位名叫嫮兒的姑娘,她說珊瑚樹好看,便拿了幾顆樹苗,說要把這樹栽到閨房門前。”
霍成君一怔,愣了愣,卻沒有回身,只低沉着嗓音輕聲回道:“珊瑚樹乃皇家之物,在尋常的地方是長不得的。年少無知,老天降罪,珊瑚樹林在中秋那場大火下全燒了。姑娘家的戲言,陛下還是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霍成君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離開了自己曾經最喜歡的蹴鞠念書的地方,離開了自己曾經貪戀到想要占有的珊瑚樹林,離開了曾經依賴的“弗陵哥哥”,也離開了那個自私任性又純潔美好的嫮兒。
自從劉弗陵娶了上官雲霓,霍成君與劉弗陵長達幾年的尴尬終于過去。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弗陵哥哥”與“嫮妹妹”。
劉弗陵因為食言當年說要照顧霍成君一輩子的諾言而産生的愧疚從此消弭,霍成君因為抱着兒時的回憶而驕縱任性的時代也就此結束。
從此之後,明面上或是心底裏,霍成君都沒有借口再回想從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很喜歡這一章,之前寫的比較隐晦,這次也算是一個集中解釋。舊賬搞完,開始翻新篇了~~dog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