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又不想吃飯了麽?”葉姝繼續追問趙淩。
趙淩這才動了眼珠兒, 把目光直接射向葉姝端的飯菜上。趙淩立刻把托盤接過來,然後用呆板的眼神回看葉姝, 意思很明顯:你可以走了。
葉姝默默轉身, 悻悻而去, 順便在心裏把大魔頭輪了千百遍。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大魔頭這人就是不貴, 所以才給臉不要臉!
葉姝不滿地嗤了兩聲,甩袖子下樓。
封禮禾剛從外頭剛買了一把糖人回來, 大部分都已經分給葉姝的屬下們了,手裏只剩下四個最好看的樣式。看見葉姝後,他馬上把手裏最好看的遞給她。
葉姝被糖人的圖案吸引住了。一名頭戴蝴蝶的小女孩,有鼻子有眼, 連羅裙上的繡花都有, 做得非常精致。
“這可真好看。”葉姝舉起欣賞細節,已然把剛才的不快抛在腦後。
“對,真好看。”封禮禾失神地望着葉姝笑起來最可愛的臉。
莊飛這時候下樓, 瞟見封禮禾瞧葉姝的眼神,咬了下後槽牙。她馬上堆起笑臉,急忙湊過來問封禮禾有沒有她的糖人,封禮禾這才回神, 忙把手裏餘下的糖人遞一個給莊飛。
莊飛盯着封禮禾,對着糖人咔嚓咔嚓幾口下去, 瞬間就把糖人吃幹淨了。而比起她吃糖人的嘴,莊飛盯着封禮禾的那雙眼更會吃人。
封禮禾被莊飛這陣仗弄愣了, 問她怎麽吃得那麽快。
葉姝也奇怪,“對呀,多漂亮的糖人,你怎麽不好好看看再吃?”
“看什麽看,能有什麽好看,”莊飛揚起下巴,正對着封禮禾,她故意停頓一下,才補充後半句,“再漂亮也無非是糖做的罷了,進肚裏都一樣。”
葉姝納悶地打量莊飛:“怎麽說話呢,一大早就脾氣不好,誰招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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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飛歉意地跟葉姝賠罪,然後特意去等了一眼封禮禾,方蹬蹬下樓去。
“被我給慣壞了,封大哥請勿見怪。”
封禮禾被莊飛針對之後,有點心虛,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然後指着樓上,告訴葉姝,他去把剩下的糖人送給宋清辭和他的小厮。
“好,那你小心點。”葉姝說完就轉身下樓了。
小心點?他不過就是給書生送個糖人罷了,小心什麽?
封禮禾心裏稍微疑惑了下,轉念想葉姑娘也是江湖人,可能囑咐小心地話對人說習慣了,順嘴說錯了吧。
封禮禾熱情地拿着糖人走到宋清辭房門前,還沒來得及敲門,門突然就開了,對上趙淩的呆臉。
“我家公子吃不了這個,太硬。”趙淩看見封禮禾手裏的東西,立刻明白他的意圖,沒感情地陳述道。
“那也有你的份兒,你吃麽?”
封禮禾舉着糖人到趙淩跟前,順便往屋裏看,發現宋清辭正在用早飯。
桌上的菜樣樣精致,而且他竟一樣都叫不出名兒來。這客棧裏的好酒好菜,大家這兩日都嘗過了,封禮禾非常确定沒有宋清辭吃的這幾樣。所以很容易就推敲出,這些飯菜都是葉姑娘為他而做。
封禮禾竟突然有些羨慕宋清辭的‘食不下咽’了,如果他也這樣,葉姑娘是不是也會特意做這些美味給他?
羨慕歸羨慕,但封禮禾覺得自己應該知足,能偶爾吃到一次葉姑娘做的菜就已經很幸福了,不能給葉姑娘增加負擔。
趙淩拿了一個糖人,跟封禮禾道謝。
這時候宋清辭用完飯,才起身與封禮禾淡淡地打招呼。
封禮禾看桌上的菜只吃了一半,忙問他是不是吃完了。
宋清辭應承。
“那我幫你收拾。”封禮禾說罷,就馬上把桌上的剩菜都收拾了,端着回自己的房間。
宋清辭微蹙眉頭。
趙淩的眼裏則立刻騰起蕭殺之氣,他暗暗握緊拳頭,很想去暴揍這個居然敢吃他家宮主剩飯臭不要臉的家夥。只等自家宮主吱一聲,他立刻上!
宋清辭最後一句話沒說,慢慢踱步至窗邊,安靜地看着窗外。他房間這扇窗剛好面着的大街。
此時葉姝正拿着糖人,和莊飛在街對面的柳樹下說笑。倆人随後劃起拳來,葉姝似乎輸了,莊飛張嘴就要去咬葉姝手裏的糖人。葉姝馬上把糖人藏在身後,躲着莊飛。
“姑娘耍賴!”莊飛委屈地喊。
“就耍賴了怎樣?玩之前也沒說不能耍賴。”葉姝狡辯道。
莊飛哼了一聲,她活動一下身子,警告葉姝:“既然姑娘這麽說,那休怪屬下使用非常手段了。”
莊飛迅速突襲,快速變換各種姿勢地去搶糖人。但不管她怎麽折騰,葉姝都能輕松靈活地化解,穩妥地保護好她手裏的糖人。
莊飛發現自己連葉姝的一個衣角都摸不到,急得只好幹跺腳。
宋清辭辨出葉姝躲人的招式中有九靈劍法的影子,半垂下眼眸,輕笑了一聲。随後他才冷着臉轉身,帶着趙淩匆匆下樓。二人走得客棧後門,騎馬而去,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封禮禾在房間裏痛快地吃完美味的剩菜後,就下樓了。他看着葉姝和莊飛在玩鬧,就趴在大堂的窗邊,邊偷偷看葉姝邊自顧自笑得開心。
一輛豪華馬車從路上駛過,馬車跑出四五丈遠後,突然停下來,從車內下來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男子急忙往回走,遠遠去打量封禮禾,确定真是他後,立刻上前對其行禮作揖。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封大俠。”金萬兩高興道。
封禮禾認出是金萬兩,哈哈笑着稱是,“哎呀,我怎麽忘了,金兄就住在廬州,廬州首富!”
金萬兩不太好意思地擺手,讓封禮禾千萬別這樣稱呼他,“不才只是運氣好罷了,才會做生意賺了點錢。萬萬不敢忘本,每年都會捐糧施粥舍藥給百姓們。”
“诶,金兄太客氣了,天下的富人若都能和你一樣樂善好施,那便是窮苦百姓們的福氣。”
金萬兩問封禮禾此來廬州所為何事,若不嫌棄,他想邀封禮禾去他府上住。他家再怎麽說也比這客棧舒服。
封禮禾看眼那邊的葉姝,立刻搖頭推辭,“我一粗人,住哪兒都一樣,就不叨擾金兄了。”
“也罷,那封大俠如果有什麽事,或缺什麽,或需要幫忙,請千萬不要客氣,盡管來府上找在下。又或者随便找一家帶金記招牌的鋪子,讓他們給我傳話也行。”金萬兩再次給封禮禾行禮,感恩封禮禾當年的救命之恩。
封禮禾豪爽地笑着,讓金萬兩不必挂懷,當年不過是他的舉手之勞。
……
莊飛看到封禮禾跟金萬兩說話後,就用肩膀輕撞了一下葉姝,示意她往封禮禾那頭看。
“熟人吧。”
看到封禮禾後,葉姝就忍不住警告莊飛,以後不許她在外人面前說話無禮。
莊飛連連應承賠罪,她猶豫了會兒,抿着嘴問葉姝:“但姑娘真沒看出來?”
“看出什麽?”葉姝反問。
“封大俠喜歡姑娘。”莊飛忍不住,便直接說出真相。
“他喜歡我?”葉姝覺得好笑不已,問莊飛可有證據。
“這還用證據麽,我一眼就看出來了。瞧他看姑娘那眼神兒就知道,直勾勾的,就像一頭餓了三年的狼終于看見肉了。”莊飛嫌棄地撇嘴道。
葉姝托着下巴回憶了她這些日子和封禮禾相處的細節,之前不想,也便沒注意。而今經莊飛這樣一提醒,好像是哪裏有點不對。
“他會這麽快就喜歡上我?”葉姝還是持質疑态度,有點不信。
莊飛:“姑娘和他都相處多少天了,這還算快?多少男人在街上看一眼就喜歡上了,直接把人擄回家了,這種事情在咱們淩雲堡很常見,姑娘又不是沒見過。”
葉姝聽說強搶民女這種事兒居然在淩雲堡屢見不鮮,既詫異又氣憤,竟如此不尊重女性。她最見不慣男人仗勢欺負女人這種事,身為淩雲堡的堡主,很有必要将此歪風邪氣徹底清除!
葉姝在心裏‘意氣奮發’之後,意識到自己有點‘堡主責任上身’了。
天天被莊飛等人堡主堡主叫着,搞得她現在已經完全自我代入這個身份了。
“葉姑娘,剛聽我廬州的朋友說,城西那邊有幾家鋪子的東西好吃,咱們要不要去嘗嘗?”封禮禾和金萬兩道別後,就笑着走過來詢問葉姝。
葉姝使眼色打發走莊飛,讓封禮禾跟她到客棧後巷說話。這地方前後沒人,看起來挺僻靜。
“封大俠喜歡我麽?”葉姝開門見山地問。
封禮禾本來臉上還保持着愉悅的笑容,忽聽葉姝的話後,他愣了,再笑不出來了,非常緊張,額頭上的冷汗以可見的速度冒出。
葉姝仔細打量封禮禾的這副反應,便相信莊飛的判斷了。
“我們覺得我們不合适。”葉姝說得十分幹脆利落,她不想耽誤人家時間。
封禮禾正猶豫如何回應葉姝,忽聽葉姝直接拒絕了自己,腦袋仿佛挨了一記悶棍,頭暈乎乎,兩耳嗡嗡,感覺要沒了意識,四周的一切景象都在扭曲,仿佛離他很遙遠。
“葉姑娘誤會了。”封禮禾努力找回一絲清醒,耗盡全身力氣才把自己的臉僞裝起來,故作輕松地笑。
“誤會?”葉姝疑惑地看封禮禾。
“出于私心,我窘于将此話說出口。葉姑娘的樣貌像極了我去世的妹妹,每每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起她,就想多疼愛你一些。”
封禮禾看出來了,葉姝有決絕拒絕自己的意思。他是很想追問原因,但又怕真把原因問出來了,他和葉姝之間太尴尬,從此連朋友都沒得做。所以封禮禾不得不選擇撒謊,他從不喜說謊,而今話說出口後,連封禮禾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撒謊了。
封禮禾說罷便低頭掩藏自己即将繃不住的情緒,拱手給葉姝作揖。
“讓葉姑娘誤會了,是封某的過錯!”
“你妹妹去世了?”葉姝确認問。
封禮禾點頭,生怕葉姝不信,又補嘆一口氣。
書中倒是沒有交代過封禮禾的背景身世,但封禮禾是真正的正派大俠,向來言行一致,所以葉姝絲毫沒有懷疑封禮禾的話。
“該我抱歉才對,聽信他人之言,以為封大哥對我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不介意封大哥把我當做親妹妹的替身,我能多個兄長照顧求之不得。”葉姝馬上和他道歉,“請封大哥見諒,其實我剛才這麽幹脆直白地說,是不想白費了封大哥的好意。我身上的麻煩太多,在解決這些麻煩之前,無心兒女情長。”
封禮禾聽到這個理由後,澀暗的眼底頓時燃起光亮,剛才蒙在他心底沉郁的陰霾散了大半。原來她是因為怕連累自己,原來他還有希望。他願意等!多久都願意!
封禮禾激動道:“以後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盡管開口,不必客氣。”
“好!”葉姝笑着道謝。
封禮禾趕忙先回客棧了。因為情緒還完全沉浸在剛才發生的事件中,還需要調整,所以封禮禾匆匆從客棧後門折返的時候,就沒有注意到北面的馬棚裏站着兩個人。
趙淩目默默送走封禮禾後,就看見葉姝也從後門進來了,本能抓緊腰間的劍,詢問地看向宋清辭。
宋清辭一直注視着葉姝,暫且沒有任何反應。
葉姝一進門,就敏銳地察覺到馬棚內的宋清辭和趙淩,疑惑地問他們:“幹嘛呢?”
“喂馬。”宋清辭道。
趙淩:“……”
他立刻松開握劍的手,馬上轉身去抓了些草料,往馬槽裏放。
“客棧的小二自然會來喂馬,哪用得着你們親自動手。”葉姝閉眼打了個哈欠,蔫蔫地跟他們道,“昨晚沒睡好,今天又起得早,好困啊,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葉姝說完,就邁着大步快速回到客棧。她匆匆上樓時,回頭确認一下封禮禾和趙淩沒有跟來,才暗暗松了口氣。
剛才她第一眼就看見馬棚的地上有一雙腳,是什麽人躺在那,不知是死是活。幸虧她反應機靈,沒露出什麽破綻。
不知道是什麽人物,居然勞動了大魔頭親自出馬?
葉姝回屋後,靠在對着後院的那扇窗旁邊,偷偷往外瞧。
趙淩牽着馬從後門走了,馬身上馱着一個棕色麻袋,看大小裏面很可能裝着剛才那個人。
葉姝疑惑之際,聽到敲門聲,忙跑到門口,透過門縫分辨出是宋清辭站在外面。
葉姝機靈地把頭上的發飾都摘掉,再抓了一下頭發,弄亂些,讓自己看起來像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然後她才去開門。
“宋公子?”葉姝匆忙地用手理了理頭發,“有事?”
“今早的事,抱歉。”宋清辭開口就賠罪。
“啊,沒事。”葉姝有些惶恐,“不過宋公子好端端地為何突然把門關上?我還以為宋公子不稀罕我做的飯。”
“葉姑娘聲音反常,吓到宋某了。”宋清辭清晰地闡述完理由,便斯文地從袖子裏拿出一根珍珠珊瑚金釵,遞給葉姝,“賠罪禮,剛去街上買的。”
葉姝心裏腹诽不已,根本不是特意出門買金釵給她。他剛才明明和趙淩一起做壞事去了,就算買金釵,也只是順便買而已。
誰稀罕。
“原來公子剛才特意去街上給我買東西了,我說你們怎麽無緣無故跑去喂馬了呢,”葉姝驚喜之餘,又表現出惶恐之色,猶豫着不接金釵,“不過,既然是我的聲音吓到公子了,哪有讓公子給買東西賠罪的道理,該我賠罪才是。我那個今天早上嗓子不舒服,說話聲音就變得有點尖細。公子別誤會哈,我那會兒對誰說話都那個腔調。”
“不會誤會,”宋清辭道,“剛才聽到了。”
“啊?”
“你無心兒女情長。”宋清辭機械陳述道。
葉姝尴尬不已。
宋清辭耐心不足,把手裏的金釵再往前送了一下,“快收下,當我多謝你這些日子的辛苦照料。你這次若不要,以後難再有了。”
大魔頭先做了總結性的致謝,然後說:
你這次若不要,以後難再有了。
你這次若不要,以後難再有了。
你這次若不要,以後難再有了。
……
葉姝在腦海裏不自覺地重複着後一句話,因為她太激動了!
大魔頭在和她道別!
大魔頭在用一根釵作臨別贈禮,和她道別了!
喜大普奔!
多日累成狗的她,終于熬到了大魔頭離開的一天。人間沒有什麽不值得,一切都值得。
“那我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回贈給公子,我就把我最美好的祝願給公子,願公子一路平安,以後吃得好睡得好,萬事不愁。”葉姝眨着她水靈靈的眼睛,嗓音裏都忍不住帶着小雀躍。
“一路平安?”宋清辭語調平淡地反問,眼色平淡地看他。
“對啊,公子要走了,我真的好舍不得啊。這些天和宋公子的相處,真挺不錯的。”葉姝怕自己歡喜的情緒表露态度,趕忙抽了下鼻子,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狀,嘆了口氣。
“誰說我要走了,”宋清辭糾正葉姝,“你誤會了。”
“誤會?可是公子剛才明明對我贈禮道別了,說以後很難再有機會送我東西。”
“你若這次不收,确實沒有下次。”宋清辭雙眸深邃地看着葉姝,糾正她的誤會,“因我不喜別人拒絕我。”
大魔頭的意思,只是他單方面不會再繼續贈送禮物而已,跟離別沒關系。
不!這不是真的!
葉姝剛燃起希望的心,被摔得稀碎稀碎。
他是不是故意的?她本來都已經死心了,想走一步算一步,熬到揚州就行了。結果他現在非說些有的沒的讓她誤會。她剛有點飄,他就狠狠地給她按在地上揉搓,而且是按、頭、揉、搓。
好氣啊,好想弄死他。
葉姝心思滿滿,怨念極深地看向宋清辭,剛好和他四目相對。
在宋清辭幽深且具有強烈審視意味的目光下,葉姝立刻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要冷靜,不能崩,千萬不能使性子,被大魔頭發現她情緒異常。她好不容易通過努力做飯,換來如今跟大魔頭暫且和諧相處的狀态。別在情緒上犯傻,一失足成千古恨。
冷靜,冷靜。
反正快到揚州了,大魔頭聲稱他家在揚州,到那時候他就沒理由繼續和她混在一起了,不過就多忍幾天而已,那麽多天都忍過去了。
“既是我的誤會,那就太好了,我還以為公子臨時有事,要提前跟我道別,心裏正覺得十分不舍呢。”葉姝可憐地抽了下鼻子,先表達失望情緒,再表達驚喜情緒。她果然是一位超級會演戲的好廚子。
“葉姑娘若如此不舍,我們可以不分別。”宋清辭若有所思道,“回頭到了揚州,允我先回家說一聲,我便可陪姑娘回淩雲堡。”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