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投手的投球是不會說謊的。(禦幸一也的場合)
投手的投球是不會說謊的。
怎樣的球路,如何的弧度,進入手套時帶有的旋轉、球勁,揮臂是否徹底,表情如何,前腳扒地的角度,下蹲的深度,臉上的汗液,擦汗的次數,擦粉的次數,都在向一個捕手毫無保留地展露這個投手的心态、狀态、性格、鬥志。
對于捕手老司機·投手集郵愛好者·禦幸一也而言,即使站在旁邊觀看投手的球路,他也能明确判斷出眼前這個蠢蛋的魂已經不知道飛到世界哪一個不知名的角落了。
最好的方式當然是用怒火的呼喚叫醒這個傻瓜,還好自己生氣的時候,在這些個投手面前還是有些威望的,否則這兩天作為隊長的權力、威嚴都被倉持和前園這兩個家夥架空了,雖然禦幸本人承認他們做得比自己好,而且他也确确實實不想做也不适合做隊長,但是澤村這個笨蛋最近是不是有點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禦幸這樣想着,有些煩惱地坐了下來。雖然他有過對付不來的投手,但原本聽話的家夥突然變得不在掌控中了,還是很讓人頭疼地一件事,他可不想把自己和澤村之間的投捕關系演變成下一個丹波學長和自己啊。
這麽說來,什麽時候覺得澤村這家夥有點捉摸不透起來的?
前幾天?上個禮拜?不不不,這家夥一向都是雖然猜得出他在想什麽,但是永遠猜不到他會怎麽做的類型。
但是自從他開始和前園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之後,竟然演變成了只知道他在做什麽但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雖然象征性地從前園嘴巴裏套了點話出來,當然練打擊的事情是從倉持那裏聽說的,但是禦幸完全摸不着頭腦,這家夥問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是要幹什麽。和自己的交流也仿佛突然一下子變少了,最近他都不怎麽回話,哪怕用更過分的話刺激他,也一句都不回,反倒把自己弄得心情很糟糕。
或許,問問克裏斯前輩能知道點什麽吧。
“澤村怎麽了?說來聽聽。”這樣就方便了,克裏斯前輩對澤村的事情一向很有興趣。
禦幸考慮了一下,把他最近所能觀察到的澤村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克裏斯。克裏斯邊活動着肩膀,似乎也若有所思。
“這種情況下,和本人交流一下最有效吧。”
禦幸擺了擺手,嘆氣道:“不行的,我肯定不行的。”這家夥雖然是很好的搭檔,但是無論是棒球上的事,還是生活上的事,似乎總有意無意地避開自己,一個人就默默地解決了,而且禦幸本人也覺得自己實在不像一個可以開導別人的角色。
克裏斯點了點頭,反而笑了笑:“你果然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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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幸撓了撓頭,話題差不多到此為止吧,這樣一來克裏斯前輩就會幫忙注意一下那家夥,自己也就方便許多了……
“不過我這次不打算出面,這可是你們兩之間的事情。”
“诶?”禦幸回看過去,感覺到克裏斯的眼神裏頗有些狡黠的感覺,随即轉頭繼續活動肩膀,留給他一個沒有商量餘地的背影。
“有些事情,等別人幫你弄清楚了,反而會錯過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克裏斯前輩不愧是我尊敬的捕手,太狡猾了。出于對“意想不到的東西”的巨大好奇,被擊中死穴的禦幸認命地背起包往醫院外走,清冷的空氣從門外灌進來,倒讓最近感覺腦袋一片漿糊的人清醒了一點。
反正時間還早,天氣不錯,走一走吧。禦幸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那個國文老師的小測驗先放一邊吧。于是又邁開步伐。
冬日下午的太陽總是很晃眼,路過橋墩的時候,禦幸看見下面的水面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片,整個湖面也被渲染成了金色。還好戴的眼鏡有自動變色的功能,否則真的要被晃瞎眼了。
這麽想着還是好奇地擡手把眼鏡摘了下來,眼前的世界變得模模糊糊的,大塊大塊的金色充斥在自己模糊的視野裏,眼皮都能感受到光線帶來的熱度。
意外的不讨厭,這種灼人的光線。
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沖刷了一會兒,禦幸便把眼鏡戴了回去,感覺臉頰上有點熱。
嗚哇,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有點丢臉啊……
直到禦幸拐過第七個彎的時候,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太對。剛才在旁邊奇怪地盯着他的那個女生竟然一路都跟了過來,好幾次他裝作看櫥窗裏的東西,都從玻璃的反射上看到了那個女孩子的身影。
從東京市區到青道,很少人會步行走這條路,青道的學生也不太有理由步行從東京回青道。
算了,想多了吧。
回到學校正好遇上小禮的英文課,禦幸敲了敲門,便推門走了進去。
高島推了推眼鏡,瞪了他一眼表示不滿,禦幸則選擇無視,悠閑地找到自己位置坐了下來。
“請禦幸一也同學為我們朗誦一下這篇課文的第6段。”
旁邊的倉持已經笑得課本都拿不穩了。
“等等老師,我剛剛回來書還沒拿出來,哎呀翻錯包了……”
嘛,反正小禮平時就喜歡點棒球部的讀課文,雖然最近的課文生詞挺多的,但幸好都有預習,這點程度難不倒禦幸的。
這麽想着捧着書站起來,緩緩地打開書本——
一個粉紅色的東西從書裏面劃了下來,輕輕地落在地上。
整個教室都安靜了。
等等,沒看錯吧?的确是粉紅色的……為什麽我的書裏面夾着這種東西?
“呀哈!這什麽啊!!!”好朋友·真損友倉持洋一氏爆炸般的笑聲撕破了整間教室尴尬的氣氛,邊發出尖銳的笑聲,邊把落在禦幸腳邊的東西撿起來。
“我來看看啊,禦幸一也前輩收……”
“喂!”禦幸把信從他手裏拽了回來,重新塞回書裏面,努力想裝作一切都沒發生。
“喂喂喂……那是情書吧……”
“禦幸君珍藏的情書?”
“不是吧,禦幸君看起來不知道的樣子……”
“嗚哇!現場收情書啊!好虐狗啊!!!”
“是班級裏的?還是哪個學妹?禦幸那家夥讓人好嫉妒啊……”
禦幸一也看着高島禮鏡片上的反光一閃一閃的,正捂着嘴巴偷笑。
啧,這下麻煩了。
禦幸反坐在椅子上,支着椅子一翹一翹的,看着練習場裏還在練投練揮棒的那幾個人,吵吵鬧鬧的,只覺得心裏十分煩躁。
本來想好今晚和澤村好好談一談的,結果又出現這麽麻煩的一件事把心情給攪亂了。說是什麽會一直一直地好好關注自己,這麽想着身體一個激靈,突然理解了澤村當時為什麽臉色鐵青地回若菜關于“背後靈”的短信了。
還有一句話他很在意。“會在最合适的時機與你在一起。”說得好像自己一定會和這種人在一起似的,先不說能不能交往的問題,連人都不知道是誰。
萬一打比賽打着打着忽然在觀衆席上公然告白會很頭疼的啊。禦幸扶了扶額頭。
但願別再節外生枝了啊。
接着周六實戰練習的時候,澤村那家夥竟然又走神了,禦幸只感覺一陣無名火燒了起來,當着監督的面吼了他的全名,在場的包括落合都被他吓了一跳。
澤村那家夥站在投手丘上臉白了白,這才振作起來。
別說好好談了,這家夥最近是欠訓啊。
練習結束,澤村似乎狀态還不錯,屁颠屁颠地去收拾東西了,禦幸便跟了上去。把東西剛放進雜物間的澤村一轉身看到禦幸,吓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禦幸眼睛一眯:“你最近都怎麽了?”
澤村張嘴“啊”了半天,沒說出半個字,被禦幸一步一步地逼到角落裏。
“是不是當時和克裏斯前輩一開始搭檔的毛病又犯了?”
澤村愣了愣。
“這次又是為什麽?因為我不在?”
“如果換個捕手就投不好球的話,就把投手丘給我讓出來。”
“做不好投手的話,不如打掃一下雜物間顯示一下你的價值?”
嗚哇,越說越過分,我真是有抖S的天賦。
澤村立馬嚴肅起來的表情把他心底撓得癢癢的。
不算寬的肩膀微微聳起,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兩只拳頭擺在身側握得緊緊的。
禦幸就這麽觀察着,既不是分析他是不是生氣,也不是害怕他會不會傷心,而只是觀察着,甚至可以說期待着。
等着那雙金色發亮的眼睛擡起瞪向他,然後爆發。
“哈哈哈哈哈!別吵了別吵了!”然而那雙眼睛只擡了一半,就被倉持的手臂擋住了,整個腦袋被夾在他的胳肢窩裏,連人帶包往外拖。
那個氣氛就像一個充滿氣的輪胎,被戳破了,卻默默地洩了氣。
禦幸正感覺不爽,随即被莫名站成一條戰線的三人扔了整理雜物間的工作,一團無名火壓着壓着,看着自己(曾經)的隊員們歡快離去的背影,然後熄滅了。
洩力一般地推了推眼鏡,拿起掃把開始打掃。
蠻好的氣氛,以為那家夥會一股腦地把心裏話都吐出來的,倉持那家夥究竟是在幫倒忙還是在幫倒忙還是在幫倒忙呢?
越想越郁悶的禦幸一也氏有些無力地鎖上雜物間門。下次要找這樣的機會,用激将法就沒用啦,那家夥太敏感了,平時如果發覺自己真的在生氣的話根本就是臉色白得不能再白,今天他能夠生氣得瞪自己就說明感覺得出來自己根本沒在生氣吧……
頭疼頭疼。禦幸圍上圍巾朝他們說的小店方向走去。
咦?
禦幸愣了一下。
繞了些彎,甚至走了個圈,依舊甩不掉身後那個小尾巴。
居然又在跟着自己!不是巧合吧,絕對不是!
禦幸有些無奈,幹脆停了腳步,轉身等那個女孩走上前。
誰知剛一轉身,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禦幸看着身後空蕩蕩的冬日下午的街道,感覺背心涼涼的,抖了抖,安分地朝前走了。
之後的第二天,給禦幸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确信寫情書的就是這個最近一直跟着自己的女孩子,看上去是青道的學生,壞消息就是,他找不到和對方交流的辦法,因此甩不掉這個執着的女孩子。
只要禦幸整個身子轉過來,對方就放棄跟蹤,第二天依舊找準自己在那裏,堅定地跟在後頭,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天也是,禦幸從醫院出來,看時間還早,決定好好和這個女孩子談一談。
結果發現這次多了一條尾巴。
這條尾巴還用一種非常詭異地眼神看着自己。
禦幸好幾次回頭盯着前園,雖然前園的腦袋有時不怎麽好使,但是前面這麽大一個目标,他總不會沒察覺吧。用眼神示意了他好幾次一起把那個女孩子拿下,甚至還加快步伐讓前園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跟蹤了這件事。
結果再回頭的時候,看到前園一張被雷劈了的表情,随即整個頹敗了一般,竟然默默地轉身往回走了!!!
等等,他這是想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算了,還是靠自己吧。
前幾天他都在這一塊繞來繞去,哪裏有死胡同,哪裏是巷口他大致摸清楚了,這樣一拐,再轉身的時候,滿意地看到那個女孩子顯然沒想到自己的打算,跟了進來。
“呀,沒路走了。”禦幸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不介意讓一讓,給我掉個頭吧?”
女孩子見後退也沒什麽意義了,便低下頭看着地面。
“你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