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4.12
長娑的最後一天,他送給唐嫣兒一場精心準備的表演,在草坪上搭建了一個舞臺,其奢華程度堪比春晚。
舞臺搭建自然由祈負責,他将唐竹青的野心和對唐嫣兒的愛意,都由這個場景體現了出來。
而針對唐竹青的舞臺造型,一向愛閑游的老師也是步步緊跟,畢竟這一場是故事的精彩點。
而我飾演的童妍戲份已經全部完成,目前,我已經調回化妝組,在後臺給那些臺下的群衆演員上妝。
豪門聚會,群衆演員的品位十分重要,一派香鬓華裳才能襯托畫面的高大上,所以任何一人都不能馬虎。
正待我們這裏忙的如火如荼的當口,突然見很多人神色恐懼,陣腳大亂,嘈雜裏我聽到幾個關鍵詞,比如“舞臺倒塌”、“受傷”之類的。
我只覺心口一緊,眉刷從手中滑落,然後瘋了一樣向片場撲去。
因為祈一直都在臺上。
我可以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什麽叫驚慌失措,腳下好像絆倒了什麽,側腰也似乎撞過東西,可我依舊勢頭不減,排開衆人向裏擠去。
我在心中自私的祈禱,只要祈沒事,只要祈沒事就好!
現場安保人員和警察已經出動維持現場,一分鐘的時間已經漸漸将暴動穩住,救護車也已經開走了好幾輛,我推開試圖攔住我的人,在一片狼狽的鋼管和高熱的火花裏尋找祈的身影。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我找不到他,入眼的廢墟,龐然大物一樣的高架砸落的地方,是一灘灘刺眼的血跡。
我聽到有人說:“幾個重傷的已經送進了醫院!”
重傷……
會死嗎?比如砸斷了肋骨紮進了心髒之類的?
突然感到十分的無力,無法想象如果祈不在了,我該怎麽辦。
已經控制不住在顫抖了,我像個僵屍一樣立在場中央,原本的擔憂已經變成了恐懼,因為現場醫護人員已經将所有傷患包紮完畢,但這其中沒有祈。
祈在那幾輛開走的救護車裏。
我只覺世界一陣天旋地轉,我想不到任何事,此刻我的腦中只有祈,我拉住一個醫護人員問醫院的位置,然後飛快的擠出人潮快奔而去。
疾馳而過的後臺通道口,我的餘光看見導演靠在牆上意味深長的看着我,我猛地扭頭,瞪着他的方向停了下來。
他笑笑說:“真是危險,可這些好像是可以避免的。”
啊!原來如此!
傷害他手裏一個重要的設計師,毀壞流暢的拍攝行程,甚至不惜毀了這部劇,為了他的獸性,為了征服別人的女人去殺人,這個男人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厭惡感像潮水般滾滾而來,我從沒如此煩躁的面對一個人,甚至恨不得他永遠消失!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恨。
我突然明白,卓當年瘋狂揮刀時,心中的那份無法纾解的情緒,那是再多鮮血都沒法遏制的不顧一切。
我以為那段回憶會壓在我心口,一輩子也抹不去,但此時此刻,我并不認為它恐懼。
那是因為,我變得比那些更加可怕。
我說:“如果祈有事,我一定會割下你的腦袋,挂在高架機上!”
我從來不是手軟心軟的人,甚至骨子裏透着一絲扭曲的嗜血性,所以,這句話我是真的發自內心的。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十分的猙獰,因為我說出來的話,聲音落在自己的耳裏都十分的驚悚,更何況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震驚。
可或許是我表現出的殺氣和實際能力不符,實在不值得令人戒備,他也只是微愣,然後輕蔑一笑,回複了正常模樣。
而我沒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我現在只想見到祈。
等我趕到醫院詢問了幾個人找到了祈後,見他安然無恙的坐在走廊的地上,頓時松了一口氣。
祈看到我有些吃驚,然後受傷的望着我說:“丫頭,我太沒用了,沒能救他。”
在我的印象裏,這家夥總是臭屁的很,第一次見他這麽無助的樣子,真的讓我愣住了。
可是我知道的,祈雖沒什麽高尚的品質,但是他心中卻一直有一顆俠義的心,他喜歡所有一起共事的同伴,覺得保護他們是自己的分內事。
他是陪着傷患上了救護車,一路護送過來的,這個傷患,或許是和他一個組,平時總會鬧成一堆、相互調侃的同事。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祈說:“架子倒下來的時候,我離他是最近的,如果我能再快一點,就能推開他了,但我還是眼睜睜看着他的右手被壓斷。”
他說:“顧南是個很有前途的化妝師,但是沒有右手就意味着失去了目标,他明明是你最敬重的人,我卻沒能保護好,對不起!”
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收斂了平日的嚣張傲氣,沾着半身別人的血,狼狽的坐在冰涼的地上,垂着腦袋氣息奄奄。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我應該去安慰他,可是我竟然發現我做不到。
我一直認為,僞裝自己成為各色人物是我最有利的生存武器,可是面對祈,我卻沒辦法做出這些虛僞的事來,即便心裏知道我該捧着他的臉,該軟言說“這是意外這不是你的錯”之類的去安撫他的情緒,可卻怎麽也做不出來。
女人是溫柔的水,可我卻摻和了水泥和沙石,将自己築成了堡壘。
即便我深愛眼前的人,即便看着這樣的他感到十分的心疼,可我終究還是做不出體貼的事。
此時此刻,那原本留在心間的小小期望已經被打破。
我沒有辦法和祈在一起。
一個成功的男人身後,不會是我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我的存在連最基本的相互安慰都做不到,我只會阻礙祈。
最終,還是祈伸手抱住了我,趴在我肩上一句話也沒說。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蹲在彼此對面,我就這樣默默任由他抱着,過往的人紛紛側目看向我們,我們卻仿佛身處無人之境般,不在乎時間的流逝。
其實我的腳已經麻木的失去了知覺,可我不想動,不想擾亂祈的安靜,直到老師動完手術被推出來。
醫生說,老師的手有多處粉碎性骨折,需要進行兩年術後複健,複健完成也不能過度使用。
将來他或許還能執筆,但是此時此刻不得不說,他輝煌的化妝之路已經遭受了毀滅性的災難,兩年後,誰也說不準這瞬息萬變的藝術之路,還是否記得他今日欲騰空之勢。
老師說:“早知道任性會遭報應,沒想到來的這麽快,不過也罷,找人包養也不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災難而舉手投降,那個總是打扮的光鮮亮麗的俊俏小夥子,翹着蘭花指在化妝臺前拍護膚品的樣子,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情景。
我喜歡他的生活方式,即便他總在有意無意間露出幾個勾人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發毛之外,其實并沒有做多少讓人一提起同性戀,就會惡心到的事情。
他是享樂派,活得很灑脫,所以從沒有固定情人。
他曾說他要得是個“爽”字,可現在,他卻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求包養”。
沒有自食其力的賺錢本事,就沒有肆意揮霍而享受的奢華放肆而自由的生活,可他還是喜歡那樣的奢華,所以他選擇去傍大款。
這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想要的自由。
他的失去是我一手造成的。
導演說:“如果你那晚不走,你的老師就不會受傷。”
他說他只是給我提個醒,下一個受害者估計就不會走偏。
他說我逃不掉,這次舞臺倒塌事件,祈可能要負全責。
我知道他有手段将一切矛頭指向祈,畢竟整個場景的布置,都是按祈的設計搭建的,也是全權交由他監督。
我知道祈的細心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但是說這其中被導演下了絆子,卻是沒有任何人相信的,因為導演尊重藝術的事,在圈內很知名。
最終,導演壓住這個事件,重新計算上映時間,讓拍攝如期開始,然後離開長娑大學去遠郊的別墅取景,剩下的戲只需要一周便能結束。
離開前一晚,祈拉我出去,繞過我們曾經吃了一大盆麻辣燙的夜市攤子,把我按在那夜扯斷風筝線的草坪上,跑到不遠處問我:“你覺得這裏的風景怎麽樣?”
前依湖,後靠市,城市霓虹倒映在湖面,沒有商船也沒有野鴨,不喧嚣也不安靜,說不上好也不能說不好。
其實想想,也許這樣才最好。
既不被鬧市遺忘,也不被鬧市吞沒,處在這邊界,頗有幾分屬于人性的搖擺不定,偶爾的一個轉身,就是一個開始或結束。
所以我說:挺不錯的。
祈聽了很高興,好像一直期盼我做這樣的回答,然後邁大步子,在草坪上橫向跨越又豎向跨越,望望對岸又瞅瞅身後,板着手指嘴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計算什麽。
看他一個人興致勃勃,我也沒有再出聲打擾,直到他敲定了主意才跑過來拉起我,說了句“搞定”。
我問他搞定了什麽,他神秘一笑,說回去給我看個東西,我就知道了。
我總覺得那是個很重要的東西,不得不看,可是我沒有機會,導演給我發了條短信,讓我今晚必須過去。
“必須”一詞說明了他的态度,說明這将是他最後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