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一年熱夏4.1
有人說,成功等于兩分的才華加八分的努力,确是不盡然的。
就如形象設計師,多少人懷揣美業的夢想,不可謂拼盡全力,可最後仍是沒拼出個所以,就在瞬息萬變的藝術浪潮裏溺亡。
天生缺失美感,想象力不夠,就只能練練化妝技術去跟風。
我現在選擇的這家知名攝影工作室,便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此間,化妝總監聽起來自然是個厲害人物,從事此業12年,技術方面确實夠硬,無人敢說一二,可她也始終只能做個技術指導。
而不同的是副總監,顯然地位略低一級,卻是個十分靈躍的人物,技術層面自然當得起,貴便貴在他擁有無限的創造力,是公司老總特意高薪聘請來做頂梁柱的。
美業重在創新,公司能在此間拼得首席,自然因為他無時無刻蹦出來的奇思妙想,屢屢改變了流行趨勢。
聽言他從業不過3年,卻有這樣的成就,可見才華是多麽重要。
我選擇在這裏當助理,便是震撼與他筆下的化腐朽為神奇,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工作自然是苦的,并且略有小成的老師卻是恃才傲物的,老助理也較為好人為師。
心靈和肉體的雙重壓力,讓很多人無法忍受,畢竟如今是個人人不肯吃虧的年代了,而我卻活用了因人而變的僞裝術,成了這一波裏剩下的優良品種。
可能是我比較機靈聽話,手腳麻利,與人為善,平時沒工作就跑沒影的副總監也注意到了我,竟特意知會總監要了我做他的私人助理。
公司曾給他配了三個助理,用了一段時間均被他遣走了,之後凡是他工作時都是其他化妝師打的下手,可是知名的難伺候。
便是這樣一個人,卻成為了影響我一生的恩師。
他是我們化妝部唯一的男性,當然,這只局限于性別。
第一次見他翹着蘭花指,叫我把耳環遞給他的時候,說不被驚到那肯定是騙人的。
他叫顧南,明明是個帥氣的名字,卻因為那一身娘味兒,大夥都叫他“南妹”,他也在群裏自稱“哀家”。
我跟着他後不久的一天,拍好了一組雜志封面,他坐在化妝臺前,用名貴的一線品牌往臉上拍,說一會兒要和幾個好姐妹出去玩,以下的事讓我來盯着。
我沒太在意,到攝影部看好了拍攝成品,下來的時候,見他在休息區和七個打扮潮流的俊俏小夥子聊天,才明白他所謂的“好姐妹”了。
不管是當年油頭粉面的雷子惡心到了祈,還是被小時候的我,用不男不女污濁字眼羞辱的祈,那時候都覺得同性戀是十分遙遠的,但是今天,我真的碰上活着的了。
驚訝有,但我不歧視這種人。
他們選擇的人生路,既沒有阻礙我的前路,也沒有帶給我麻煩,所以我沒資格對他們指指點點。
世上庸庸碌碌的人太多,無法想象他們的世界,也從不接近,甚至刻意避開,但他們并不孤獨。
即便是人類的另流,他們也能讓自己活得更精彩。
我誠實的說,我喜歡他們的生活态度。
他們看似荒唐,但追根揭底,又何嘗不是一種潇灑?
跟了他之後,我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說他難伺候。
他對自己的客戶太過于認真,甚至可以用“變态”二字來形容,而別人總是無法這般苛待自己。
他對美的投射可謂百發百中,出品也是吹毛求疵,旁人看不穿毫厘之別,就會诽謗他故意擺譜折騰人。
這可能就是“寂寞天才”的無奈,既然無法到達他的藝術境界,那還不如全部攆走,眼不見為淨。
除開工作,他其實是個十分親切的人,且絕不會虧待自己人。
自從我成了他的私人助理,別的老師甚至是老總都別想支使我幹活,就連值班制的清掃工作都知會總監別算上我。
即便是這樣,跟着他也不是輕松的,只不過區別在于以前做的都是沒營養的跑腿工作,現在卻是技術上的幫手,短短時間便提升了我的各方面技能,對此再累我都是甘之如饴的。
磨過初為他助理時的手忙腳亂,緊跟上他突發奇想的藝術靈感,我成為他美業人生任期最長的助理。
就這樣忙裏忙外跟了他一年多,卻從沒在他那裏重複過驚豔,他的想象力仿佛是個無底洞,為了跟上他,每日天馬行空的幻想他下一個作品會有哪些非凡之處,已經成了我的習慣,這樣的習慣,才是成就了我的關鍵。
此年暑期将近,老師說公司接了長娑大學的單子,他要去給畢業的大四學生化妝,明天會帶我一起出差。
我略有困惑,以老師的身價,給一群學生化妝簡直是扯淡,完全辱沒了他的才能。
但他卻說比較重視此次活動,特意幫我申請拍形象照,并且親自上手幫我造型。
看着鏡子裏妝點過的我,他頗為自得的點頭臭美:“不愧是出自本大師之手,誰見你不酥上幾根骨頭,簡直就是眼瞎!”
早就習慣他的自戀癖,順着他姑娘家的小心思點頭附和:“有老師這技術那肯定美翻天了,況且我底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老師當時就笑噴了,拍着我的肩膀開心不已。
人似乎都在尋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總對和自己有相同愛好或者近似脾性的人有莫名的親切感,所以即便我不是個自戀的人,也能為了與他好好相處,演變出自戀的毛病來。
老師笑夠了,又開始翹着蘭花指唠叨我說:“其實你五官真的都挺好的,很好打扮的,就是可惜是個短發。我跟你說哦!你應該把頭發留長才好看的,這麽好的臉型,紮個幹幹淨淨的馬尾很氣質的……”
不知道這是他的職業病還是比較關心我這個私人助理,總之他老在我耳邊說這些。
我每次都以“洗頭太麻煩”之類的糙漢精神,氣得他直掐我的肉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教育我說:“女孩子的臉就是命運”之類,十分具有前瞻性和現實感的至理名言。
我不是不懂,可是馬尾……
不想提,不想被這野火燒不盡的可再生物,占據我不能回頭的人生。
況且我一生都不會有,待我長發齊腰的那個人。
攝影師看到我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打量了我一眼點頭調侃說:“以前都沒注意,你這眼尾拉出的線飛揚的恰到好處,是個天生狐媚子的料啊!”
平時與人相處周旋,旁人總覺得我是謙和的,或許只有老師才看出來,我和誰都保持距離,便是現在這副眉眼間,無聲無息散發着生人勿進的信息。
就算是狐媚子,估計也是個高冷的狐媚子。
他指導我擺動作,我側坐在高腳椅上,微昂下巴側目看向鏡頭的時候,原本嘈雜的影棚突然就安靜了。
我轉思間沒找出剛剛做了什麽丢人的事情,便也就沒放在心上,但是拍好了形象照,攝影師卻不讓我走了。
顯然他想到了什麽,整個人看起來興奮地要開屏,拉着老師說話,嗓門都高了幾分貝:“我他媽現在滿腦子都是靈感,今天你這徒弟我是借定了!你也不能跑,我感覺咱們今天能上天,這感覺他媽好幾年沒出來過!你們幾個傻逼還站着幹什麽?趕緊把影棚收拾一下!那邊那個,我操說的就是你!把這堆垃圾給老子都搬走搬走……”
他就像找不到北的羅盤直打轉,平日裏藝術家的氣息兜得挺穩,這會子什麽面子裏子都是屁,連罵好幾句髒話完全暴露了本性。
他這個靈感一出,什麽事情一律甩手不幹了,老師竟也興致勃勃的助纣為虐,逮着我翻來覆去捯饬了一天。
期間老總接到消息說他們擅自推掉了客戶,耽誤了攝影流程,打算過來訓人,結果看到半成品的片子又默默地走了。
直到晚上快11點他們才消停下來,老師拽着我去看照片。
攝影師整個人都振奮到抽搐,見我過來一把就攥住了我的手腕,一張臉的光彩可以媲美萬家燈火:“我靠!絕代了!我怎麽沒早發現你?你丫的人才給老子藏得這麽深,瞧瞧這眼神,老子拍了這麽多年模特,數你最夠味!”
老師擠過去選照片,順便在腦海中開始構思本期主題:“每一組都挺有視覺沖擊力耶,我建議向上申請做本宣傳雜志哦。吶!這張綜合性夠強,可以單獨提出來做樣……”
搞藝術的人基本一個德行,一旦遇到感覺來了的事,夢裏都要把自個兒憋醒爬起來搞事。
他們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一頭紮下去雷打不動,不完成死不休,當然,由此而出的作品,必定是精彩絕倫的。
誠如攝影師所說,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會如此勾人,老師給我定了位,他說我屬于美豔中最高級別的一類:無色。
他說:“你舉止不輕浮,着裝不暴露,妝容不豔麗,但是,你的妖冶可以壓倒群芳!”
我從不認為這會是我,但是照片上我斜眼看人時,波光流轉卻又仿佛霧滿群山,萬千世界皆在眼中,卻又萬千世界皆不入眼,空洞卻又充實,迷惘又似堅韌。
無色,便是:原自清漣一身,而又斑斓成駁。
妖冶,則為:香豔不留色暈,攝人剩有魂餘。
被看的自己都受到了誘惑。
我想,我有必要控制自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