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悠閑的傍晚。
安妮在樓下情緒澎湃地唱着一首誰也聽不懂的歌——絕對不是英語、德語、法語或任何一種已知語言,聽起來活像是某種變異的人魚語言。阿麗安娜的責備在她女兒換氣時方有一席之地:“老天,安妮,請你閉上嘴巴——阿不思在午睡!”
“我起來了。”阿不思點起燈,靠着床頭看一本書。低矮的書桌拱拱身體,提醒他有一封新到的信件。安妮咚咚咚地跑上跑下,歌聲愈發嘹亮。
晚飯十分豐盛,艾伯特再次贊美了妻子。“讓我想起了霍格沃茨的求學時光,”他說,“那時我偷偷地看你……你背對着我。你的金發美極了。”
“哦,艾伯特,你太肉麻了。”阿麗安娜說,明顯很享受。突然安妮把臉整個拍進了果醬,她尖叫着把女兒從覆盆子的地獄中解#放了出來。艾伯特手忙腳亂,碰翻了一張椅子。“真不知道她像誰!”阿麗安娜抱怨道,“我們——任何一個人,小時候可都沒有這樣!”
這就是他一直所追求的。阿不思微笑着旁觀混亂的餐桌,适時地變出幾塊熱氣騰騰的毛巾來拯救這對年輕的父母。“你小時候很乖,”他說,“阿不福思則不一樣,每次母親講故事,我只要說不想聽藏山羊,他就對我拳打腳踢。”
“打他!”安妮笑嘻嘻地把果醬擦到桌布上,又換來她母親的陣陣尖叫。“下午,鄰居先生好像又跟什麽人吵架了。”艾伯特抓住女兒的手用熱毛巾擦拭,“我聽到東西碎了……”他飛快地瞥了眼窗外,猶豫地懇求,“您可千萬別告訴他是我說的。格林德沃先生是個好人,也很有能力,我經常在部裏聽到他的名字。可阿麗安娜跟我說他曾經炸飛了一山谷的玻璃,打起人來眼睛都不眨。”
“蓋勒特沒那麽可怕。”阿不思摸了摸安妮的頭發,輕快地說,“別擔心,他雖然喜歡咆哮,但并沒有吃人的愛好。”
脾氣暴躁的鄰居先生沒有炸飛一條街的玻璃,他把自己用來盛晚飯的盤子炸成了粉末,順便毀了巴沙特一副心愛的油畫,畫中那幾個撿麥子的女人驚慌失措地逃離了畫框,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蓋勒特沖空白的畫布瞪了半天,才揮揮魔杖,讓碎末般的玻璃殘渣脫離,重新整合成一個新的盤子。
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在客廳裏來回轉悠,想再炸點東西。你退步了,他對自己嘲諷,你以前可以炸飛整個教室的,小子。但炸盤子也好,炸掉一個學校也罷,都像吃不到糖的低年級學生的幼稚發洩。他等了片刻,對面石屋二樓的窗戶拉着窗簾。蓋勒特看了眼手表,一個小星星輕輕躍動,跳出發光氣泡組成的字母——“午睡”。
對,真正的聖人正沉浸在夢鄉中,沒工夫來安撫惡魔漆黑的心思。蓋勒特無味地對着空空的壁爐發了會兒呆,最後起身抓了把綠色的飛路粉。
蓋勒特·格林德沃,普魯士魔法師同盟駐歐洲魔法聯合會大使,兼任駐魔法英國公使。他今年才剛滿二十五歲,嫉妒的傳言稱他的就任完全是得益于家族背景,脾氣古怪,很難相處。但與他接觸過的巫師——無論喜不喜歡他本人——都承認他确實具備與地位相稱的能力。即便那脾氣确實古怪了些,不過對于一位魔法天才而言,暴烈的性格反而成為了某種魅力,吸引了無數視線的矚目。
在夏末的這天傍晚,這位傳聞中的青年才俊從他倫敦住所的壁爐裏狼狽地爬出來,灰頭土臉。巴沙特家的飛路粉大概快過期了,蓋勒特抖抖袍子,就聽到家養小精靈軟軟尖細的嗓音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哦,尊敬的主人!您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蓋勒特陰沉地說,脫掉鬥篷。軟軟接過鬥篷,在壁爐旁蹲守了好一會兒,才失落地自言自語,“可是夫人沒有跟主人一起回來,夫人是和主人怄氣了嗎?他十四天沒來過了!”
“說了三百萬遍,他不是我的夫人!”蓋勒特大吼,“不許叫他夫人!他叫阿不思!”
“主人不承認阿不思夫人的身份,”軟軟的大眼睛充盈着淚水,“主人不要夫人了!”
“我真是無話可說。”這個小精靈不屬于格林德沃家,是英國魔法部家養小精靈重新安置辦公室的“傑作”。本來世界好像就偏差了三十厘米,可随着時間的推移,蓋勒特發現某些方面也許偏差了三百米不止。阿不思進入霍格沃茨的頭一年就碰到了紐特·斯卡曼德。在他新老師的幫助下,這個滿臉雀斑的麻煩精沒被開除,但畢業後依然不情願地進入魔法部工作。軟軟就是小斯卡曼德先生在家養小精靈重新分配辦公室的“傑作”。當軟軟屢教不改地沖阿不思大獻殷勤,滿口“夫人”時,蓋勒特就絕望地意識到,這肯定又是梅林那個瘋子對他降下的折磨。
留軟軟在客廳嚎哭打滾——“主人抛棄了阿不思夫人!”——蓋勒特回到卧室,一頭栽進柔軟潔淨的床鋪。軟軟腦子不靈光,手腳還算麻利,工作勤奮認真。他躺了幾分鐘,擡起眼睛,床頭挂着幾串小東西,什麽會動的火龍模型,能自動演奏小夜曲的袖珍提琴,還有個北美印第安人的捕夢網。阿不思愉快地向他推薦,“這裏面有印第安人的魔法,能讓你做個好夢。”他不情不願地把那個羽毛和絲繩織成的網子挂了起來,還違心地承認,他确實不再做噩夢了。
除了這幾個小玩意兒,這屋子裏的裝飾品——花瓶、挂畫、擺件——床單、被罩、枕巾、靠墊……乃至于他的禮服袍子,阿不思都出過主意。他喜歡在蓋勒特家裏堆積生活用品,這應該是omega本能的一部分。蓋勒特想到那個希臘字母,心髒慢慢沉到了胃的底部。
他把臉埋進枕頭,用力嗅聞。阿不思十四天沒到他家拜訪,房子裏的信息素氣味已然消散殆盡。他竭盡全力,卻只感覺到一絲甜蜜的顫動,仿佛蝴蝶蹭過鼻尖。
“阿不思……”
太陽完全落山了。街道上的麻瓜亂哄哄地來來回回。他吃完飯了嗎?蓋勒特懶洋洋地坐起來,剛要注視手表,軟軟歡天喜地的尖叫就穿透了地板。
“阿不思夫人!您終于回家來啦!”
“你好,軟軟。”阿不思聽上去悠然愉快。蓋勒特立刻手指捏緊被單,臉朝下趴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