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那天晚上過得完全不是顧昭雨想的那樣。
他本來想和蕭蘅好好吃一頓飯,然後再用家庭影院看個電影,睡前如果有時間,再叮囑一下明天試鏡的事情。
整體氣氛應該是溫馨融洽的,就和他們往日的相處沒什麽兩樣。在影視城窩了那麽久,能回到家裏舒舒服服穿着睡衣開着暖氣看電視,多美啊。
但現實是,他和蕭蘅以一種詭異的沉默吃完了飯,火鍋開了,他們倆就撈,筷子碰到一起,都會尴尬地連忙縮手,就因為這個,顧昭雨的毛肚都煮老了好幾回——他一縮手,毛肚就掉回去,再撈又找不着影了。
如果是平時,蕭蘅是會幫他撈的,顧昭雨吃火鍋,就是那種典型地管下不管撈的類型,下得時候一窩蜂往裏倒,然後并不會記得自己到底下了什麽東西。蕭蘅就不一樣了,他會很認真地幫忙撈東西,還會挑掉調味料和渣子,把食物放到每個人的碗裏,甚至還能注意到別人的口味,誰吃羊肉,誰吃牛肉,誰吃筍片……
他們倆是那種特別适合一起吃火鍋的類型。
但今天不一樣了,兩人都魂不守舍,有時候鍋開了半天,下筷子一撈,發現裏面啥也沒下。
顧昭雨:“呵呵,呵呵,忘了。”拿起一盤丸子整個倒進去,番茄湯四濺,繃得到處都是。
兩人都是一驚,又是異口同聲:“有沒有燙到?”
我天,還能這麽巧呢?
稀裏糊塗吃了一頓飯,把餐桌收拾了,蕭蘅在廚房刷鍋,顧昭雨在客廳收拾行李,把不穿的衣服挑出來,再打包要穿的進去,打着打着思緒就不由自主地飄到在廚房忙活的蕭蘅身上。
蕭蘅個子高,而且身材比例特別好,在劇組拍了一個多月動作戲,肩膀似乎更寬了一些。他身上那件黑T恤不算厚,肩胛骨的形狀一清二楚,線條美得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在他彎腰放東西的時候,他結實的後背線條一覽無餘,甚至讓人能透過那一層布料,看到下方結實的背肌,和脊椎的流暢凹陷。
顧昭雨被燙了一下,趕緊收回目光。
這真的是他從街上撿回來的那個小流浪漢嗎?他記得那時候的蕭蘅又瘦又小,明明是個小孩子的樣子。
還是說那場大雨太有欺騙性,讓他被蒙了眼?其實他沒注意到,對方比起孩子,更接近青年,只是在那強硬有力的線條中還帶着少許柔軟,是少年時代的最後一絲殘留的餘韻。
顧昭雨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胡亂塞吧了兩下,就決定不收了,明天讓工作室派人過來打包得了。他一個著名經紀人,分秒必争的人,不跟品牌方應酬,跟制作單位開會,卻在這兒收拾行李,這什麽事兒啊!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拿起一看,好家夥,是另一個讓人頭疼的人物。
“喂。”他接起電話,下意識地躲到了洗手間,“你要幹什麽?”
歐陽博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很柔軟低沉,像上好的開司米圍巾。
“昭雨,你出來一趟。”
“……幹嘛?”
“和我一起看場電影。”
顧昭雨沉默了一會兒。
“你不在劇組?”
“我請假出來了,明早一早就回去。”
“為什麽請假?”
“為了跟你看電影。”
顧昭雨又沉默了。他的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在吶喊:“你放屁!”
歐陽博看他不說話,就又說道:“你答應的,昭雨。”
好像他本不願提,是顧昭雨逼他提起來的一樣。顧昭雨噎了一股火:“我知道我答應了,但你不能這樣,我今晚……我今晚有事。”
其實他沒事,但不知怎麽的,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和蕭蘅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影的畫面就自然而然的浮現在腦海裏,仿佛那不只是打發時間,而是很鄭重的安排一樣。
“跟誰?”
“……我為什麽非要跟誰?”
“是那個小孩嗎?”
“他不是小孩。”顧昭雨下意識地反駁,又忽然意識到不對,蕭蘅不是小孩嗎?他當然是小孩,顧昭雨自己今天還親口說了呢,蕭蘅還未成年,他比顧昭雨小十歲,他不是小孩誰是小孩?
歐陽博低笑了一聲。
“你喜歡他?”
顧昭雨在那一刻血液都涼了,他想跳起來大喊大叫。
“你他媽瞎說什麽呢!”他說,怕蕭蘅聽到,只能盡力壓低聲音,搞得并沒有很有威懾力。
“不喜歡就出來。”歐陽博說,“這種日子……他能理解的。”
“什麽日子?”
歐陽博又笑了。
“昭雨,你裝什麽糊塗?”他說,“今天是情人節。”
媽的,狗屎情人節。顧昭雨想起那些粉色的裝飾,還有成打出售的巧克力和安全套。他臉黑了。他竟然忘了今天情人節。
情人節,他就更不願意和歐陽博見面了。
“我不去。”顧昭雨說,“這算什麽事兒啊?這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歐陽博問,“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你,我在追你,希望你給我機會,這就是我讓你給我的一次機會。”
顧昭雨咬牙:“這算那五次裏的一次嗎?”
“算。”歐陽博說,“你乖點配合點,就算。”
讓我們把時間先暫時調回幾個星期以前那個災難性的夜晚。
歐陽博和顧昭雨在影視城的醫護室,醫生在工作間準備包紮的工具,他窸窸窣窣的動作聲一刻不停地傳來,他不知道在他一牆之隔的地方,他在電影裏經常能看到的那個英俊男人正在親吻另一個男人的手心。
歐陽博把一個吻印在顧昭雨手心。顧昭雨想抽手,被他更狠地握住,不讓他拿走。
一種難言的反感從顧昭雨心底升起,猶如螞蟻在他手心爬。
歐陽博的嘴唇很燙,但他卻覺得被他親吻很冷。
“你要幹什麽。”
“我想要你。”歐陽博說,“昭雨,我得到了很多,我以為我能權衡……但我最想要的還是你。”
那一刻顧昭雨幾乎想嘲笑他“陳詞濫調”。年輕的時候拼事業,等老了,就開始懷念愛情,這他媽不是每個沒良心的中年油膩男的必備臺詞嗎?歐陽博還沒老,他比顧昭雨還小幾天,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張口就是這種話,不是陳詞濫調是什麽?
顧昭雨臉黑了。“你他媽……”
“你別把我想得那麽下作!”歐陽博忽然厲聲道,“昭雨,我一直很尊重你,你不肯讓我碰,我一次也沒有動過你,你不知道有很多次,我很想……我很想……但我都忍了。”
“那我謝謝你?”顧昭雨說,他對歐陽博說得毫無印象了,他們倆過得仿佛不是同一段交疊人生,“你要是敢做什麽,你他媽早半身偏癱了。”
歐陽博笑了,他眸光閃動着某種詭異又溫情的情緒。
“你嘴上總是挺厲害的。”他說,“昭雨,我這一次想好好來,我想重頭開始——你給我個機會。”
“我你媽……”顧昭雨就只剩下髒話,歐陽博拉着他的手不放,每一秒,醫生都可能回到屋子裏,看到他們倆拉拉扯扯,氣氛暧昧缱绻。
“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去醫院驗傷。”歐陽博說,“我會起訴,我會鬧大,你是不是蕭蘅的監護人?我猜你不是,那麽你其實連幫他都幫不太到。”
“你……”
顧昭雨咬牙,“你就不怕……”
“你當然可以反擊我,你也可以毀了我,讓我和蕭蘅一起當過街老鼠,可那又怎麽樣呢,我什麽都有,我什麽都不缺,他呢?”
顧昭雨的心疼得難受。原來被人拿捏這麽痛苦。
“你想怎麽樣?”
歐陽博松了口氣,“別緊張,昭雨,我不是那種男人,我不要你陽奉陰違,我要你真心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十次,我要的不多,就十次機會,你跟我約會,了解我,別把我當成你認識那個人,把我當成……當成你剛認識的朋友,行嗎?”
顧昭雨面無表情,“兩次。”
“八次。”
“三次。”
“……五次。”歐陽博忍耐都快到盡頭了,額頭上青筋直跳,“顧昭雨!我沒跟你開玩笑。”
“成交。”顧昭雨說,“不過要是沒結果……”
“沒結果是我的事。”歐陽博說,“反正五次過後我傷也好了,到時候我再怎麽想難為蕭蘅,我也沒證據了,你不虧。”
就這麽回事。
現在,歐陽博來讨要他的第一次償付了。
顧昭雨握着電話,十分後悔。
更後悔的還在後頭呢。
十五分鐘之後,顧昭雨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是情人節啊,他難道不可以在情人節有安排嗎?他從來沒和蕭蘅說過自己是單身,難道他不能在某個地方有個沒人知道的情人嗎?
他和蕭蘅面面相觑,他盯着木地板的一個螺旋。
“我要……”他抽了一口氣,又散掉,勇氣在這功夫裏短暫的凝起又散去了三回,“我要出去。”
蕭蘅安靜地看着他,劉海下得雙眼黝黑深沉,翻滾着莫名的情緒。
“很晚了。”
“啊,是。”顧昭雨說,“所以你早點睡,明天還早起呢。”
蕭蘅剛要張嘴,顧昭雨先做賊心虛了:“我不能出門嗎?我成年人了!我想幾點出門就幾點出門!你……”
蕭蘅看着他,半晌,嘆了口氣。
“我不是要說那個。”他說,拿了條圍巾給顧昭雨圍上,又幫他把外套拉鏈拉上,“很晚了,外面很冷。”他的動作很溫柔,神情也是如此,顧昭雨找不到任何受傷的情緒。
對了,他為什麽要感到受傷?顧昭雨在情人節的晚上出門見人,他有什麽好受傷的?
既然蕭蘅沒有理由受傷,那顧昭雨心裏翻滾的這種失落情緒,又是什麽呢?好像他期待着什麽,期待着蕭蘅說出別的答案一樣。
胡思亂想,有毛病。顧昭雨罵自己。
——自作多情。
這四個大字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時候,他都已經走出門去地庫取車了。他想到這四個字,忽然覺得很反胃。
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自作多情過。他家境好,長得好,他從來也沒有自作多情過,他覺得別人在意他的時候,對方是一定在意他的。
他上了車,朝着歐陽博給他的地址驅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