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福熙園是宋家大房住的院子,宋大夫人掌管着府中中饋,對府裏的下人來說被叫去福熙園基本半條腿踏進了壞事裏。
穿過長長的回廊月門,秦兮到福熙園的時候,院子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丫頭,人多卻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聽得見,院子裏噤若寒蟬,就像是等待暴風雨降臨的寧靜。
秦兮進了人群中就低了頭,她個子比一般丫頭長得高一點,加上長相的原因,人群中容易成為靶子,久而久之她就養成了凡是低頭的習慣。
見人來的差不多了,福熙園的下人從屋裏魚貫而出,搬了凳椅,丫頭扶着宋大夫人走了出來。
秦兮随着周圍人一起行了禮,擡頭時瞄了一眼,這頭就沒再低下去。
沒低頭不是因為宋大夫人頭上鮮亮的翡翠東珠頭面,也不是宋少夫人那身緋绫制的留仙裙,而是一旁被婆子架住的谷翠,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小丫頭,此時身上的紅色的裙子髒兮兮沾滿了灰塵,頭發散亂,原本簪在頭上的絹花也不知道去了哪,奄奄一息的被兩個粗壯的婆子駕着雙臂,垂着頭一點生氣都沒有。
“既然人到齊了,還不把人架過去!”宋大夫人修得精致的柳葉眉挑起,面上的表情帶着幾分不虞。
院子的中央架着一塊舊紅色的長條木凳,以防院子的丫頭看不清楚,木凳下面放的還有板子,把凳子架的足夠的高。谷翠如同一攤爛泥一樣被兩個婆子從一旁拖了出來,看到那個木凳就撕心裂肺的吼叫了起來。
原本清脆的聲音就像是被什麽捅破了一個洞,嘶啞難聽,秦兮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顫。
“求夫人饒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伺候宋大夫人的丫頭見主子皺了眉,連忙讓婆子堵住了谷翠的嘴,宋大夫人舒展了眉心,而一旁坐立不安的宋少夫人蹙起了眉,不忍道:“既然這丫頭知道錯了,母親便放過她吧。”
宋少夫人長相小巧秀氣,說話也輕輕柔柔的,宋大夫人聽到她求情,眉頭又皺了起來:“你以為我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你,你才嫁進門多久,這些丫頭就不規矩,怎麽都得給她們一個教訓。”
宋少夫人咬了咬唇,猶豫的低聲道:“這也太殘忍了。”
宋大夫人當作沒聽見,她費盡心思給自己兒子挑了蘇氏這個詩書世家的大家閨秀,本來是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讓兒子學學好,但這個兒媳在閨中的時候估計只顧着學女戒之流,別說幫她兒子攔住莺莺燕燕,還把她之前趕到莊子上的那些丫頭們又都放回了府裏。
而自家兒子本來只是喜歡在府裏狎玩丫頭,有了這個溫順媳婦的縱容現在每天在外眠花宿柳,簡直要氣死她。
谷翠算是倒黴,要是平常她也懶得管這些小丫頭,可偏偏她才知道她兒子贖了一個粉頭,打算置外宅,就下了狠心要殺雞儆猴給府裏想攀高枝的丫頭看。
婆子們把谷翠拖到了木凳上,以防她亂動,婆子拿了拇指粗的麻繩把她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凳子上,谷翠紅了眼的拼命掙紮,眼淚鼻涕流的一塌糊塗,連堵住她嘴巴的汗巾子也變成了一團濕布,不停的發出嗚嗚嗚的嗚咽,宋少夫人看着覺得可憐幹脆扯過了頭不再去看。
宋大夫人銳利的目光巡視過院子中兢兢戰戰的丫頭們:“都擡起頭,好好看看勾引主子的下場,今日不看個清楚,我怕明日你們躺到板子上的時候,要怨我沒給你們提過醒。”
不知道是不是秦兮的錯覺,她感覺宋大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這短暫的片刻讓她筆直的背脊微微彎了下去。
宋大夫人的話落音,婆子已經扒下了谷翠的褲子,拿着幾尺寬實木板子朝着她身上打了起來。
木板重擊血肉發出的聲響連綿不絕,從清脆到鈍悶,見谷翠從掙紮到癱了身體,任由板子一下下打在她的身上,雙眼緊閉像是沒有了氣。秦兮直愣愣的看着,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整個人在顫抖,而瑟瑟發抖的不止她,這院子裏的丫頭都蒼白着一張臉,特別是站在前面的,每個都看起來搖搖欲墜。
板子一次次從高處落下,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宋大夫人終于叫了停:“試試還有沒有氣。”
打板子的婆子把板子立在地上,手掌把臉上的汗水一抿,探了探谷翠的鼻息。
“回夫人,這丫頭還有氣。”
“算她命大。”宋大夫人也沒有再打的意思,掃了一眼谷翠血肉模糊的身子,輕飄飄道:“拖回去吧。”
“是。”
宋少夫人扶着宋大夫人進了屋子,院子裏的空氣仿佛流通了起來,嗅着空氣中的血腥味,不少丫頭捂着嘴巴都幹嘔了起來,秦兮閉着眼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了那股洶湧而出的惡心。
“要吐回你們屋子裏吐去,夫人的院子,你們要是有膽子弄髒一塊地方這丫頭就是你們的下場。”院子的婆子見狀指着谷翠厲聲一吼,丫頭們捂着嘴紛紛又恢複了之前的噤若寒蟬。
婆子對自己斥責帶來的效果滿意的點了點頭:“誰和這個丫頭是一個屋的,過來把這個丫頭拖回屋子去。”
丫頭們瘦瘦弱弱哪有那麽大的力氣,再說谷翠血糊糊的,都不想靠近她。
婆子瞪了衆人幾眼才磨磨蹭蹭走出來幾個丫頭,走到谷翠面前扶她。
見幾人都是扯着谷翠的四肢,想直接把她半拖回去,秦兮走出來蹲在了地上,頭微微的低着:“我背她回去。”
“這才是懂事的丫頭。”見秦兮的模樣,婆子眯眼誇獎了一句。
有秦兮出頭,其他人巴不得不要沾染晦氣,都躲得遠遠的,谷翠受傷的是屁股,秦兮背着她沒一會就感覺到手上占滿了粘膩的液體,一點點把她的冰冷的手暖得溫熱。
秦兮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這個頭,大約是她的三觀還沒有重建完成,要是不做點什麽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腦海都要被這段記憶充斥。或者說剛經歷過那麽一件事,她急需要做些什麽來證明自己還是個現代人,沒有被這個舊時代同化。
宋大夫人沒有給谷翠請大夫的意思,下人們也不敢提,跟谷翠一個屋的人怕她死在屋裏,彼此集了一些錢,給谷翠買了藥。
說起來算是谷翠命大,熬了過去沒死,她剛好了些還不能下床,宋大夫人那邊就來接下來的命令,把她配給了莊子上的一個漢子。
那漢子死過一任老婆,三十多歲滿臉水痘留下來的坑,腿還有些瘸,府裏的丫頭都可憐谷翠,而谷翠本人卻沒有什麽感覺。
“本來還以為要死了,夫人開恩讓我活下來,還許了我人家,有什麽可可惜的。”本來不胖的谷翠瘦成了一把骨頭,說着勾了勾嘴角,不過露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
丫頭們可憐她可不是為了聽她說這話的,聞言就道:“若是讓我嫁那麽一個人,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其他丫頭一同應和:“那麽一個男人,跟着他不說享福了,說不定他還會打人。”
“跟死比起來已經很好了。”
“你倒是想的開,要是嫁給他還不如死了呢。”人群中的丫頭見谷翠那麽豁達,言辭中一點怨怼都沒有,忍不住引她說話。
“怎麽可能有比死還難受的事。”谷翠動了動身子,吃痛的呲了呲牙,受過那麽一場疼她那裏還敢有什麽心思,能活着就是萬幸,要是嫁給那個人比死了還難熬,大不了幹脆自盡就是。
秦兮站在人群中,見谷翠咬着唇一臉無所謂的說話,那顆逃走的心又活了起來,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想的就是逃出宋府,但是越了解這個世界她發現逃走越難,本想着在宋家攢齊了經驗再走,一晃三年過去,她現在也該想想如果要過比死還難熬的日子,那她是不是該拿命去拼一把。
四月的時候谷翠被送出了宋府,府裏少了一個丫頭沒有改變任何事物,秦兮看着面前對着她笑顏如花的碧雪,真不知道宋大夫人拿谷翠殺雞儆猴的時候怎麽沒有連着她一起處理了。
氣候漸漸回暖,連風裏都帶着淡淡的暖意,桃花比之前落得更加厲害,微風一吹不見樹枝搖動,緋色的花瓣便落了滿地。
碧雪巧步走到了秦兮的面前,頭上的金絲珠花亮閃閃的閃着光:“鳶尾妹妹怎麽那麽看我,難不成是把谷翠的帳算到了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