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個穿着運動鞋、牛仔褲和夾克外套的中年男性大叫着闖進何蘅安的咨詢室,他雙手往上一抛,把懷裏胖胖的灰色皮毛的大貓丢出去。大貓“喵”的一聲,輕輕巧巧躍至何蘅安的桌上,肉墊踩着何蘅安的文件走了兩圈,尾巴高高豎起,大大的貓眼打量着她,警惕地喵喵叫兩聲。
何蘅安立即站起身後退兩步,向這只貓表示,她對它毫無惡意。
“胡先生,最近好嗎?”她向闖入的中年男性打招呼。這是曾經那位有強迫症傾向的網絡科技公司老總,和第一次見他時那副西裝革履,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停整理袖口的樣子相比,他現在的狀态稱得上休閑随意。
起碼他再也不會聯想到自己的袖口如果有一個褶,就代表家裏人會出一件禍事,因此焦躁不安,一刻不停地理平襯衫的袖子。
他最近狀态不錯,兩個多月都沒有再來過咨詢室。誰知道昨天突然預約,今天過來,一進門就雞飛狗跳。
“貓貓,快到我懷裏來!”這位胡總根本不理她。明明是他自己把貓扔掉,現在卻又大驚失色,急急忙忙跑過來抓住貓的後頸,把它提溜到自己懷中。
“喵。”這是一只血統純正的英國短毛貓,被養得很胖,毛色光亮。它起先受到驚吓,被胡先生抱在懷裏依然不安分亂動。不過被舒服地撫摸幾下後,漸漸眯上了眼,開始打瞌睡。
老胡長舒一口氣。
不等何蘅安詢問,他自己一股腦,如竹簡倒豆子一般全說出來。
“不把這只貓抱在懷裏,我總覺得我女兒一定會出事!”老胡憂心忡忡地報告。
這只貓本來是他女兒養的寵物。過完年之後,他女兒參加一個出國交流學習的項目,要離開半年,把貓交給爸爸養,并且仔細寫明了每日喂養流程和各種注意事項。女兒不知道自己老爸有輕微的強迫症,因此養貓教程寫得無比詳細。
起先老胡養得好好的,每天帶只大貓去公司還挺開心。
後來有一次,看見女兒交流去的那所學校發生了槍擊案,雖然女兒在微信上說她沒事,還要和他視頻,讓他把貓抱在懷裏讓她瞧瞧。可是視頻完之後,老胡心裏怎麽都不舒服,非要抱着貓才感覺好一些。
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老胡給自己建立了新的暗示機制。不按照女兒寫的喂養事宜養貓,女兒就要出事,不把貓抱在自己懷裏,女兒就要出事。如果貓生病,那更是不得了,鐵定女兒也生病了!
他吃飯要帶貓,上廁所要帶貓,睡覺要帶貓,公司開會要帶貓,去見客戶也要帶貓。為此他根本不敢坐飛機,因為坐飛機必須把貓托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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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醫生,我是不是強迫症複發了?”老胡忐忑不安。
這是一個有趣的怪圈。當強迫症緩解時,老胡開始擔心症狀這麽久沒出現,會不會再次出現?貓和女兒的事情是一個契機,讓他擔憂許久的症狀以另一種方式出現,然後他又開始新一輪的恐懼強迫思維。
如此循環往複。
何蘅安沒有回答老胡的問題。
她認為這次老胡的表現,和以往根植于內心深處,由于早年經歷所致的恐懼、焦慮、不安有所不同。
何蘅安盯着老胡懷裏,眯着眼打瞌睡的大胖貓,半晌,她忽然說:“你給這只貓拍張照吧!”
“啥?”
“拍了給你女兒發過去。”
“啊?”
何蘅安笑笑:“試試。”
“現在?”老胡懵逼。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一只手抱着貓,一只手姿勢別扭地舉着手機,給大貓拍照,然後在微信裏發出。
美國那邊正是晚上,女兒回信很快,發的是語音:“爸,大咪被你養得真好,好可愛!我想它,也想你了,老爸麽麽噠!”
老胡點開語音聽完一遍,又聽一遍,猶覺不夠,于是再聽一遍。
他一手抱貓,一手捧着手機,眯着眼笑起來。大咪懶洋洋睜開眼,伸出貓爪想碰一碰主人的手機,老胡拍開它的爪子,自己忙着用單手打字,跟女兒交流養貓心得。聊着聊着,這只貓就被放在老胡的大腿上,起先老胡還摸它兩把安撫,後來兩只手都用上打字,大咪被冷落,不高興,于是自己跑了,窩在一旁的沙發上呼呼大睡。
老胡完全忘記他的本意是咨詢。他不僅冷落了大咪,也冷落了何醫生。
何蘅安不打擾他,幹脆也低頭看手機,她忽略秦照發過來的幾十條微信消息,點開那個H5鏈接。
過了好一會,和女兒聊天結束,老胡才意猶未盡地擡起頭:“抱歉啊,何醫生,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給貓拍照。”
“哦,對。诶,大咪呢,大咪,過來!”老胡走過去把大咪從沙發上揪起來,抱進懷裏。
這一次他的腳步從容得多,表情也很和緩。
“你覺得這個怎麽樣?”何蘅安點開手機裏一個她剛剛制作完成的小動畫。非常簡單的黑色線條簡筆畫,表現一個男人走進門後哇哇大叫丢開貓咪,然後又緊張兮兮到處去撲貓的過程。
“這,這不就是我嗎?”老胡愣了半晌,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感覺挺好玩,他饒有興趣地坐下:“這是你們咨詢所新開發的治療軟件?有什麽用?”
何蘅安搖頭,笑:“一個朋友的練手之作,你焦慮的時候不妨把自己焦慮的表現用某種形式記錄下來,比如拍攝或者畫下來。因為你目前的情況和貓有關,可以把你的記錄給你女兒發過去,就像現在這種,一個簡單的小動畫,她大概也會覺得很有意思。”
老胡盯着何蘅安的手機屏幕,興致勃勃:“這個是怎麽做的,我能試試嗎?”
秦照從肩膀上卸下一袋面粉。
當他家安安寶貝坐在窗明幾淨、環境溫馨的咨詢室裏為人排憂解難的時候,他在街角甜品店幹苦力。
不是秦照不上進,他想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但是房東催交房租催得兇,繳費期限緊,目前只有甜品店長願意預支他一個月工資。
他絕對不會向何蘅安求援。
他不希望在她心裏樹立起一個無法融入社會的典型出獄人形象。就像她抽屜裏那些文獻調查中最缺乏社會支持系統的那些人,因為不被接納,最終再次入獄。
他看見了那些文字,可是他不敢和安安提起這個話題,就讓他一直裝傻好了。
店長很歡迎秦照繼續回來工作,不過她意識到這個帥哥留不長,看他幹一段時間就辭職便知。于是,這次只拿他當臨時工,而且髒活累活都丢給他幹,秦照再也不是那個只需要負責收銀和對顧客微笑的“招牌花瓶”。
“男人嘛,就是要吃得起苦,耐得了勞。”店長拍拍秦照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二樓的地板還沒拖。”
“知道了。”秦照從庫房出來,拍了拍身上殘留的面粉灰,又去工具間拿拖把。
他試着在網上投簡歷,什麽銷售、市場推廣、咨詢顧問,只要看人家寫的工資高,他就去投。可是他本能排斥将一樣不怎麽樣的産品,說得天花亂墜的營銷方式,甚至看不起給他面試的所謂經理,覺得人家水平Low。
他不喜歡賣東西。
他的眼光高,可是學歷只是函授的大專,職業經歷一片空白,就算把發傳單、送快遞和收銀的這種兼職寫上去,也顯得十分寒酸。
常常在簡歷關就被篩掉。
有時候好不容易過了簡歷關。面試的時候,人家問起來他28歲以前在做什麽工作,他說……坐牢?
面試官一臉懵逼。
然後就沒有大一點的公司肯要他了。
他當然想過投自己喜歡并且擅長的IT方向。
可是人家要麽要求從業經驗至少2年以上,要麽要求名校畢業,或者碩士以上學歷。
他沒有一樣條件符合。
秦照很沮喪。
他覺得自己想養安安的夢想好遙遠,遙不可及。
他不敢跟安安說,只能先在甜點店幹着,把下個月的房租先交上。
下了班以後,再在網上投投試試吧。秦照給自己鼓勁。
這時候,手機響了。
安安嗎,她回他消息了?
秦照立即從圍裙裏掏出手機,和何蘅安在一起後他發現自己的yu求更多,每分每秒的分開都是煎熬,那些藏品現在已經完全無法滿足他。
她會不會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怕?
滑凱手機一看,失望。
“路小菲,有事?”
“秦照呀,是我是我。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片子過審了!明晚八點,鎖定XX頻道XX欄目,記得準時收看哦!”
今天總算有一件好事。
秦照的眉目舒展開:“謝謝你。”
“不客氣……哦不,你的确應該謝謝我,如果沒有我,你和安安怎麽會這麽快……嘿嘿嘿。”路小菲的聲音從手機裏聽來十分猥/瑣。
秦照詫異:“她告訴你了?”
“當然了!我和安安之間,絕對沒有秘密,OK?”
秦照的唇角微微勾起:“謝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他喜歡她把兩人之間的關系昭告天下,越多人知道,他越開心。
“哦,對了,線人獎勵照規定是要給的,你把□□號發給我,財務那邊會統一劃賬。”
“我說了不用。”
“要的要的!你不肯說就算了,我直接寫安安的□□號,反正都一樣!”
都一樣?路小菲真是很會說話。
他喜歡別人這麽看待他和何蘅安的關系。
秦照覺得自己對路小菲的印象的确應該改觀了。
“等一等,別挂電話,還有最後一件事!”
“什麽?”
“我們采訪去了一趟D縣,見到了魏明明。”
魏明明是老魏的女兒。
“她過幾天會來A市見老魏。知道你在這個案子中幫了大忙,她希望當面感謝你一番,問我要你的地址。”
“你給了?”
“沒有,我正在征求你的同意啊。”
“我不同意。不用了,讓她好好對她爸就行。”
“啧啧,小照照,你真是活雷……”
“沒事了吧?沒事我挂了。”
秦照不是活雷鋒,他不怎麽喜歡老魏的女兒,不想見她,就這麽簡單。
秦照打完電話,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把用完的拖把拿下樓。下樓的時候,他似有所感,頓住腳步,扭頭,看向玻璃窗外——
一張因為緊貼玻璃窗而變形的大餅臉,還有滿頭風中淩亂的紅毛。
紅毛的眼中寫滿了吃驚。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天天愛消除(并不!)是天天愛睡覺童鞋的一個手榴彈和一個火箭炮,土豪啊,麽麽噠!
我爸不在家,我媽今天第一次自己動手殺雞,看着雞的眼睛她表示好不忍心啊,于是拿布蒙住雞的眼睛然後一邊碎碎念雞啊雞啊你別怪我,我是有苦衷的,然後一邊給它割脖子放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