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剛剛進入劍冢,許疏影就感覺到一種窒息感。
讓她仿佛回到了幼時被猿公帶到的那個山洞,濃烈的劍意摻雜着煞氣,把她壓迫的站都站不穩。
劍冢劍冢,顧名思義,就是劍的墳墓之意,裏面的劍不是殺伐過重,就是已經斷裂破碎的。因此山莊內是不許修為不足的弟子靠近劍冢的,怕受其影響。
按理說,這些是和許疏影無關的,然而她卻不知為何,受了影響。
習劍之人當有習劍之心,而當劍術超脫了境界,便會自成劍道,此為上達天意,下悟本心,是一個劍客真正問道所需要具備的東西。
什麽是劍道?你的劍道是什麽?
這兩個問題一直盤旋在她的腦中,卻無回答。
幼時迷迷茫茫,不知所以的就走上了劍道之途,成了一個劍客。猿公與阿青無論在哪裏都是宗師級開宗立派的人物,他們走的都是自然之道,講究的是渾然天成,返璞歸真,心合天地之道,無劍勝有劍。由他們教導的許疏影雖然進步神速,但是也有弊端,她只知道如何破劍破招,卻不知自己的劍道為何。
幼時懵懂,以劍為器,後來得知劍中有靈,便以劍為友為伴。可是問及本心,道為何物,她卻是不知的。
許疏影覺得自己走上一條歪的不能再歪不歸路,一破萬鈞,以殺止伐,卻是為殺而殺,毫無意義可言。
以殺止伐,止的是什麽伐?又為何要因此而殺?歸劍還鞘,手裏沉甸甸的,心卻空落落的,只覺得前路茫茫,不知歸途在何方。
許疏影有些心急,但是卻不知如何是好。
道是什麽?天下大義,俠客之心亦或是純粹的殺?
不,那都不是她的劍,她的劍?她的劍已經碎了。
許疏影顫抖着雙手,她覺得她已經拿不起來劍了。臉上有些濕濕的涼,許疏影胡亂的拿袖子擦了擦,卻發現怎麽也擦不幹淨。
這時候的許疏影如同一個小孩子一樣,不顧形象的直接坐在地上,把自己團成一團,哭的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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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未蔔,家人盡散,熟悉的故鄉都不是曾經的那個模樣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一夜之間沒能等到白頭,卻是一眨眼便失去了所有。
許疏影噙着淚,雙眸失焦般的迷離,卻忽而一陣清風徐來,枯骨寒梅的冷香拂面,清極雅極,卻是有種難言的安心平靜。她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角金色銀紋的衣袂,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是一只劍客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縱使好看,也無可忽視這只手握緊時爆發的力量。
許疏影擡頭,迎着天光,不由得微眯了眼。卻只看到那人宛如三尺寒霜般雪色的發,以及芝蘭玉樹般挺拔的身姿。
他就那樣站着,從容地伸出手,自有一種骨子裏透出來的矜貴雅致,清逸而隽永。
“莫哭。”他語氣淡淡,話語卻淺顯地帶着幾分安撫的味道,幾乎是一瞬間,許疏影便感覺到自己焦躁而煩亂的心就這麽安寧了下來。
糊了一臉鼻涕眼淚的許疏影仰着頭看着他,用袖子抹了把臉,喉嚨仍然塞了棉花般梗塞:“我劍道都找不到了,為什麽不能哭?”
閉關之時隐隐聽到金屬相交的铮铮嗡鳴,葉英心知乃是有人與劍冢殘劍産生了共鳴,誰料出來一探,卻只見到一個泣不成聲的小姑娘。
然而怎麽哄姑娘,葉英是真的不會,除了一句平淡到幾乎冷漠的規勸,他什麽都說不出。
“你怎麽不說話了?”許疏影哭着卻不見那人說話,她一直擡着頭,覺得有些累。想要拉拉他坐下來,然而看着他的衣衫,到底沒有用她髒兮兮的爪子去拉。
“葉某應說什麽?”許是察覺到許疏影不再哭了,葉英這才容色淡淡地順着她的話問道。
“你也是用劍的,你的劍道是什麽呢?”許疏影只看了一眼葉英的手,就知曉他定然也是習劍之人。
葉英平淡地收回手,半晌的沉默,才緩緩地道:“葉某的劍道之途,守護二字便已道盡矣。”
“你就是孫策說的那個莊主師兄嗎?有能夠守護的東西真好,可惜我都不知道要守護些什麽……”許疏影說着聲音便低了下去,她再次把頭埋了起來。
許疏影一副不我不聽的樣子,葉英也是無法,只是站在原地,似是等待,似是思考,岳峙淵渟的身姿宛若玉竹般挺拔端莊。
葉英本就沉默寡言,如今更是不知道說什麽了。許疏影是能耐的住性子,但那也要看是什麽時候。
“你怎麽都不安慰安慰我?”許疏影有些疑惑,葉英從出現到現在,也就只說了兩句話而已。她心中迷茫而彷徨,一世硬氣,靠山靠海不如靠自己,但是在面前這個人的面前,卻仿佛遇見長者般安心。許是氣質使然,竟讓她模模糊糊地産生了幾分孩子般的委屈。
葉英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地詢問,感覺到了她的迷茫和無措,卻是微微一怔,反問道:“你為何執劍?”
被突然的這麽一問,許疏影也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會用劍?大概是因為那段最為難熬的歲月之中,她的身邊只有劍,也只有劍不會離開她了。
這般想着,便也如實地回答道:“因為最痛苦的時候,我身邊只有劍。”
葉英不置可否,又問道:“緣何往後的歲月,亦不曾棄劍?”
為什麽不曾放下呢?
“因為……因為我習慣了啊。”
是啊,答案遠遠沒有她想的那麽複雜。只是因為習慣了,放不下了,離不開了,如此簡單罷了。
“你走的可是殺伐之道?又可是沉迷于殺戮之中?”
沉迷嗎?許疏影問着自己,對于殺伐,她應該是不喜歡的吧。對比于戰場上無盡的殺伐,她更喜歡與人比試,揮劍破招。“不,我是心有不喜的。”
“如此,可見你并未迷失于殺伐之中,那又緣何忘記了自己持劍的初心與本意?”葉英微微搖頭,他是不喜對他人的劍道之途做出評價和判斷的,須知大道三千,小道無數,各人各有各的緣法,誰也不該插手他人的道途,“最初持劍的心情,最想拔劍的剎那,這些皆是習劍之人的本心。以殺止伐,止的又是什麽伐?拔劍出鞘,又是為何展露鋒芒?人生在世,蒼山洱海亦有風卷雲舒,你又何須執着一個執拗的方向?”
葉英似乎很少說這樣多的話,以至于此時微微停頓。他說話緩慢,卻自有一種從容的平和,令人也忍不住靜下心來細聽:“為人處世之道,便是一人的原則和底線,葉某的生命在于藏劍,是以便有了明顯的守護之道。但你之一生豈止如此?為天下蒼生,為大道大義,為家國天下,拔劍出鞘,便莫要後悔。是非對錯,自在人心,習劍之人一生,不過是求每一次出劍都可無愧無悔。”
許疏影微微怔然,她一直在迷茫自己的劍,迷茫自己的路。但是如今卻有一人告訴她,拔劍,持劍,并不需要一個特定的理由或是一個明顯的方向。只因人生如此複雜,總會遇到許多不同的人與事,而持劍所為的,是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是自己心中的對錯是非,無關他人,也無關世事,唯在本心。
許疏影站起來,長時間地蹲坐在地上,猛的起來讓許疏影有些頭暈,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多謝你了,葉莊主。”
許疏影這句話說的當真是情真意切,所為武學之道,達者為先,葉英于她而言,無疑就是一位先行者。倘若在此遇見的是略有自負之心的人,那麽他的一句指點,只怕會讓許疏影的劍道染上他個人的痕跡,甚至一生都難以擺脫指點之人的陰影。
但是葉英沒有,他一個中正平和的劍道長者,面對她鮮血淋漓的殺伐之道,卻沒有任何的偏頗和敵意摻雜其中。
甚至,他沒有直白地點撥她的劍道和迷茫,只是引導着她,去想明白自己的誤區。
“不必,舉手之勞而已。”葉英淡然地道。
“片言解語亦為我師,無論如何,疏影在此謝過。”許疏影認真地道謝,鄭重且含着一絲敬意。
“大師兄。”許疏影還想和葉英說些什麽,卻被匆匆趕來的孫策打斷。
“策師弟。”雖未看見人,但光聽聲音,葉英便知道了這是孫策。
“阿姝打擾師兄閉關,我先代她向師兄陪個不是。”
剛剛進劍冢,這劍都不知怎麽了,弄的孫策腦子疼,一個不注意,許疏影就不見了。回過神的孫策,就趕緊過來找許疏影,就是怕她打擾了正在閉關的葉英。可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
“無礙。”
“剛剛有勞葉莊主相助。”許疏影絲毫不在意自己剛剛哭的那一身鼻涕眼淚,當然不排除她選擇性忘了。
至于打擾葉英閉關,應該……嗯……也不算……吧?
“你呀你!”孫策被許疏影這麽一氣,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麽好了。
“我無礙矣,師弟還是帶這位姑娘離開罷,此地劍氣盤亘,并非久留之地。”劍冢對許疏影的影響到底還是有的,雖說現在被葉英這麽開導了一番,多少也有些了悟。但是她到底劍道未成,本心不堅,若不好生鞏固一番,怕是易入歧途。
“我知道了,師兄。”許疏影這幾日的情況,孫策也看出來有點不對,可是沒想到會到如此地步。
“若無事,莫言今日之事,免叫二弟擔心。”
“好的,師兄”孫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