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庶妃
月華如洗,小徑上一地流銀。
唐笑語回到寧王的住處,遙遙便見得燈火招搖,璀璨如星。一個下仆挂着讨好的笑,急匆匆地小跑過來,說:“笑語姑娘可算回來了,王爺等你等得都急了,有事兒要和您說呢。”
唐笑語點頭,道:“與禮公公多說了兩句,這才路上耽擱了。”
霍景有事兒要與她說?
多半,是今日有人給皇後投毒的那件事吧。
想到白日裏禦前的驚心動魄,她便輕淺地嘆了口氣。
說來,若非是霍景有意相護,以寧王府的威嚴逼退了問罪的皇後,她也許就不能安然地站在這裏,而是被押至陰冷的牢獄中了。
不過,縱使如此,她也不會再對霍景多生出不應該的念頭了。
她跟着下仆,低頭往主屋行去。還有十幾步至遙,便聽得門扇咯吱開啓,旋即,霍景的身影,出現在石階之上。他的手中,還捏着茶盞。
“回來了?”
他眉目冷淡地問着,神色似乎與往常一般無二。但不知為何,唐笑語卻能從他的眸中,看出一分灼灼如火似的光華。
“奴婢回來遲了,還請王爺降罪。”唐笑語說。
霍景把茶盞随手推入飛七的懷裏。飛七接的不及時,差點讓茶水晃濕了自己的衣服。“你過來,本王有話與你講。”霍景步向一片秋林。
唐笑語瞧一眼飛七,見他面色凝重,心裏也略有忐忑。
莫非,是王爺已經找出給皇後投毒的元兇,想要自己給出證詞?還是說,王爺對那件酒杯投毒之事存在懷疑,想要自己再說一遍過程?
夜風徐徐,吹得梧桐林葉獵獵輕響。天淡夜晴,河漢低垂。她低垂眉目,安靜地立于林間,等着面前的挺拔男子開口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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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本王記得,你與父母多年不曾聯絡了。”霍景道。
唐笑語微怔,未料到霍景竟提起此事。她點頭,答:“是的。”
“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機會與父母重見,你可願意?”他又問。
“……自然,自然是願意的。”唐笑語如墜雲霧,不明白他為何提起此事,“只是奴婢和父母,實在是長久未見,已幾如不知容貌音聲,恐怕難以再相認。”
霍景側身,孤冷面容上,竟現出一縷淡薄笑意。
“笑笑,本王……”他斟酌一下,似很難開口說出這句話。
唐笑語安靜地等候着他的話。
“本王……”霍景再度試圖開口。
唐笑語依舊安靜。
“……”霍景的面容微冷,似乎根本說不出話。
唐笑語:?
小小的唐笑語,大大的疑問。
王爺今天是怎麽了?
往常的王爺,那叫一個雷厲風行,果決無比。看誰不爽了,上來就是一句“發賣”,一點兒情面都不留,又怎會一句話講半天,吞吞吐吐的模樣?
“王爺?”唐笑語小聲地問,眉頭疑惑皺起。
被她催了一下,霍景的面容一緊,竟然負手背過身去,只留給她一個孤峻清冷的背影,仿佛獨立劍峰的世外高人。
“……王爺?”唐笑語更疑惑了。這樣的王爺,實在是反常。
她試探着上前一步,未料到,霍景竟然也前行了一步……!!!就仿佛,就仿佛是在躲着她的腳步。
但再定睛仔細一看,霍景的背影,依舊孤僻清冷,宛如月華披就,疏遠而不可接近。
“……”
再這麽沉默下去,也不是個法子。霍景沉下心,終于轉身面對她。
“我打算,立你為庶妃。你可願意?”
頓一頓,霍景又道:“只要你願意,我便為你尋回父母,讓你與雙親相見。”他的語氣有些冷,後續的話,則更為淡然一些,“你是否愛慕我,并不重要。”
唐笑語愕然愣在原地。
她沒有聽錯吧……?
——我打算,立你為庶妃。你可願意?
立你為庶妃。
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在夢中了。
但夜風微涼,吹得她耳畔發絲輕舞,也分明昭示着這并非是在夢中。
“王爺……”她雙唇微顫,有些說不出話來。
面前的男人,卻已側過身子,垂下眼簾,淡淡道:“我知道,我生性淡薄冷情,為人嚴苛,在京中名聲不好,你在我身旁,亦是擔驚受怕。不過,我不在乎你心意如何。只要你做了我的庶妃,我便可保你一生衣食無憂,平安無虞。”
不知為何,唐笑語竟有些想苦笑。
原來,自己在霍景的心底是有些分量的。
但霍景似乎絲毫沒想過,也許唐笑語亦愛慕着他。他只是簡單地,用利益來交換她的認同,用父母雙親、用榮華富貴,來将她留在身旁。
他難道不覺得,自己亦是一個值得愛慕之人嗎?
“你願意嗎?”霍景側眸,目光晦暗,如藏風暴。
唐笑語望見他的眼神,神思一凝。
她當然……是想過陪在霍景的身旁的。
只是,那種私念,那種欲望,在今日那一場驚心動魄、令她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投毒案過後,便已被她強迫性地收起了。
——你也瞧見了,這天家貴胄間,便是這般刀光劍影,不見鮮血。
——你若置身其間,指不準哪一日,便落得個香消玉殒的下場。
——我勸你,最好不要對寧王殿下生出什麽念頭來,省得害了自己。
薛靜容那完美從容、優雅娴靜的笑靥,似乎隐隐就在眼前,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她仍在怔怔發呆,夜露沾于她鴉發上,繁如璨星。雪似肌膚,在月下愈顯得瑩瑩流華;那雙躊躇的眼,總如盈了情意與露珠,叫人流連忘返。
霍景瞧着她,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初見她時的場景——
她高坐在樹枝上,極目遠眺。鴉鬟沾霜霧,輕盈如趁風。
情不自禁地,他慢慢低俯下身子,湊近了唐笑語的面龐。她是那樣安靜,亦毫無反抗的痕跡,呆呆怔怔的,任由他一點點靠近了。
最終,他阖上雙目,将一個淺淡的吻落在她的唇間。
如想象中一般柔軟而馨香。
只不過,只過了片刻,他懷中的女子,就陡然推開了他的身體。唐笑語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小聲道:“王爺,奴婢不敢高攀,更無意于王府庶妃之位。”
這句話,卻是霍景萬萬沒想到的。
“你!”他皺眉,表情有些兇惡。
唐笑語不太敢與之對視。她心亂如麻地低下頭,飛快地說:“王爺遲早會娶得佳人。薛大小姐身份高貴,與王爺更為相配。”
霍景有些惱了,他摟住懷裏的女子,兇巴巴地問:“關薛靜容什麽事?我問的是你,而非薛靜容!”
唐笑語将頭低得愈低,小聲道:“奴婢很久以前,就下定過決心了。雖然微賤如塵,但奴婢這輩子,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
最後這句話,說的是擲地有聲。
霍景徹底愣住。
平日裏,游刃有餘、終覆寒霜的面具,在此刻出現了裂痕。他無法保持先前的沉靜,而是強硬地掰着她的肩膀,皺眉問道:“你說你不願?”
唐笑語閉眼,點點頭,說:“王爺這樣身份高貴的人,奴婢不敢高攀。”
……
……
霍景的面容漸沉,他眸中那點灼灼星火,亦慢慢冷卻。到最後,他只是恢複了冷漠神情,從容地側過身去,道:“既然你不願,那便算了吧。”
似乎并無挽留之意,好像也不在乎此事。
他的尊嚴,不容許他多說一句近似懇求的話。
唐笑語目光閃爍,道:“那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說罷,她與霍景擦肩而過,沿着小徑離開,只留下一個纖細遙遠的背影。
霍景在原地靜立許久,才側頭瞥一眼她離去的方向。他的神色也極安靜,像是落了一場雪後漫天皆寂的模樣。
良久後,霍景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前。
飛七已徘徊許久了,看到霍景歸來,熱切地問:“王爺,笑語姑娘可答應了?屬下這就去聯系唐家父母……”
“不必了。”霍景簡單地打斷他,眸色淡淡,“過個十天半月,再讓他們相見吧,只說是唐家人自己找來的,與寧王府無關。”
飛七微愣,再看霍景淡漠神情,心裏微有不妙:“笑語姑娘……不願?”
霍景不答,淡舒一口氣,說:“拿酒來。今夜月色絕佳,倒是個飲酒的良夜。”
飛七的心裏也有點兒難過。
王爺一直獨身一個人,難得有入了眼的人,還是個良善可人的姑娘,可偏偏二人沒這個緣分。興許是笑語姑娘對王爺無意,又不願落下個貪圖富貴之名……
唉,是個好姑娘,可惜了。
霍景望着天空月輪,道:“本王不大懂得她的心思。本王直說了,不在乎她是否愛慕,只要她跟了本王,就能坐享榮華富貴。”
飛七一愣,嘴角情不自禁一抽。
——什麽叫做,“不在乎是否愛慕,跟着我就榮華富貴”?這句話,怎麽這麽像市井混混強搶民女時說的話?王爺對自己,就這麽不自信,認為得靠着榮華富貴來交換笑語姑娘的認同?
難怪笑語姑娘不答應!
“王爺,屬下鬥膽,想問一問笑語姑娘是如何答的?”飛七問。
“嗯?”霍景挑眉,“她說,寧為寒門妻,不做高門妾。”
飛七嘴角一抽,道:“這…這……王爺,笑語姑娘這分明是對您有意的!只是她不喜歡做妾,不願看着夫君有其他女人,但王爺您又是這般尊貴的身份,不可能不納妾娶妻……”
霍景聞言,表情一肅:“你是說,她只是不想做妾?”
飛七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對對對。”
“別拿酒了。”霍景拔腿就想出門,“本王去找她。”
“王爺——明日吧!明日吧,今兒都歇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作者喜聞樂見的追妻火葬場階段到來了